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咳咳,其實,這也從側面說明,陰就的名頭真的不是那么好。 “陛下,”親衛進來道,“已將那婦人請下去了。” “去漪瀾殿請陰貴人去前殿,”劉秀道,“另外,不許驚動別宮。尤其是長秋宮。” “郭家也該來人才對。”劉伯姬道。 “去叫人將陰家一干人等,盡數帶來,再去郭家叫郭況過來。” “兄長,這未免也太不給陰家面子了,”劉伯姬溫聲勸道,“盡數帶來,未免讓人覺得陰家不受兄長重視。且,郭家只能只來一人?” 劉秀聞言看向劉伯姬,那目光中充滿審視。 劉伯姬強笑道:“兄長,畢竟南北兩地……” “陰家不給我臉面在先,我這個做皇帝的,卻還要倒貼去給他臉面?伯姬,你太急切了,今日種種,讓我覺得你其實不姓劉。而是姓陰。” ———— 仿佛有一萬根大針同時刺在頭上,又仿佛有一座大山壓在身上。鄧氏想要醒來,卻如何努力都睜不開眼。 她想喊人,卻如何張嘴都喊不出聲。 明明,那些人在她身邊穿梭,她們能碰到她,她卻連伸手的力氣也無。 “次伯,救我!”她努力地喊著,淚水流了滿面,卻永遠無人聽見。 “夫人!”是管家的聲音,他說,“夫人您快醒來吧,您和家主都昏睡了多日。這陰家!要變天了啊!陛下傳令陰家眾人去宮中。夫人啊夫人!您快醒來吧!三郎君被人砸死了!夫人!再不醒陰家就要變天了!” 管家叫了數聲,見她仍無反應,只得嘆息一聲,去到床榻另一頭:“家主,家主!您快醒來啊!家主,家主!” “次伯!”鄧氏終于叫出了身來。 然后密密麻麻便是一身冷汗。 管家驚喜地奔了過來:“夫人,夫人,您終于醒了!” 鄧氏這一覺醒來,只覺身上無一處不痛,她聲音嘶啞道:“次伯怎么了?” “家主發了高熱,昨天才褪了,如今還在昏睡中,大夫說已然無大事。”管家忙道。 “哦,那不要叫他,”鄧氏道,“他累了,讓他多歇歇,待他一醒,便又要為這個家殫精竭慮。奔波不休了。” 管家應了一聲,聲音梗咽。 “這才幾日,你竟然生了那么多白發。”鄧氏按了按眼睛,看清了管家的模樣,便是一驚。 “當不得什么,”管家嘆息,“夫人,三郎君被皇后娘娘的嬸子砸死了。” “什么?三弟死了?”鄧氏聞言,嘴角忍不住向上勾起,心頭便是一陣松快。頃刻,她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對,忙又做出一副悲戚模樣,“三弟還那么小,連子嗣也無一個。阿母怎么受得了啊。阿母無事吧?” 管家的回答讓她很是失望:“老夫人福大命大,身子一如既往地康健。” 鄧氏‘哦’了一聲,又問:“躬兒在何處?” “少郎君在攻書,十分認真,也不曾靠近過后院。”管家道。 “謝天謝地!”鄧氏忙道,“你先出去,我換件衣衫,你剛才說要去宮中?” 管家低頭將鄧氏昏睡后之事一一道來,末了道:“恐怕還是須得喚家主醒來。” 鄧氏聞言便制止:“讓他睡。” “可……” “莫忘了,二郎君并不在雒陽城中,我們卻說他是病了。”鄧氏道,“橫豎如今我醒了,便可以說家主同二郎君一般病重,無法起身。” “你去叫人收拾好牛車,我知道該如何做。” 管家聽了這番話,只得低頭:“諾。” ———— 郭況是在青龍門遇到了陰家一行。 郭香寒如今已然恢復了平靜,她同鄧氏卻是坐在一車。聽聞郭家牛車便在前頭,便從牛車中鉆了出來。 郭況如今已然十三,而郭香寒最后一次見郭況的時候,他才十歲。她有些傻眼,想不到郭況竟長的如此高大。 郭況見到陰家當頭的一輛牛車中,竟鉆出個少女盯著他看,那少女容貌肖似郭決,心頭便知是誰。他不欲與她在宮門爭持落人口實,便低頭同身邊婢女說了一聲。便下了車要先進宮門。 “站住!”郭香寒見郭況如此無禮,便喊道,“郭況你給我站住!” 這一聲喊出,卻是讓守宮侍衛大開眼界:誰不知忠義候郭況乃是當今皇后娘娘的親弟? 郭況轉身冷笑:“大膽!我乃大漢忠義候,你是何人?見我既不行禮,且還這般直呼名諱?” 郭香寒被他的氣勢一震,繼而強自鎮定:“郭況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家伙!” 此言一出,不明她身份的人紛紛豎起耳朵來,以為能聽到一段風花雪月的艷聞……看不出來,皇后娘娘的親弟,長的如此老實,卻還是個花心好色的主兒啊…… “忘恩負義?”郭況冷笑,“這位娘子,您倒是說說,我郭況何時何地,又是如何對您行了哪般忘恩負義之事?” 此言一出,眾人目光皆看向郭香寒。 郭香寒有些心虛,繼而一跺腳,挺直了腰,指著郭況便喝道:“我是你堂姐,你見到堂姐不行禮問安,便是忘恩負義!” “我堂姐?”郭況一頓,“我堂姐……仿佛,我記憶中,只有我叔叔郭決的女兒我才需要喊聲堂姐?只是我那堂姐和嬸嬸都在河北。且,天下誰人不知,我阿父昔年將郭家家財盡數交給了叔叔。自己白手起家掙出一番家業。后叔叔不知為何,竟使郭家多年家產付之東流。又是我阿父養著。吃喝女票.賭……哦,我是晚輩,不該說長輩不是。總而言之,阿父死后,便是我阿母養著叔叔一家。這位娘子,我相信我堂姐是明理之人。且,她如今還在河北呢。冒名頂替可不是什么好行為!” 他一揮袍袖冷哼一聲:“特別是冒充我郭況的堂姐!” 眾人聽到這里,心頭已然有了決斷。 鄧氏于車內嘆息一聲,她勉強起身,走到車外:“郭娘子,你堂弟不肯認你,便是罷了。畢竟,這世上人發達之后,還念故交的能有幾個?” 此言一出,不免又有人懷疑:郭況所言難道真有不實?畢竟那只是一面之詞啊。看來,這其中另有隱情,這娘子口中所謂‘忘恩負義’恐怕還真有其事。 本來事情到這里,郭香寒乖乖跟著鄧氏走,便算是勉強扳回一局了。可惜郭香寒卻不這般想。她揮開鄧氏的手,指著郭況便罵:“豎子!哥哥養弟弟本就是天經地義!你同郭主那個賤人在我阿父死后,便肆意欺壓我們!每月只給栗米,錢不過五百。我如今青春少艾,卻連月芳的胭脂都買不起!你難道不是忘恩負義?!” 郭況聞言冷笑:“敢問這位娘子,若您真的是我堂姐,那我堂姐一家對我家有何大恩,需要我報?” 此言一出,鄧氏只覺不好。她慌忙拉著郭香寒便要往車里走,郭香寒一揮手臂,將她甩開。鄧氏剛剛大病一場,身子正虛,一個不穩便從牛車摔落地上。一時竟摔了尾骨。在地上動彈不得。 管家等人慌忙去扶她起來,也無人再管站在牛車之上耀武揚威大放厥詞的郭香寒了:“我阿父說過,郭家的家財本就是我阿父的!你父死后,我阿父念你孤兒寡母便未去討要,如此已足夠給你們恩德了!你同你那個賤人母親卻不思感恩!竟在我阿父去后行如此忘恩負義之事!” 郭況早已受夠了郭決一家的歪理。此時再聽,忽然發現,他還是段數不夠,竟忍不住冷笑數聲:“我阿父昔日給叔父家產,可曾帶走郭家一分錢財?我阿父是借我阿母錢財起家。說句不好聽的!那家產說到底,其實算是我阿母一人的!我阿母出身真定王室,乃真定王劉揚之妹!亂世之中,若無我阿母,叔父家焉能保全?阿父去后,叔父家與我家本再無瓜葛,阿母卻依舊供養家。倡家賭場日日拿著叔父同堂兄欠條來找我阿母討債!” 他嘆了口氣,再道:“娘子,你莫要再敗壞我堂姐名聲了,若你真是我堂姐,便不至于說出這番無恥之言來!我堂姐今年年方十八。卻還未許得人家,您莫不是同她有仇?故意讓她將名聲丟到雒陽城來?” 如此一番話后,在場之人立刻議論紛紛,言語所指皆是感嘆皇后一家仁義。 郭香寒還要再斥,卻見郭況轉身,大步流星地往宮內去了。 “你你你!”她跺腳大罵,“無恥之徒!無恥之徒!等我見了陛下,我一定讓陛下好好的懲罰你!” 此言一出,青龍門守門侍衛皆默默望天:天還沒黑,怎么有人開始做夢了呢…… ———— 鄧氏一行到未央宮時,便看到郭況同劉秀正在一同看著什么。 “況兒做的很用心。”劉秀看著薄薄的賬冊,忍不住夸道。 “為姐夫做事么!”郭況立刻挺直了腰,“如果不是姐夫,我哪里能這么自由。姐夫,我讓人把金都準備好了,一共是四千六百金。我添了四百,湊夠五千整數。嘿嘿。對了,給竹若大師修繕的寺廟已然竣工。姐夫什么時候去看看啊!我讓人把佛像外頭都刷了金粉,很威風,很好看。對了,竹若大師說,里頭還可以供奉先祖,我想把我阿父的牌位也送去,這樣日日香火不斷。還有經文唱誦。” 劉秀聞言,心念一動,腦海中猛然閃過一個念頭來:若是……若是…… “四千六百金便好,你修建寺廟也費了不少銀財。”劉秀道,“那錢財是放國庫里頭……” “國庫是姐夫的!”郭況揮了揮手,滿不在乎的說,“給姐夫的,自然不能敷衍!” 劉秀聞言心頭便是一陣舒爽。再看郭況這張寫滿實誠的臉,便更是說不出的滿意:“你看到疆兒了吧。” “疆兒?”郭況一愣,“不是強兒么?” “那是小名,我給他取了個大名叫劉疆,疆土的疆。”劉秀笑道。 “原來是這樣!”郭況點了點頭,繼而滿臉郁悶,“姐夫,你說人人都告訴我,外甥像舅,為什么我怎么看強,哦是疆兒,都找不出哪兒像我了。最可氣的是,不但不像我也不像阿姐。反倒是同姐夫一個模子里頭刻出來的!當真讓人氣悶!” 劉秀聞言得意的大笑,順手給了他一巴掌:“竟渾說!像朕不好?” 郭況揉了揉腦袋:“姐夫輕點,您身手好,我可疼壞了,萬一打傻了,以后就沒人和姐夫聊天解悶兒了。” “油嘴滑舌!”劉秀故意瞪他。 “嘿嘿,”郭況道,“其實吧姐夫,像你也沒啥不好的,就是我阿姐生了他一場,我是為我阿姐鳴不平啊。” “我還看不出你那點小心思?分明是為你自己!”劉秀斥道。 “姐夫英明!姐夫英明!” 劉伯姬在身側聽了這通子話,忍不住看向那眾人口中的‘單純’少年:一個還沒長開的嬰兒他就能看出像誰不像誰?年方十三歲便能壟斷了大漢的新紙……他真的單純嗎? 不管劉伯姬心頭想到了什么,反正在劉秀的眼中,郭況真的是單純的不能再單純了! 他是派人暗中一一記錄過的,郭況的確是在花大價錢購買舊衣做紙,而賣出的數目,竟然同記載的出入不多,且還比記載的多上一點。 如此老實的郭況能是包藏異心之人? 更何況,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郭況是不會做小動作的。他曾在長秋宮中同郭況與郭圣通二人用食。郭況貪愛rou食,多食了一塊,被郭圣通問責時,一撒花便面紅耳赤口中打結…… 由小見大,郭況真乃一等一的實誠人! 郭況今日入宮,身上是攜了賬冊來的。這也給劉秀今日被陰老夫人打擾的郁悶煩躁之情做了些疏解。待二人討論一番,并約好要盡快為新起的寺廟題字之后,劉秀才將目光轉向了跪在地上的鄧氏等人。 鄧氏跪了許久,身子有些搖晃,卻咬牙堅持了下來。只死命掐著自己的腿,保持清醒。 這跪了一地的人中,唯有一個紅衣女子站在那里,含情脈脈地看著劉秀。那眼神……劉秀看了看身側的郭況:活像郭況看到了rou食…… 被當做rou食的劉秀自然沒什么好心情。他看向鄧氏:“你是何人?” “妾身乃陰識之妻,”鄧氏忙道,“妾之夫郎同次弟病重在床,已然起不得身。妾無奈,只得領家中其他人來。” 劉秀點了點頭:“我之后叫太醫令去看,既然病重,何不請太醫令?” “夫郎說那是恩典,我陰家何德何能敢求之。”鄧氏道。 忽聽外頭鞋履聲響,又聽人喚:“陛下,陰貴人來了。” 鄧氏松了口氣,便見陰麗華姍姍來遲,陰麗華此番真不是故意晚來。她形容憔悴,恐劉秀看后更加生厭,便悉心打扮了半日,她可無郭圣通那畫病容的手段。弄了半天,不過是險險遮住了眼底青黑,只讓那臉稍白了些。 “陛下,”陰麗華乖覺地行了大禮,“愿陛下壽眉無疆。” 劉秀應了一聲,卻不叫起。 陰麗華無奈只得繼續行著標準的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