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郭圣通再也忍不住,撲進了她懷中:“阿母。” “乖,”郭主輕輕拍打她的背部,“通兒,此去邯鄲,阿母恨不能身隨。你千萬要保重自己。你在軍中且記住,勿要鋒芒畢露。少說多做,還要懂得讓別人替你喊累抱不平。那風雪雨露四個是你自己選中的,讓葵女好好調.教著。既然去了,便要最大限度的獲取劉秀的好感。阿母和況兒,也會為你掠好陣腳。” ———— 郭圣通去邯鄲那一日,劉揚等人皆紛紛送至城門。 郭圣通拜別眾人后,在葵女的攙扶下,上了牛車。 未走多久,便聽有人道:“娘子,有一和尚攔了路。” 葵女忙下車去看。過了會兒,葵女過來:“娘子,是竹若大師來了。” 郭圣通下了車,便見著一黑衣男子。 他站在那里,雙手合十,只遠遠看去,便讓人覺得仙風道骨,心曠神怡。 他張嘴:“吾乃竹若,汝出生時,吾曾讓人送過百日誕賀禮。如今,汝羽翼漸豐,鳳初成。吾特來相送,不知可否給吾一柱香的時間?” 郭圣通點頭:“大師請。” 葵女早已在一側的山亭中鋪好了軟墊。 ———— 仆從俱已支使開去。葵女又搬出了茶具跪坐在亭外煮茶。 “我上次見你的時候,你還是這么大的一個奶娃。”竹若伸手比了一比。 “阿母同我說過她與阿父和大師一起長大的情誼,這次也多虧大師了。”郭圣通道。 竹若一愣:“她說過?” 郭圣通點頭:“自然,阿母說,大師同阿母阿父情同手足。” “情同手足嗎?”竹若重復了一次,復又淺淺笑了。“她既如此認為,那便是這般吧。” 只這一句,郭圣通便心生出幾分疑慮來。 她細細瞧去,卻見竹若表情并無異常,仿佛那一瞬間的真情流露,只是她的幻覺。 可她知道,竹若的確有過那一瞬的失態。她想,或許,有什么事,是阿母所不知道的。 “你來隨意寫一個字。”他從身旁的黑色小包中,拿出紙筆。 郭圣通提筆不假思索,便落下一‘郭’字來。 竹若細看后,便不再說話,只是又拿出三枚古銅錢,讓她拋到桌上。 郭圣通依舊照做。 “我曾為你算過卦,”竹若道,“和破虜將軍所說的鳳命一事,原非是假。” 他道:“我曾算過你的命運,一生大吉又大兇,我一直沒有猜透。聽說你病后,我便又為你算了一卦,卻發現,什么都算不出來了。這次,我來見你,除送別外,便是想為你再算一卦。” 郭圣通一時手中竟然沁出汗來:“大師,那,現在如何?” “竹若才疏學淺,竟不得解。若竹若沒有猜錯,你的命運不知因何,竟有了變化,不在這天地之間了。”竹若道,“這是好事,卻也不是好事。” 郭圣通一時心跳如鼓:‘這竹若是何人?他竟有這本事,竟算的如此精準,上輩子她的命,可不正是大吉又大兇?貴為天下之母,卻活的不如婢女。可是,說是悲慘,到死,她也仍是個中山王太后。同歷朝廢后想比,又可謂是幸運了。而她病后,不正是,重生之際嗎?’ “還請大師為我細說。”郭圣通側耳傾聽。 “這好事,代表這命運將完全為你掌握,不是好事也因,這命運完全為你掌握。”竹若道,“既如此,我縱有心,卻也無法為你提前參透一二,好有個和緩之地。” “可笑我竹若精心參悟了這么多年,只一夕之間,你,你阿母,阿弟的命運卻都是我再也無法參悟的了。”竹若嘆息,“學之無用,學之可笑。” “我阿父……”郭圣通心念一動,突然想起那時郭昌要應郭決之邀,同他一起跑商時,曾有神秘來信勸阻。可郭昌猶豫幾日后,終究抵不過郭決的苦苦哀求…… “當年,那密信可是來自大師?”郭圣通問道。 “當日,我測出伯夷兄將有性命之憂,故苦尋避救之法,卻只算出,若是閉門三月,方有轉機。我自己,因強行逆天……不然,那次我原該親自去的。”他搖頭嘆息一聲。 郭圣通心頭感動:“若我阿父不為二叔所動,真如大師所言,閉門三月不出,想必那場禍事,也落不到阿父頭上。只可恨,我阿父這一生都在幫他,他卻在那時候,棄我阿父,自己逃生。” 她復又起身拜謝:“大師一信之恩,一語之恩,我郭圣通沒齒難忘。” “不必,”竹若道,“這原是我身為伯夷好友,該做的。” “我此去邯鄲,日后,想必還將隨將軍輾轉多處。阿母一人在家,我可否將阿母托付于大師?”郭圣通道。 竹若渾身一震,好會兒,方才鎮定下來:“敢不從命。” 郭圣通頓時喜形于色:“那般,我終于可以放心了。” “娘子此去邯鄲,”竹若道,“我曾與那劉秀將軍有一面之緣。觀將軍的面相倒是可成大事的。但,他疑心病過重,且愛附庸風雅。我那時,便是耐著性子,擺了幾日高僧譜,又多找士子日日歌頌我之品德和高明。最后又精心策劃偶遇,如此,方讓他信了一二那傳言。這還是瞄準了他寧可錯信,不可錯失的心態。” 郭圣通聞言,更是佩服:“大師高明。” “你今次去他身邊,我只勸一句,不可鋒芒太過。娘子今年才十四吧。”竹若道。 “正是。”郭圣通應道。 “既如此,娘子便要多加善用,畢竟,人一生只有一個十四歲。娘子若有高見,不妨用南陽人之口訴出。” “南陽?”郭圣通皺眉,她原設想的是用北地之人。 “南陽!”竹若道,“不可多用北地之人。” 郭圣通渾身一顫。瞬時茅塞頓開:“多謝大師教我。我險些又要犯錯了。” 劉秀本就是多疑之人,她乃北地人,若有什么主意是從北地人嘴中出來的。想必,他遲早是要疑上她的。但若是南陽…… 若是因此,在南陽有個同一陣營的人,若是…… 竹若看著她臉上的神色,笑道:“娘子想必想到了很好的主意。” 郭圣通笑道:“的確是很好的主意!” 第13章 劉秀蹲下身,拔起地上一顆野草來。 五月正是雨水充沛之時,那野草的莖格外肥美。他順手塞入口中,咀嚼幾下,便嘗到了那清甜的味道。 “將軍,”遠處耿純騎馬過來,他利索的下馬,奔到劉秀跟前,“天使來了。” 劉秀利落的起身:“先讓人整頓出一桌子rou食來,鄧仲華呢?” “仲華兄正在和那幾個天使周旋著,將軍,那些天使氣色看上去可不太好。見著干果子的時候,眼睛都綠了。”耿純笑道。 劉秀看了他一眼,只道:“天使舟車勞頓,想必是苦了點兒。” 對于耿純,劉秀心里頭是有些復雜的。 耿純乃是河北巨鹿人,出生于官宦世家,本就是新朝騎都尉。可他剛一到河北時,耿純便領著家族兩千多人義無反顧的投靠了他。而在王郎勢力興起時,他又為了使族人不動搖情緒,派人將老家耿氏所有的房子都一把火燒了,然后告訴族人:‘家已無,既然已投靠將軍,后路又斷,便不要再多想了。’ 劉秀,便是在這事后,才將耿純慢慢納入到自己的心腹中去的。 可此時,王郎已平,天使又至。劉秀免不得便又想起了耿純的騎都尉官職來,于是,對著他,便多少又有了些隱瞞。 耿純也是個聰明人,他豈能感受不出?只是此時卻只做毫不在意。跟著劉秀便回去了。 ———— 這天使帶來的圣旨,委實可笑。一封劉秀為蕭王,命他早日回長安,擔當更重要的大任。把河北的事宜交接給此次長安來人即可。手下大將也最好全回長安去述職,更始帝要另有重用。 這話圣旨上說的冠冕堂皇,下頭跪著接旨的劉秀則氣的發笑。 劉玄是個什么東西?安于后方享樂,河北一定,立刻探出頭來,要地盤了。 他自己是個蛀蟲,帶著的那幫子無所事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大臣更是一群蛀蟲。因恐功高蓋主,殺了劉秀的大哥劉縯。給了劉秀個虛職,便讓他來平定河北了。 等河北一定,他立刻恬不知恥,再給個虛名,便想名正言順拿過這塊地盤去。 劉秀在長安那過的是什么日子?日日裝孫子,伏低做小。連哥哥死了都不敢穿喪服的。如今好不容易逃出了那泥沼。在河北也初算站穩腳跟。此時再叫他回去,他又不是自虐狂。 只是,劉玄這更始帝的名頭,雖是個虛的,但大家也都很認可。劉秀自己也還算是劉玄下頭的臣子。自古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是公然反抗,豈不等同謀反…… 而且,手下的大將多少因他為新朝破虜大將軍才跟隨他的。若是他真要謀反。那些大將,還能剩幾個?士氣,又會變成什么樣子? 劉秀跪在下首,一想便想了這許多,只覺得這圣旨燙手的緊。接與不接都是個麻煩。 “劉將軍,接旨吧。”那宦官念完了,等了半天,見劉秀都沒反應,一時間再不復之前的從容,竟變得有些戰戰兢兢起來。他這話說的發抖,渾身都在打顫,生怕劉秀突然就一躍而起,將他給…… “臣領旨謝恩。” ———— 劉秀接了旨,又讓人先送了天使下去休息。半點兒都沒回應什么時候啟程返回長安。 天使原本想問,只張嘴了一下,便又立刻用手捂住。同手同腳的跟著兵士出去休息了。 劉秀看著身后的一干心腹:“仲華,伯山,伯昭。你們都來。” 三人應了一聲,便跟了上去。 入了小殿,劉秀上首跪坐了。三人也依次坐好。 “你們覺得,我該怎么做?”他將圣旨擲在地上。 鄧禹先打開了那圣旨,細看了幾次,方道:“蕭王您不能回長安。” “某也不想回去。”劉秀直言不諱,“只是,天命難違。” 耿弇眼睛一亮:“不若裝病?” 劉秀心頭激動了一瞬,復又嘆息:“恐非長久之策。” 耿純將那圣旨拿起,看的發笑:“蕭王,天下乃劉室的天下,您與那劉玄小兒都是高祖的子孫。繼承者天下的權利也是完全一樣的。皇儲之位向來立賢。如今,劉玄小兒為帝。除了關中八百里秦川在手,其余疆土,皆可謂被他給丟了。將士燒殺搶掠他不管,皇親國戚胡作非為他也縱容。百姓皆暗道‘更始不如匪’。古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這樣的帝王,我們為何還要承認他乃漢室正統?” 鄧禹也道:“蕭王您在昆陽之戰中的卓越表現,同在河北的作為。早已傳遍四海。天下有識之士都看出了,只有蕭王您,才是復興大漢的真正希望。故,天下士大夫,才愿意拋棄妻子背井離鄉。跟隨大王。就連伯山兄亦是如此。” 耿弇嘆道:“說句市儈的話,氏族如今,有多少人還愿跟隨那劉玄?氏族從來無利不圖。追隨蕭王能得到的,和追隨那劉玄能得到的相較而言,真是差別太多了。” 劉秀心頭大定,卻仍做出一副惶恐的樣子來:“這,這該如何是好?秀乃朽木,哪擔負如此重的責任?皇上,他畢竟是正統,已得天下人認可了。” 耿純笑道:“蕭王不必遲疑。如今劉玄小兒同赤眉軍鬧翻了臉,兩家都在秣兵厲馬磨刀霍霍,一戰大戰迫在眉睫。而一旦開戰,定是拼盡全力以死相博。這是最好的時機。蕭王當早做決定!蕭王仁心,必不忍天下蒼生因此受難。” 劉秀心頭竊喜,卻仍做猶豫狀:“秀何德何能,竟能與蒼生相關!” “將軍與蒼生休戚相關!”耿純道,“因為只有蕭王您,才是這復興漢室的希望,否則,當年我又為何前來追隨您?蕭王,現在將士們都希望跟著您走。您不能讓將士們失望啊!” 劉秀此時心頭終于將耿純當做了真正的心腹看待。他嘆了口氣:“伯山,你這是在為難秀啊。秀哪能擔得起這般大任?此事以后休提!” 耿純毅然起身下拜:“請蕭王以天下蒼生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