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郭圣通此時會出現在這里,對他來說,真是一個意外。 而她說的那些話,卻是再次深深震撼到了劉秀。從第一次見到郭圣通時,他便發現,這個少女天真的如同一張純白色的紙。她永遠那般信賴他,仿佛他說的都是對的。 可,他卻沒想到,她的信賴,卻仿佛是沒有盡頭的。 認準了一個人,便不遺余力的對那個人好么?好到,明明身份貴重,卻為了不讓他聲名受損,寧愿當個妾么? 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傻的女人? 他心頭原本因為南陽來信對郭圣通生出的那幾分不滿此時盡數消弭。不過,他還未感動完,便立刻想到了一件要緊的事情! 為了將做戲做的更完美。他已好幾次對著南陽將士表現出為難之情了。 如今,隨他來的南陽將士都知道,是郭圣通刁蠻任性,硬要正妻之位才肯嫁他。可此時,郭圣通卻來了這么一出,不是當眾要打他的臉嗎? 好在鄧禹卻恰到好處的為他解圍:“小姐高義。小人曾與將軍聽說,小姐硬要正妻之位才肯嫁與將軍,本對小姐有幾分……不過今日一見,小人方知,那一定是傳言。” 郭圣通睜大了眼:“可是,我這些日子一直病著,我阿母和阿弟都急的不行,日日圍在我跟前。阿弟是這幾日才重新又去攻書的。我家下人都很好,他們怎么會說這些呢?” 劉秀此時恢復了鎮定,他看著郭圣通道:“小姐不知,這世上奴大欺主之事本就屢見不鮮。” 郭圣通恍然大悟:“哦,原來是這樣!還是將軍聰明。” 她這副樣子落入南陽將士眼中更覺得滿意。 至于那個聽上去就是搪塞的借口,能騙住多少人,就不管郭圣通的事了。 劉植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他看向劉秀:“看來郭府下人膽子都有些肥了。” 劉秀心知瞞不過他:“今次是某之錯。小姐高義,為某著想,但某卻不忍讓小姐僅作妾室。三日后,某仍將以正室之禮迎娶小姐。” “將軍,”郭圣通有些不解,“可是,前頭已經有個jiejie啦。我是正妻,jiejie是什么呢?” “通兒,”外頭傳來急切的木履聲,郭主額頭帶汗匆匆趕來,甚至沒帶婢女,“你怎么能跑到這里來?你舅母不是告訴你,舅舅在同眾人議事了嗎?” 她眉頭緊蹙,說話急切帶喘息。 “阿母,”郭圣通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聽他們說要以正妻之禮娶我……” “荒謬!”郭主惶惶截住她的話,“跟阿母下去,婚姻之事你張口閉口掛在嘴上,不知害臊嗎?” “阿母……”郭圣通仍犟道,“可這是通兒的婚事啊。通兒……” “快跟阿母回去!”郭主一把抓了她的手。 “哥哥,通兒這丫頭被我慣壞了,我一定會去好好教導她,請哥哥念在她年幼無知的份上,這次千萬別罰處她了。”郭主又急急同劉揚低頭道,“我這就帶她下去,也請諸位將士見諒。” 真定王府一干人等慌忙道了諒解。 郭主又看向劉秀,只是那目光不同往日,竟帶了些慌亂:“將軍,通兒……通兒還小,我定會好好教導她為妻之道,請將軍這次千萬千萬不要怪罪通兒,都是我的錯……” “阿母,”郭圣通插言道,“我哪兒錯了啊,為何你要不斷同人賠罪?” “閉嘴!”郭主斥道。 郭圣通一瞬間便委屈的紅了眼。 郭主忙抱住她:“通兒,是阿母錯了,阿母不該兇你,通兒,別難過啊……” 這下子在場的人都明白了,這郭圣通怪不得這般天真無知,感情,都是被郭主慣的啊。教孩子這樣教法,真的好么? 劉秀有些憂郁的看著自己未來的泰水大人和正妻,深深的猶豫了…… “將軍,”鄧禹小聲道,“日后若是有了孩子,還是您親自教吧。” 劉秀點頭,對鄧禹的話深以為是。 ———— 郭主帶著郭圣通走時,就連劉揚也猶豫了:“meimei,你家況兒也是這樣被教出來的?” 郭主道:“哥哥想說什么直說吧。” 劉揚自己就是個不成器的,偏他還不覺:“meimei要不把況兒送來,我代為教導吧?” “哥哥,”郭主毅然拒絕,“況兒就不勞哥哥費心了。況兒身子弱。看不到他,我不放心。” 得了!縱是沒見過郭況的,此時對比下郭圣通都能想出郭況的樣子來…… 女兒這般慣著也就算了,兒子也這般慣著…… 當場有幾個便打消了想同郭家結兒女親家的念頭,這倒是一個意外之喜。 正在后園攻讀課文的郭況重重地打了幾個噴嚏,他忍不住想是不是昨夜看書看的太晚,受了風寒:“來福!倒杯儼儼的茶來。” 來福忙應了一聲,去為他倒茶。 此時的郭況并不曉得,再過一會兒,他的人生將會發生多么驚天動地的變化…… ———— “阿母?您是在開玩笑嗎?”郭況忍住撓頭的沖動,看向郭主。 “況兒,阿母欲給你一百兩銀子,使你去南地,以劉為姓,做一番買賣。三年后,你需帶著三萬兩銀回家。”郭主并不給他任何僥幸的機會,再次說道。 “阿母!南地正逢大亂,亂世中,有什么生意能如此暴利?”郭況提高了聲音,“兒從不知如何做生意,兒只會念書。” “所以你自己去想,”郭主道,“阿母會將阿鄭留給你,但你莫想靠他幫你什么,他只是確保你人身安全罷了。你自己帶好銀子,若是丟了,也無人能管。” “阿姐!”郭況看向了郭圣通,“你快幫我勸勸阿母吧!” “阿母,”郭圣通果然幫他說了話,“況兒路上的花費,能否另給銀子?” “不能,”郭主決然道,“那一百兩銀子盡夠了。” “阿母!”郭況愴然淚下,“阿母,您是在開玩笑的對吧。阿姐都要出嫁……對!阿姐要出嫁了,我怎么能現在就走呢!” 他眼中重燃希望。 “所以,你還能等到你阿姐出嫁,”郭主道,“你可以多請教請教別人怎么看賬做生意。哦,對了,你這次和阿鄭兩人上路,阿鄭可不會伺候你。” 郭況哀嚎一聲:“來福也不帶?” “來福……”郭主道,“我郭家的小少爺是書呆子,日后在府中攻書,怎么少的了來福伺候?” “可是我不是要被派去南地嗎?” “你個呆子,”郭圣通道,“阿母說的再明白沒有了,你以為阿母是在故意為難你?你也知道這是亂世,我郭家沒有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如今是我被迫要嫁給劉秀,以保郭家在亂世中仍有一席避雨之地。日后呢?阿母所作所為,不過是要你成長起來。” “阿姐不是愛慕劉秀嗎?為何是被迫?”郭況糊涂了,“且,阿姐若是不愿嫁,何人敢迫?舅舅可是真定王呢,而且我家也有錢啊。” “糊涂。”郭主嘆息,“親戚終是隔了一層,且,你舅舅,他若是但凡有些硬氣,當年也不會聽到王郎來了,便……便立刻去做了那勞什子‘臥底’。” 畢竟是自己的親哥哥,郭主也說不出太難聽的話來,在小輩前,總是要給哥哥留點面子的。 郭況不懂:“那劉秀不過是個破落戶兒,什么破虜大將軍也不過是聽上去好聽點兒。我阿姐嫁給他,是他高攀了。” “那你知不知道,你阿姐嫁過去原是要做妾室的?”郭主道。 “啊!”郭況一躍而起,“我要去找劉秀問清楚,我阿姐為何要給他做妾?誰給他這么大的膽子?” “坐下!”郭主厲聲道,“莽莽撞撞,成何體統。初時阿母還覺得對你有些太嚴厲了,如今看來,這南地之行,簡直是勢在必行。否則,我郭家日后將如何立足于世?況兒你這一世,便只想做個只會讀書的書呆子,不想入仕了嗎?” “可是讀書,也能舉孝廉啊。”郭況有些不滿了。 “學成文武藝,售予帝王家。可況兒,你覺得,這天下之主是誰?”郭主道,“有些事,阿母狠不下心去逼你學,你便一生一世都不會懂得,阿母不希望你能為郭家做什么。但你至少要保住你自己。” “既如此,也不必讓兒做個下賤的商人啊。”郭況道。 “古來今道,士農工商。商為下賤,可況兒,這世上,從來笑貧不笑娼。”郭主看他仍是一臉不滿,便道,“你且細細記住,三年后,再來告訴阿母。你的體會。” 郭況還是不懂,但他素來都是孝順的,雖然滿心不滿,卻仍是作揖退下了。 ———— 郭況辛苦熬了一夜,第二日終于忍不住去找郭圣通。 “阿姐,劉秀真要你給他做妾?”他一見到郭圣通便急切的問詢。 郭圣通點頭:“原本是的。” 郭況拔出身上佩劍便要往外沖:“那個混賬!” “站住!”郭圣通立刻喝止了他的行為,“莽莽撞撞,成何體統,你才三歲嗎?” 郭況委委屈屈轉過臉來:“阿姐,你別攔我,我要去問問那個劉秀,我阿姐哪里不好,憑什么這么欺負人。” “那你告訴我,他為什么不能欺負我?”郭圣通道,“我郭家有什么能讓他不敢欺的?況兒你別搖頭,光有錢?你見過三歲小兒獨守寶山嗎?沒有足夠的權勢,空守著一堆銀財,不是故意招賊惦記嗎?” “可是舅舅……”郭況委委屈屈道。 “舅舅為何要幫我?”郭圣通道,“他是阿母的親哥哥不假,但那也僅限于阿母,我卻不是姓劉的。且,你覺得舅舅有那個氣魄嗎?” 郭況垂了頭:“可是,可是還有……” “還有誰?叔叔嗎?”郭圣通道。 “我一定要殺了叔叔!若不是他,阿父怎么會離世?”郭況道。 “你看吧,叔叔也靠不住,不僅靠不住,還虎視眈眈于我郭家的家財。”郭圣通道,“這幾年終于消停了點兒,也是舅舅愿意保我們。可,舅舅保我們卻也是有條件的。這不,我不就要嫁給劉秀了嗎?” 郭況終于垂頭:“是況兒沒用。” “如今,能暫時護住郭家的,也只有阿母,”郭圣通道,“可是況兒,你甘心被阿母庇護一世嗎?哦,當然,阿姐日后也會庇護你。” “不,”郭況道,“是況兒庇護阿姐和阿母才對。況兒是郭家唯一的男子。” 郭圣通將弟弟攬入懷中,輕撫他的頭:“況兒,阿姐告訴你,如今阿姐嫁過去,要做的卻是正室,但這正室之位,卻也是阿母和阿姐用計拿來的。并不牢靠。如今,阿母和阿姐走的步履薄冰。阿母使你出去,一是為了磨礪你,二是為了讓你避開這些。” 她說罷,便簡簡單單將如何謀到這位置的事一一道來。 她其實沒有說的是,上輩子沒用這些計策也是得到了正室之位。其實,這所謂的計謀,謀位只是其次,更重要的卻是為了之后能不同于上一世,惹得南陽人皆厭惡于她,人人心向陰氏罷了。 否則,何必為了這位子如此勞心勞神呢? 她說的輕描淡寫,郭況卻聽得驚心動魄:“阿姐,那陰氏女很可憐。” “況兒,”她冷冷道,“我與那陰氏女,早已是被擺在了棋盤上的兩顆卒子。只能爭得你死我活。因為,我們一個代表了北地,一個代表了南陽。誰勝誰負,更多的是取決于,劉秀,以及兩個派系之間的爭斗。” 是的,她這一點她早已想清楚。 只是,這一世,她卻必須是那勝家。 這就是她和陰麗華的宿命。而這宿命的起因,卻是源于劉秀。 “而從上了棋盤的這一刻起,便再也不能退縮了。”郭圣通冷冷道,“當然,這一世,阿姐也再不會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