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節
“娘,您怎么看到的?”趙嫣已經嚷出來,胭脂點一下女兒的額:“我還沒老眼昏花呢,怎么沒看到呢?那個小宮女,不管是不是吳小娘子前幾次進宮時候,無意冒犯了她或者別的人,因此這個小宮女要這樣出氣,都要罰。而不是裝作沒看到。” 趙嫣的臉紅起來,胭脂摸摸她的發:“我當然曉得,這個小宮女嘴甜,很會哄人。你舍不得罰。但今日可以做這樣的事,明日就能做更大膽的事。公主身邊服侍的人,是永遠不會缺少的!” 趙嫣哦了一聲:“可是娘,平日的情分呢?” “你覺得娘要處置,是娘的無情嗎?畢竟不是一件很大的事?”胭脂的話讓趙嫣搖頭:“不,娘,我曉得千里之堤毀于蟻xue的道理,但……” 趙 嫣的聲音低下去,胭脂笑著道:“你既然曉得這個道理,又和我談什么情分呢?她是下仆,自然就要懂得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再者說了,當了你的面,就該這樣對 待你的客人,那不當著你的面的時候呢?嫣兒,你記得你對她的情分,可反過來,她若記得她對你的情分,怎不明白這件事會讓你難受,怎么會做這樣的事?” 趙嫣低聲應是,接著就皺眉對胭脂道:“娘,既然這樣,那就把她趕出宮去罷?!?/br> 說完趙嫣又長聲嘆息,胭脂摸下女兒的發:“好,就依你,不過,把她趕出宮之前,再打她五下板子,至于她的那些東西,讓她帶出宮就是。” “娘這樣,是不是就是賞罰分明,法里容情?”趙嫣看著胭脂,胭脂笑著揉下女兒的發:“好了,別想那么多了,這信是你舅舅寫來的,信上說你外祖母很想你,你也瞧瞧?!?/br> “我也想外祖母!”趙嫣說出這么一句,接過信細細地瞧起來,這一聲勾動了胭脂的思念,胭脂不由看向遠方,不知道自己的娘,這會兒在做什么呢? “娘,本地府尹的娘子,給您送來些新鮮果子!”鄒蒹葭走進屋內,手里還端著盤果子。王氏盤腿坐在炕上,正在穿針,聽到鄒蒹葭的話就道:“哎,你說,都離了汴京這么遠了,你小叔也在家種地呢,怎么還有這么多的應酬?” 鄒蒹葭把果子放在桌上,接過針線替王氏穿起來。 王 氏伸了下腰,看向這果子:“我方才問你的話,你還沒答我呢?!编u蒹葭已經把針穿好,拿過王氏的一件衣衫補起來,聽到王氏這樣問就笑了:“娘您何必問我?您 心里不門清?為的什么,還不是因為,小叔和姊姊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這些都想著,放長線呢。這位娘子不是還有個十五歲的小娘子沒出閣?” “哎,這些人的心思可真靈,哪是我們這些鄉下人可以比的?”王氏拿起一個果子咬了一口,接著就看向鄒蒹葭:“你說,要讓她們來我們家一趟,會不會嚇跑?” “娘,真是老小孩老小孩,您現在越發和原先不一樣了?!编u蒹葭已經把衣衫補好,給王氏披在肩上笑著道。 “我還不是為你,你想,要給你尋個好妯娌回來,到時家里也和睦,不然要那面上和和氣氣笑著心里卻九曲十八彎的,有什么意思?” “是,曉得娘您疼我,不過這樣的人,是可遇不可求的?!编u蒹葭話里已經帶上了嘆息,別說元宵,現在自己的長子都已十二,也是該cao心這些事的了,這日子,一天天慢慢過下去,很快就到眼前了。 “夫人,王家有人來了?!毖诀叩穆曇粼陂T外響起,王氏急忙往炕上一倒:“就說我病了,不能出去,還有什么要給我爹立嗣子的事,千萬別答應。你外祖父沒了都三十年了,當初怎么不立,偏偏這時候跑來和我說我爹沒后,身后孤苦?” 鄒蒹葭當然明白王氏的意思,站起身往外走。 廳里除了王家來的兩個人,胡二嬸也在,瞧見鄒蒹葭走出,胡二嬸急忙站起身迎接:“侄兒媳婦我和你說,你啊,也勸勸大嫂,這多好的事兒啊,一個村里住著,難道就要瞧著那邊沒個后嗎?” 王氏回鄉,這正正經經皇后的岳母回了鄉,胡二嬸胡三嬸她們自然也不敢再在那擺皇后娘家的架子。對王氏十分趨奉。 胡 大郎弟兄安頓好了家里,就聽了好幾樁胡家其他人借了皇后娘家這個名聲,在那欺男霸女的事。告訴了王氏,王氏大怒,把胡二叔他們叫來,大罵了一通,又命把那 幾個做出不法事的族人都送到縣里,也別去管什么皇后的面子,王氏說了就算,都枷了幾日,該殺頭的殺頭,該流放的流放。 胡二嬸等人沒想到王氏竟會這樣雷厲風行,都呆住了,還想在里面作怪,王氏現在也不和他們打什么口舌官司,拿起拐杖就打人。 這一回胡二嬸才曉得,王氏的身份和原先完全不同,只得乖乖縮了脖子老實做人。胡大郎弟兄們又查出許多霸占的產業,還了那些人家,有那不敢收的,還要王氏親自去說。 此刻鄒蒹葭出來,胡二嬸也不敢像原先一樣說什么庶出不庶出的話了,臉上笑容堆起:“侄媳婦,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鄒蒹葭眼一掃,見來的還是上回那兩個老頭子,對那兩老頭子行禮道:“勞煩幾位舅舅了,不過這件事,我娘都說過,已經過去三十年了,再提這個,未免……” “外 甥媳婦你說的不對。此一時彼一時,當日叔父去世,那時王家不過一個小族,自然沒人出來主持立嗣子這些事。現在王家已成這四周的大族,王家的外孫女,也做了 皇后,這等光宗耀祖之人,怎能讓你外祖父絕嗣呢?”開口說話的這位也讀過幾年書,在這鄉下地方,人都稱為夫子,也算是非常有頭臉的人了。 一開口就讓胡二嬸嚇了一跳,往鄒蒹葭臉上瞧去,要是鄒蒹葭受不了,下他們的臉,就有戲可看了。鄒蒹葭只淺淺一笑:“舅舅我曉得此一時彼一時的道理,只是您不曉得,姊姊的意思是……” “三哥,罷了,我瞧著,這件事和外甥媳婦也商量不出什么,還是請姊姊出來吧。”另一個王家人已經對王夫子道。 “甚好,外甥媳婦,按說你們家也非常不合道理,哪有這樣的事,不但讓個小輩出面,還是個女人出面,怎么說也該讓姊姊出面?!蓖醴蜃訉︵u蒹葭沉下臉。 胡二嬸已經在旁邊高興地說:“侄媳婦,趕緊把嫂嫂請出來。我和你們說,以后,你們也就有娘家了!” “二嬸這話好沒道理,我自然有娘家,我娘家在汴京城內。”鄒蒹葭曉得王氏要見了這兩位,定有一場氣要生,因此只是拖延時候。 王夫子的眉皺的更緊,若非還忌憚鄒蒹葭身上還有個誥命,只怕就要罵出來了。 胡二嬸已經縮了脖子,不敢說話,鄒蒹葭已對王夫子道:“舅舅還請回去,我娘她身上有些不好,不想見人?!?/br> 這接二連三的閉門羹吃的王家的人早已不滿,這會兒聽到又見不到王氏,王夫子的臉已經沉下:“外甥媳婦,你這話好無禮,我們是姊姊的娘家人,姊姊病了,總要見見姊姊?!?/br> 胡二嬸樂見鄒蒹葭吃癟,在旁邊探頭要瞧。鄒蒹葭曉得,今日不把話說的清楚明白,是不行了,因此鄒蒹葭只輕聲道:“舅舅非要去見娘,我也不敢攔。不過娘已經說了,立不立嗣子,在你們,認不認,在她這邊?!?/br> 聽了這話,王夫子的氣瀉了大半,王家要立的嗣子,當然年紀已經不小,改換門庭重新認個爹,不就為的皇后舅舅這個名聲,可若王氏不認,那就白白成了一場笑話。 鄒蒹葭看著王家的人面上神色變幻,不由嘆口氣,真是富在深山有遠親。都這么多年了,還要鬧什么立嗣不立嗣的事,真不怕人笑話。 王家的人走了,鄒蒹葭也不理胡二嬸,徑自往里面去。胡二嬸急忙跟上:“侄兒媳婦,你方才不是說大嫂病了,我去探探!” “我沒病,不用探!”王氏已經在屋里說,胡二嬸又要搶進去,鄒蒹葭攔住她:“二嬸,您還是回去,免得我娘見了您,真氣病了?!?/br> 你,你,你,胡二嬸指著鄒蒹葭連道幾個你字,終究灰溜溜走了。 鄒蒹葭走進屋內,王氏還是盤腿坐在炕上,見到兒媳進來就嘆氣:“哎,原本以為回家來能躲清靜,那曉得躲不了。” 鄒蒹葭坐到炕邊,給王氏背后放個枕頭:“怎么說也是皇后的娘家,怎么能躲了清靜呢?”王氏點頭:“是啊,你想連我們都如此,胭脂那里,還不曉得煩心事有多少?” 鄒蒹葭淡淡一笑,倒沒提醒王氏現在有宮規呢,許多煩心事,傳不到胭脂耳里。 中秋節的時候,胭脂收到王氏寫的第二封信,看著王氏在信里說,擔心胭脂的煩心事更多。胭脂不由抿唇一笑,果真只有自己的娘,才會擔心自己。 “笑成什么樣子?”趙鎮走進來,胭脂把手里的信放下:“娘給我寫了信,說擔心我身邊的煩心事,其實呢,做皇后,最好的一點就是,宮規森嚴,許多事許多人,到不了我眼前?!?/br> 趙鎮哦了一聲:“那是,這許多事,許多人,都到我眼前了?!彪僦娳w鎮要換衣衫,也就幫著他換:“你換這身,想是不和大臣們飲宴?” 趙鎮搖頭:“不,要飲,不過呢,只有幾個人來。有趙先生,狄將軍,周將軍等?!彪僦读艘宦?,看著丈夫換上的,分明是原先在麟州時候常穿的衣衫,不由輕聲道:“你要和他們說什么呢?” “胭脂,你知道,我想把這江山托付給捷郎,然后和你共游這大好河山。不是我信不過這些跟隨我多年的人,而是很多時候,被拱上這個位置,很多時候,就由不得自己了?!?/br> 胭脂明白丈夫的感慨從何而來,以兵權得到天下的人,那在得到天下之后,面臨的一個問題就是,怎么不讓類似的人做出類似的事? 魏晉隋唐莫不如此,胭脂拍拍趙鎮的肩。趙鎮順勢把妻子的手握?。骸澳銜缘?,我不是那黃口小兒,我要給的,是他們一生的安定和富貴?!?/br> 胭脂點頭:“我的丈夫我曉得他是怎樣的人!” “爹,我已經準備好了,可以走了嗎?”趙捷的聲音在趙鎮身后響起,胭脂看向兒子,這個十四歲的翩翩少年郎,面上的稚氣雖沒完全褪去,但已是別人不可忽視的英俊。 趙鎮對胭脂一笑,帶趙捷離去。 ☆、第275章 傳位 胭脂坐在殿內,看著他們父子離去。趙鎮父子離去已經很久,宮女已把宮內的燈都點燃,屋內一片燦爛。胭脂看向那些燈燭,眉頭微蹙。 “娘,您在想什么?今兒過節呢。我聽祖母說,往常過節,宮中可熱鬧了,合宮那么多的人,都會在一起飲宴,還有許多游戲可做。還要賞月?!?/br> 趙嫣不知什么時候已經來到殿內,對胭脂掰著手指頭在數。趙迅跟著進來,聽到趙嫣在數就搖頭:“姊姊,我曉得,你啊,不是想讓娘去賞月,而是想要娘的好東西了。” “阿弟你盡胡說,我什么時候說過想要娘的好東西了?”胭脂把趙嫣的手拉?。骸昂昧?別和你弟弟爭這個,你們年紀都不小了,嫣兒,你可不能再像原先一樣,耍小孩子脾氣。” “娘您這話說的不對,哥哥已經少年老成了。弟弟現在也學著哥哥呢,您再要我和他們一樣,您跟前豈不無聊?”趙嫣的話讓趙迅噗嗤一聲笑出來,胭脂站起身:“得,你啊,越來越能說了,我都說不過你。走吧,我們去你祖母殿內陪她賞月去!” 趙嫣脆生生地應了一聲,牽了胭脂的手往外走,趙迅跟在她們母女身后。 走出殿時,可以看到天邊一輪圓月正升起,月色皎潔,旁邊別說云,連一顆星都看不到。此刻天幕尚未轉黑,淺藍天空之上,只有一輪月在那里。月輪旁邊,還鑲了一層淺淺金色,金銀交匯,讓這月色更明。 “這月亮真好看。娘,為何我們在這里,看到的月亮更圓一些?”趙嫣抬頭去瞧胭脂,嘴里不忘問出來。 “姊姊,我們站的高,這月亮當然就更圓一些,不然等我們走到下面,月亮就不那么圓了。因此古人常說,賞月需登高?!壁w迅望了一眼月,對趙嫣解釋。 趙嫣哦了一聲,接著就道:“只是阿弟,你不曉得我也曉得這事的,我啊,是故意問出來,圖娘的喜歡呢?!?/br> “旁門左道,婦人小性!”趙迅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吐,趙嫣立即不高興了:“阿弟,難道我取悅娘也不可以?都像你似的,一張臉板著才成?” 胭脂把趙嫣和趙迅的手都牽住:“好了,你們兩個就別爭個不停了?!?/br> “娘……”趙嫣和趙迅雙雙喊了一聲,話里都有委屈,胭脂笑著把他們的手握緊:“你們倆都有禮,叫我這個做娘的聽誰的呢?” “聽我的!”趙嫣趙迅又雙雙喊了一聲,接著彼此瞪了一眼。 “嫣兒啊,還離的老遠,就聽到你和你弟弟吵嘴?!辈裉蟮穆曇粢呀涰懫?,她站在殿前,看著胭脂母子笑著道。 “祖母,您說,到底是我說的話對還是阿弟說的對,娘說,我和阿弟說的話都對。”趙嫣已經跑上前,歪著頭問。 “給祖母問安,祖母,姊姊是女子,做男子的,本不該和女子……”柴太后已經打斷孫子的話:“瞧瞧,又要開始講道理了,不過一家子之中,很多時候本就沒道理可講的。難道你要說我偏心了你姊姊,還是說偏心了你?” 趙迅的臉紅一紅:“祖母,孫兒并沒這個意思?!?/br> “嫣兒方才說,這宮里往年過中秋,都熱鬧極了。大郎和幾個大臣在宴飲,我就想,陪婆婆過來賞月呢?!彪僦χ鴮Σ裉笳f。 “熱鬧不熱鬧的,也只是他們小孩子家愛熱鬧。要我后來,就愛這樣清清靜靜地賞月呢?!辈裉笮χ岆僦麄兺詈笕ァ?/br> “祖母,我也不愛熱鬧?!壁w迅一本正經地說,柴太后笑了:“哪有不愛熱鬧的小孩子,你啊,非要把自己做成這么少年老成做什么?” 趙嫣對弟弟做了一個鬼臉,趙迅低頭不好意思地笑了。 柴太后帶了他們來到方才柴太后賞月的地方,這地方在寧壽殿側面一座小平臺上,平臺之上放了一張桌子,上面只擺了個小小香爐。香爐之中正焚著香,香煙裊裊。 桌邊小幾之上,放了一個紅泥小爐,上面坐了一個銀壺,里面的水已半開。幾上放了茶碾等物。宮人搬出幾把椅子來布設好。除此再無別物。 趙嫣已經搶先坐下:“好香啊,今兒啊,可以吃一杯祖母烹出來的茶了?!辈裉笠呀洶雁y壺拿起,往茶壺里注水。 趙迅抬頭看天,面上神色似乎有些悵然。 胭脂把小兒子的手握住:“迅兒,你是不是覺得,太冷清了?” “兒子……”胭脂不等兒子說完話就開口:“我是你娘,你是我兒子,母子之間哪有什么不能說的?好好地和娘說?!?/br> “兒子其實,其實……” “你其實也愛熱鬧是不是,只是怕被人說?這才學著冷清?八九歲大的小孩子家,想這么多,不是什么福氣?!彪僦妰鹤诱f了好幾個其實都說不出話來,已經打斷兒子的話,對他這樣說。 “娘,是……”趙迅想辯解,但又覺得辯解有什么不對,只是低著頭什么都不說。 “是先生這樣說的是不是?迅兒,你是娘的小兒子,這江山是要傳給你兄長的。于是你先生就說,要不做紈绔要不就修玄,總能保一世平安的?” 胭脂的話讓趙迅的臉更紅:“娘,我……” “迅郎,皇家皇家,也是家啊。你若真聽了這樣的話,娘的心,不曉得有多難過?!壁w迅抬頭看著胭脂:“娘,我曉得娘您疼我,不過……” “沒什么不過的,我知道,成了皇家,和原先不一樣了。你哥哥也是我生的兒子,他怎會忌憚你呢?況且,” 胭脂說著微微一頓,接著笑了:“你這一生,有你父親打下的江山,你兄長執掌江山,你只用做一個富貴閑人,有什么不好?” “娘,我,我……”趙迅的臉紅的都快滴下血來。胭脂瞧著兒子,眼神溫柔:“以后,答應娘,有什么話一定要和娘說,不然的話,娘會很傷心的。” 趙迅點頭,胭脂把兒子摟進懷里,趙迅的臉埋在胭脂肩膀上偷偷笑了。 柴太后已經遞了杯茶過來:“說了這么會兒話,也喝杯茶,嫣兒啊,都快把茶給喝完了?!?/br> 趙嫣笑嘻嘻地吐下舌頭:“那是因為祖母烹的茶,很好喝?!辈裉竺O女的發嗎,臉上全是寵溺的笑。 胭脂看著面前的家人,但愿年年似今日。 “當日我們年輕時候,絕沒想到會有這么一日?!庇▓@內賞月臺上,酒已三巡,趙鎮又喝了一杯酒,就和身邊的符三郎道。 “年輕時候,我貪玩,那時候……”符三郎提起往事,也不由輕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