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子周圍看好戲的人聲音便越發(fā)大了。

    “丟臉！”郭香寒跺了跺腳，轉(zhuǎn)身想走，卻又想到陰興的那塊玉佩，忙一把拽了她起來，“跟我走！”

    “寒兒，寒兒，”那婦人尤在叫喚，“不能啊，那都是銅錢?！?/br>
    郭香寒低著頭，一手遮臉，一手拖著她快走。直至陰興跟前，她放開了手：“諾，這便是我阿母了。”

    陰興和陰明看去，只見這婦人面色饑黃，頭發(fā)白了大半。頭上綁著快粗布。小髻挽的緊緊的，無半絲兒亂。她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那手紅腫潰爛。似乎是生了極嚴(yán)重的凍瘡。

    陰興嘆息，不知這婦人是造了什么孽，竟生了郭江郭香寒這對(duì)兒女來。

    “伯母好，我乃郭江好友?！彼饕镜?。

    那婦人猛然抬起頭來：“江兒，我的江兒。他在哪里？是否安好，是否無受風(fēng)寒焉？”

    郭香寒冷冷哼了一聲：“這位郎君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br>
    那婦人瞬時(shí)紅了眼圈：“我的孩兒。”

    她復(fù)又低下頭去，用手擦了擦眼睛。

    陰興到了此時(shí)方才相信，這郭江說不定真是郭香寒的兄長了：“伯母勿憂，詢之兄定然安好無恙。我此來河北，便是想問伯母。如今郭主一家已然搬至雒陽城。且為皇親國戚，伯母是否也愿去雒陽城焉？”

    郭香寒聞言眼中射.出精光來：“竟能去雒陽城了！我早就想去了！只可惜我家盤纏不多，可恨那女人，竟每月只給我們米糧同五百錢。那點(diǎn)錢連‘秋華’的皮毛都不夠，更何談去雒陽城？”

    秋華乃郭圣通暗中所開設(shè)的胭脂鋪。所用樁樁皆為不凡。五百錢在其中自然是不夠看的。但河北太平，若只用于平常生活，郭主又派人送其栗米。五百錢足矣！

    說來好笑，她素來恨其父兄，卻同其父兄心思一般無二：“那郭家本該是我家的。竟都便宜了那女人。那女人能做皇后，還不是因了家財(cái)！”

    說到此處，她越加痛恨：“說起來，那女人也算是搶了我的皇后之位！此恨不共戴天！”

    就沖著郭香寒這強(qiáng)大的邏輯，陰興總算是相信她的確是郭江的親妹了。

    那姓秦的婦人卻哆哆嗦嗦地看了女兒一眼：“不要這樣說，郭主對(duì)我們?nèi)绱?，已然仁至義盡……”

    “呸，”郭香寒一口唾到了她臉上：“你什么都不懂，閉嘴！”

    秦氏聞言，哆哆嗦嗦又退了一步，低下頭去，不敢多說一句。

    “伯母，你還未回答，是否想去雒陽城呢?！标幣d又問。

    秦氏哆哆嗦嗦道：“不，不了?！?/br>
    “別理她，”郭香寒沖陰興甜甜笑道，“去，雒陽城我是一定要去的?！?/br>
    陰興沒有理她，郭香寒狠狠地瞪了秦氏一眼，又笑道：“郎君還不知道吧，我是郭皇后的堂姐呢。自小郭皇后就特別黏我，做什么都要問我，郎君若是帶著我去雒陽城，郭皇后一定會(huì)對(duì)郎君感激涕零。”

    陰明適時(shí)地發(fā)出一聲嘲笑來。

    郭香寒不理他，伸出手想拉拉秦氏，卻見她滿身骯臟便又住了手。只踢了她一腳：“阿母，阿母，快為我作證，我說的是否有錯(cuò)？”

    “我……”秦氏猶豫不決。

    “我是否有說錯(cuò)？”郭香寒笑的十分香甜，“你剛剛是否也是口誤了。你其實(shí)很想去雒陽城對(duì)不對(duì)？”

    秦氏閉眼流淚：“郎君，我……我方才說錯(cuò)了，我很想，很想去雒陽城?！?/br>
    郭香寒抬起頭：“郎君聽到了，我阿母說她很想去雒陽城呢。”

    “郎君，董郎君！我找了好久，”突然有人奔來，“陳大人有請(qǐng)呢?！?/br>
    陰興臉色一變：他此次來河北原因有二，找郭江一家是其一。策動(dòng)劉揚(yáng)手下之人鬧事是其二。這陳大人名為陳慶，便是如今劉揚(yáng)手下第一得意之人。

    陰明明白事情的輕重緩急，忙掏出荷包遞給來人道：“立刻，馬上就去。大人辛苦了，這點(diǎn)錢財(cái)買個(gè)酒吃。”

    陰興這頭也將懷中玉佩掏出遞與秦氏：“伯母既然已經(jīng)決定，那么三日后，在東城門口，以此玉佩為證。將有黑色牛車相接?！?/br>
    ————

    這頭郭香寒終于如愿以償能去雒陽城，她一想到到了雒陽要如何將郭圣通的一切都搶奪過來便心花怒放。

    而那邊，正被她心心念念算計(jì)著的郭圣通，卻帶了心腹正在盤點(diǎn)勞軍之資。

    劉秀此次帶了手下諸多大將去同耿弇會(huì)和。如此大事，郭圣通怎能不刷刷自己的存在感？勞軍之事，她當(dāng)年在邯鄲城便做過。那時(shí)候還只是無心插柳。怎料效果實(shí)在太好，故而，如今她便要有心栽花一回。

    “天寒地凍，還是用餃子吧?！卑⒙兜?，“那些軍士定然還記得娘娘的餃子呢?！?/br>
    葵女眼前一亮：“的確，娘娘，這倒是能讓他們記憶猶新?！?/br>
    郭圣通笑道：“的確是好物，可是你們有無想過？當(dāng)年餃子是如何運(yùn)到薊城的？薊城氣候如何？”

    “當(dāng)年是牛車運(yùn)去，北地寒冷……”阿風(fēng)突然止住了聲音，“是了，北地寒冷，而這南方，卻是溫暖許多呢?！?/br>
    其實(shí)南地并不溫暖，但對(duì)于她們這些自幼在河北長大的婢女來說，南地氣候宜人極了。更何況，如今還未至深冬，那餃子真能送的過去？

    “若那物送去不好，反不如不送，”郭圣通道，“已然有美好的記憶被他們記住，何必再多事？自古錦上添花都為多余。送東西，便要送的合人心性！”

    幾人聽聞，便默默沉思。

    郭圣通啟發(fā)道：“如今最缺什么？糧草充足，山林眾多，那么，他們還缺什么？”

    葵女眼神一亮：“有米，有rou。缺的便是菜蔬。娘娘！”

    “是啊，有山林就有野物，rou食不缺，缺菜蔬！”阿露也想到了。

    廢話，蔬菜那般占地，誰打仗還帶著蔬菜去的？就連rou食也是依托山林所生野物。不缺蔬菜還能缺什么？

    “可是，菜蔬不易運(yùn)送啊！”葵女皺了眉頭，她忽然大悟，“娘娘之前讓人做的陶器，便是為了盛放菜蔬？”

    “莫小看了食物，”郭圣通笑道，“菜蔬數(shù)日不見，只有rou食與rou。人雖能熬，卻是不好過的。此時(shí)這菜蔬運(yùn)至，豈不是雪中送炭？”

    “若是運(yùn)去腐壞了怎生是好？”葵女有些擔(dān)心。

    郭圣通指了指小幾上的紙：“拿去看，這便是釀造菜蔬的法子，如此行事，不僅可多運(yùn)，且味道極好?！?/br>
    阿雨從小幾上拿起看了幾眼，大驚：“娘娘，這樣真心？菜蔬泡在水里送去，還能吃？”

    幾個(gè)婢女紛紛傳閱一番后，葵女便道：“娘娘所書委實(shí)聞所未聞，只是，娘娘往日做制哺食法子，哪個(gè)不是聞所未聞的？”

    幾人紛紛點(diǎn)頭稱是。

    “去找耿純和鄧禹，”郭圣通道，“多些人手，多收集菜蔬，依此行事?！?/br>
    ————

    郭圣通一心撲在軍國之事上，自然不知此時(shí)的漪瀾殿中。陰麗華跪坐上首，正側(cè)耳聽著許八子吹捧。

    “夫人文采卓然，婢子心羨之慕之，不甚愛之?！痹S八子跪坐下首討好道。

    “哼?！标廂惾A輕哼了一聲，“八子真會(huì)說話。我問你，這后宮中，誰最美？”

    許八子聞言一怔：她可不會(huì)以為這是陰麗華自大的表現(xiàn)。她心頭清楚，這是陰麗華在給她設(shè)陷阱呢。她方才吹捧的仿佛有些過頭了。如今若是說了郭后貌美，陰麗華必然會(huì)斥責(zé)她方才吹捧之詞乃阿諛奉承的不實(shí)之詞，其心可誅。

    可若是她說了陰麗華貌美，想必不消一日，此言必傳遍漢宮。屆時(shí)她將再無立錐之地。畢竟，她開口說陰麗華美，便是致郭后于罔聞啊。

    許八子內(nèi)心飛快分析，最后輕輕一笑：“夫人才華灼灼，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卻是身懷皇子啊！”

    “哼，荒謬！我是問你后宮中誰美，不是問你皇后是否有身孕！”此言明顯戳中了陰麗華的死xue，她冷哼斥道。

    許八子見狀心頭松了口氣，她繼續(xù)道：“夫人所言甚是，不過，這后宮中，婢子，婢子之看法卻是無用。關(guān)鍵是陛下覺得誰美?！?/br>
    眼看陰麗華又要斥責(zé)，她不慌不忙拋出誘餌來：“不過此時(shí)縱是天仙在此，問陛下誰美，陛下都會(huì)說是郭后啊?！?/br>
    陰麗華冷笑：“為何？”

    許八子見陰麗華終于上了鉤，直了直腰：“無為何，誰讓郭后腹中懷的是陛下的長子呢。”

    “或是公主也未可知！”陰麗華終于上了許八子的激將法，竟說出了心里話來。

    其實(shí)，以陰麗華的智慧原不至于中這拙劣的激將法。怎奈，對(duì)她使用激將法的人卻是許八子，這個(gè)，她從未正面瞧過，當(dāng)做過對(duì)手的許八子。

    誠然，她是疑惑許八子有孕，畢竟她未來葵水之時(shí)在漪瀾殿并不算秘密。但那又如何？賤婢終是賤婢，她的身份便是她永遠(yuǎn)的鴻溝，無法超越。

    “縱是公主也是長公主啊，”許八子笑道，“第一個(gè)，總是不同的?！?/br>
    陰麗華心神一凜，是的，這正是她心頭最擔(dān)心的事情：若郭圣通為劉秀生下第一個(gè)孩子。那么，劉秀的心會(huì)不會(huì)從此徹底偏了去？

    許八子此時(shí)做出虔誠狀：“一想到漢宮即將有孩子出世，歡聲笑語，婢子便著實(shí)高興。畢竟?jié)h宮寂寞。若有孩提之聲，真乃幸事。只是婢子這幾日噩夢(mèng)不斷。唉。夫人瞧婢子都嚇瘦了。”

    陰麗華沒心情管她是胖了還是瘦了，只含含糊糊的‘哦’了一聲。

    “婢子經(jīng)常夢(mèng)到婢子那沒福氣的阿母。當(dāng)年阿母懷著婢子的阿弟，便是因了在臨盆前半個(gè)月嚇了一嚇，竟摔了，沒了孩子，更沒了性命……”她說著突然住口，用手抽打自己的臉頰，“真是烏鴉嘴，爛記性，這話豈是能說的。該打，該打！”

    陰麗華突然看向她：“你方才說什么？”

    許八子一愣：“婢子說自己該打。夫人，怎么了？”

    “不是這句，你方才說你阿母如何了？”陰麗華再問。

    “婢子的阿母沒福氣，臨盆前遭受驚嚇，一尸兩命了?！痹S八子愣愣道。

    陰麗華心頭默念：一尸兩命，甚好！

    她看向了許八子，突然笑了起來：“meimei真是可憐的緊，看上去憔悴的讓人怪心疼的?！?/br>
    陰麗華此時(shí)想到，后宮中可不止她同郭圣通兩個(gè)人。若再眾目睽睽之下，許八子害了郭圣通跌倒，屆時(shí)一尸兩命，便再也無人怪得到陰家頭上了吧？

    因此，對(duì)著面前這個(gè)如同小兔子般怯弱的許八子，陰麗華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許八子低了頭，做出受寵若驚的模樣來：“夫人……夫人?！?/br>
    “meimei對(duì)皇后娘娘之關(guān)心，真是讓我覺得感動(dòng)，”陰麗華笑道，“不過meimei這樣對(duì)身子可不好。哪有人因?yàn)樽鲐瑝?mèng)，因?yàn)殛惸晖?，嚇成這樣的？”

    許八子做出感動(dòng)的模樣：“多……多謝夫人關(guān)心?！?/br>
    “不光是我關(guān)心，”陰麗華道，“若是皇后娘娘聽了你剛剛的話，想必也會(huì)動(dòng)容，對(duì)meimei更好了呢?！?/br>
    聽了此句，許八子突然想立刻起身離開這漪瀾殿。是了，郭皇后并未害過她，她怎么能為一己之私陷郭皇后于萬劫不復(fù)呢？

    “我覺得，不如這樣吧，meimei現(xiàn)在去給皇后娘娘請(qǐng)安，順便看看皇后娘娘的身子，好讓自己放心啊?！标廂惾A笑道。

    “我，我身份低微，”許八子低了頭，“想去，卻不能去。”

    “這有何難？”陰麗華立刻起身，“走，我?guī)闳ィ梦乙蚕肽罨屎竽锬锪??！?/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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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圣通這邊剛剛將阿風(fēng)和阿露派了出去著手準(zhǔn)備勞軍之物。便聽小黃門通報(bào)，言及漪瀾殿兩位貴人來了。

    “娘娘，”阿雪道，“是否回絕了？”

    “陰夫人是從來不來我這長秋宮的，”郭圣通沉吟，“便看看，她此次所謂何事吧?！?/br>
    “諾。”阿雪走出兩步，喊道，“請(qǐng)陰夫人和許八子入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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