第103節
好一會兒,他終于動了,小手放到一起,似模似樣地作了個揖:“父!” 他的詞匯有限,如今說的最順口的只有‘阿父’‘阿母’‘走’。‘相父’一詞對他太難,他最后竟然只干脆的喊了一個字‘父’。 這一揖下去,劉疆更累了。 可還不行,大禮減為作揖,八次大禮變成三次小作揖已然是很折中了。他再累,也得把剩下的兩個做完,這事兒才算敲定。 劉疆起身的時候,沒站穩,一下子便跌在了地上,他也不哭鬧。一團兒棉花包般的便又慢慢地起來,這動作他練習過無數回。眾人卻不知。于是文武百官和有幸能觀禮的百姓,便在臺下瞪大了眼睛,看著臺上的小團子一點點地撐起身,慢慢地爬了起來。 他這動作慢的,眾人都有些害怕了,好不容易站直了身,便聽得一陣長長吐氣之聲。仿佛這人群也同小太子劉疆一般,使了老大力了。 無論如何,小太子劉疆今日這三揖最后總算是作完了。大家也都對小太子劉疆有了更深層次的認識:這是個虎子,絕對無差!更夸張點的,當日回去便去千秋寺燒香磕頭,眼淚嘩嘩的地泣道:“太子不凡,大漢將盛!” 亂世人不如太平犬,這一點沒有經歷過亂世的人永遠不會懂得。 而經歷過亂世之后,便會更加珍惜這難得地太平。 可惜,如今的天下,卻不是真正的太平。 對于雒陽城的百姓而言,這已經算是太平盛世了。可對于劉秀而言,隗囂公孫述一日不除,如頭上懸劍,便一日不得安寧。 四月的最后一日,劉疆剛剛拜完相父。 五月打頭的第一天,劉秀便同郭圣通,準備踏上出征隗囂的征程。 這一日的出征,仿佛是感覺到了這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親征,劉秀一時竟傷感起來。出征前,他端坐在馬車之上,對大漢兒郎們進行了一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動員。 到了最后,劉秀仰起頭來,唱了那首《無衣》,他仿佛將畢生的力氣都注入在了那一曲中,只引得這一干兒郎,都忍不住流下淚來。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在歌聲中,郭圣通仿佛看到那一年馬上的劉秀,飲酒,唱罷《無衣》,跳上馬去,一揮手喊出那聲:“兒郎們,且隨我去!” 她心頭有些激動。 劉秀唱罷無衣,仿佛從一場金戈鐵馬地夢中醒來。他垂下了眼眸:“二郎們,起行。” 如同被拔了牙的虎,他再也沒有了當年那揮之方遒的氣魄…… 此行,劉秀帶了六員大將在身邊:耿弇。蓋延、臧宮、銚期、王霸、賈復。 才行了一日,便有軍情到,原來祭遵在圍剿隴山深處的隗囂時,中了計,如今被隗囂包了餃子。更麻煩的是,祭遵在隴山只看到了被打的鮮血淋漓的馬援。 看來,馬援傳書的事已然敗露了。隗囂已然改了計謀,隗囂將馬援打的奄奄一息,扔到隴山,要么是要將殺了名士馬援的名頭嫁禍在祭遵頭上,要么就是要讓祭遵帶上這個拖累,無法專心應戰。 無論如何,祭遵算是被隗囂給設計住了。 劉秀看罷軍情,將其遞給了郭圣通:“你也看看。” 郭圣通看過,心頭也是一緊,她道:“文叔,該怎么辦啊?” 劉秀微微一笑:“你先說說你的想法。” 郭圣通明白,這是劉秀要教她如何布陣了。 她狀似冥思苦想一番后,方道:“隗囂實在可惡,當嚴懲之,可是文叔,如今祭遵將軍在與他苦戰,若是,若是他拿了祭遵將軍,我們該如何是好?” “這個你先不要考慮,先說這局面該如何解?”劉秀笑道,他此時又重新找回了久違的自信。 郭圣通微微顰眉:“如何解,如何解?要不,咱們同祭遵將軍里應外合?” 劉秀搖了搖頭:“太難了,我們并不知道祭遵現在的情況,你再說一個。” “恩,不然,就狠狠地打隗囂?”郭圣通道,“像打兔子似得,圍堵?” 劉秀笑了:“如何圍堵打兔子呢?” “文叔,我實在想不到了。”郭圣通道,“你就告訴我行嗎?” 劉秀笑的越發得意:“隗囂如果在隴山打敗了祭遵,你想想,他會去哪兒?” “去哪兒?雒陽城!”郭圣通眼神一亮,“他要來雒陽城,所以,他會東下!所以文叔,我們應該堵著東面!” “孺子可教也!”劉秀滿意的點了點頭,“通兒好歹還不算太苯!接下來,我便要耿弇率軍進駐漆縣,蓋延進駐旬邑,銚期進駐汧縣,臧宮賈復王霸等人,全部前往長安城!” “如此,隗囂逃無可逃!這是一個死局啊!”郭圣通猛然抬起頭來。 劉秀得意地笑了:“這便是我為隗囂準備的精彩結局,死無葬身之地!” 雒陽城,鄧禹府邸。 鄧禹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會變成孩子王。 “郎君,快去看看,陳家的小郎君又在打架了……” “郎君,快去看看,李家的小郎君現在在庖房賴著不走呢……” “郎君,快去看看……” 鄧禹暈頭撞向之際,忽見一人奔來:“鄧大人,快去看看……” “停!”鄧禹終于再也忍受不了,“一個個的來:陳家的小郎君在哪兒打架?快帶我去……” “郎君,庖房都要翻天了!” “郎君,浣衣房所有的衣服都已經……” “鄧大人!快進宮去吧!”那后來的人猛地喊了一嗓子,“太子中毒了!” 第73章 鄧禹匆忙跳下馬,便急急往宮內沖去。 宮中仆從正四處奔走,呼號,尋找太醫令,十分不成體統。 鄧禹沒細看,認準了長秋宮的方向,便急急沖去,衣袖翻飛,步步生風。有幾個仆從低頭走路沒讓開,便被他一頭撞倒在地。 鄧禹揮了揮手,說了句‘抱歉’,也不停留,只留給他們一道背影。 “剛剛過去了一陣風,”有個仆從呆呆地說,“那陣風長得像個人。” “那個人好像沒穿宮衣!”旁邊人說罷,狠狠敲了下他的頭,“廢話,什么風?那就是個人!” 鄧禹可不知道,他被當做了一陣風呢。他如今已沖到了長秋宮門口,和那顫巍巍地老太醫令撞在了一起。 “哎喲,那個不長眼的,我的老腰!”老太醫令身上的藥匣子嘩啦啦一聲響,他身子一歪,腰部正好磕在那藥匣子棱角之處。頓時,他疼的齜牙咧嘴大叫起來。 鄧禹認清了是他只好,便將他一把拎起,見他揉著腰仿佛走不動,干脆夾在胳膊下頭,直接帶了進去。 “喂喂喂……鄧大人,我的藥匣子,藥匣子啊!”那老太醫令忙喊道。 然后他看到了婢女已將藥匣子捧起,便自覺地閉了嘴。 入內,太子臥房,藥丞和方丞等人已都在了。見太醫令來,忙作揖,自覺退后一步,讓開道請老太醫令先行。 劉秀改了太常和少府屬下的太醫制度,如今的太醫令只有1人,秩六百石,掌管諸醫。另有藥丞、方丞各1人,藥丞主藥,方丞主藥方。 此時,整個大漢太醫署的人全部都齊聚在了長秋宮中,為大漢朝如今最尊貴的太子診治。 太醫令顫巍巍地上前握住了劉疆的小手,他一愣:這脈搏強勁,那里像有事的樣子?可偏偏太子躺在那里面色發青,一動不動……咦?那面部似乎有點…… 他揉了揉眼,便見面部和脖頸相接之處膚色有些不同。 葵女慢慢地開了口:“太醫令大人不妨直說,太子病的十分急,喝完杯盞中的水,便突然倒地,太醫令大人您直接說吧,太子究竟如何了?” 這太醫令乃郭圣通的人,前番郭圣通生‘病’,便是他開的藥方,如今他聽了葵女這話,心頭一凜,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太醫令捋了捋長須,嘆息一聲:“太子,太子此番不是病!而是中了毒啊!” 阿風差點叫出聲來,她連忙捂住自己的嘴。 “太醫令大人,太子之毒該如何解?求您快為太子開藥,太子的安危如今是最重要的事啊!”葵女忙道。 太醫令會意:“不知是誰,心思竟如此歹毒,對一個孩子下如此狠手!此毒雖易解,只是,對身子的耗損實在是太大了!” “如此狠毒!”鄧禹皺眉道,“實在讓人忍無可忍!此事須得盡快查清,稟告陛下,請陛下定奪!” “把剛剛那個滿宮嚷嚷太子中毒了的宦官給我押上來!”葵女立刻道,“鄧大人,太子暈厥后,有一宦官連聲大喊‘太子中毒’,我擔心引起嘩變,便讓人抓了他堵了嘴拖下去了。如今想來,恐他是知道些什么。我身份不便,大人乃太子相父,還請大人,好好地為太子審問一番此人。” 鄧禹點了點頭:“禹自然省得。” 長秋宮太子中毒之事頃刻間傳遍整個漢宮。 漪瀾殿內的陰貴人忍不住摔碎了陶碗:“是誰!究竟是誰做的?!” 是誰在她還未出手之前便如此蠢笨的對劉疆下了手?做的這般不干凈利落,留下如此多的隱患。這事兒之后,她想要對劉疆下手,則更是難之又難! 更為不妙的是,冥冥之中,她竟有些奇怪的感覺:那個對劉疆下毒手的人,恐怕最終的目的并不是為了毒殺他。 陰麗華想不明白,便干脆拋開不想,她剛要讓江女收拾一下,去小憩之時,忽聽外間傳來一陣喧嘩之聲:“就是這里,進去!” “怎么了?”陰麗華心頭一緊。 此時,卻有小黃門道:“貴人,太子相父,大司徒鄧大人求見!” 江女忙扶著陰麗華往外走,兩人心頭都充滿了疑惑:鄧禹怎么來了? 大殿之上,鄧禹站在那里,看到陰麗華來,做了一揖道:“貴人安好,長秋宮小黃門招供,太子中毒一事,與許美人有關。因此,禹特來這漪瀾殿中拿人,萬望陰貴人理解。” 陰麗華心頭忍不住一跳:難道是那許美人劉疆死后,她的兒子劉英便能取而代之了?是了,她也應當看出陛下的不妥來了吧。 如此貿然地便下了手,還收拾不利索當真是蠢貨! 不過,如此一來,她心頭倒是安定了許多:她還未同許美人達成合作,許美人做的事,自然賴不到她頭上! “什么?”陰麗華做出吃驚地樣子來,“許美人?怎么會……她日日都窩在偏殿帶著劉英,鄧大人或許是弄錯了?” “是對是錯,只要一查便知。”鄧禹道。 陰麗華點了點頭:“如此,便有勞鄧大人了!” 她這漪瀾殿的正主點了頭,鄧禹便不再遲疑,一揮手,身后侍衛便涌入了偏殿之中。片刻,許美人抱著劉英出了偏殿。 她低頭,拾起了地上一朵桃花:“這花開的真好,只是,花期卻那般短暫。就如同漢宮中人,身不得已,花在枝頭,卻被風吹去。” 一旁的侍衛皺了眉:“你想說什么?” 許美人搖了搖頭,將花偷偷藏于手中:“沒有。” 她進的殿來,對著陰麗華行了大禮:“貴人,這些日子多謝您的照拂,今日我出去了,英兒還請您多多照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