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
“官家,臣的父親,你也要稱一聲外祖父!”趙鎮心中泛起悲哀。柴昭冷笑:“外祖父?趙鎮,你可真好意思說這話,哪有外祖父看著外孫的天下覆滅的?” “隋文帝代周,既為外家取了外孫的天下!”參知政事忍不住舉例。 “住口,你們這些逆賊,老天都該讓你們不得好死!”柴昭已經口不擇言。大臣們皺眉,縱然知道柴昭心中有怨氣,但這樣咒罵,實在是太不合乎柴昭受到的教養了。 “趙將軍,奴知道寧國公葬在何處。”突然有個內侍開口,趙鎮沒有理柴昭,看向那個內侍,柴昭已經大怒:“狗賊,我還沒死呢!” 說著柴昭就拿起桌上的硯臺,往那內侍頭上砸去,內侍被砸的頭破血流,但還是對趙鎮道:“趙將軍,寧國公就葬在……” 柴昭已經跑到那內侍面前,用手狠狠地掐著他的脖子:“我叫你說,叫你說,你們該死,你們全都該死!” 趙鎮沒有防備柴昭會這樣做,那內侍原本就受了傷,這樣一掐很快就眼珠翻過去,趙鎮上前拉開柴昭,看著他滿臉不可思議:“你,你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朕是天子,天命所歸,天下人的命都在朕的手中,何況這么低賤的內侍?”柴昭被趙鎮拉開,眼中全是怒火。 趙鎮搖頭,高喊來人,有內侍進來,趙鎮不看柴昭,對內侍道:“把官家關起來,若他再這樣,那就……” “果真是逆賊,要朕現在就去死。朕死了,你永遠逃不掉一個弒君的名聲!”柴昭見內侍上前來拉自己,在那大笑起來。 “弒君?”趙鎮突然笑了:“這樣的天子,怎能為帝?官家,您真的認為,天子就可以肆意妄為嗎?” 柴昭不理趙鎮,大臣們的心都在顫抖,知道柴昭不把人命當一回事是一件事,親眼看到他殺人又是另一回事。 “太不仁慈了,世宗陛下,怎會有這樣的后人?”參知政事喃喃地道。 潘太皇太后面上全是驚訝,久久說不出話來。這個在潘太皇太后心中乖巧的,只是稍微有點小脾氣的孫兒,怎會如此,如此地讓潘太皇太后說不出話來。 柴昭在掙扎中被關入內室,趙鎮看著大臣們,知道自己永遠無法知道父親葬在何處了。眼中的淚不由落下。 “群臣已經上了三次勸進表了!”曹彬對趙鎮道。趙鎮看向自己的外祖父,突然笑了:“外祖父為何非要我做這個天子不可?” “因為我不愿意背罵名。鎮郎,當初太祖被擁立之后,曾有一日,對我姨母說,身為天子,如坐針氈。天子,哪是那么好當的。上去了,就再下不來。被人擁立同時,也就擔負起了很多。鎮郎,我只為曹家的富貴,并不為了別的。” 趙鎮瞧著曹彬,長嘆一聲:“外祖父是想告訴我,有多少的榮耀,就有多少的責任?” “是,鎮郎,你所立功勞,也足以服眾。況且,這個罵名,今時今日,你已不能不背了。”曹彬的話讓趙鎮又低頭,接著趙鎮突然一笑:“捷兒已經十三,外祖父有個曾孫兒,今年十一,他們是表兄妹,就結為親事。” “好!”曹彬并無遲疑,趙鎮看向遠方,從此之后,權利越大,責任也就越大。 十月初八,上好的吉日,這一日風和日麗,這一日是禪位的日子。這一日潘太皇太后帶上柴昭出城,在禪位臺上將柴家天下,讓給趙鎮。這一日,這天下不是周,而定為吳! “太妃,東西都收拾好了!”宮女走進來對鄒蕓娘道。鄒蕓娘并沒動,只輕嘆一聲:“原來德壽宮,我還是要去住。” “jiejie,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叫趙家小娘子了?”蘭臺公主明知故問,鄒蕓娘苦笑一聲:“是啊,不能叫趙家小娘子,而是要稱為公主了。” “那我呢?”蘭臺公主看著鄒蕓娘,鄒蕓娘把女兒抱一下:“我也不知道,只能等新官家的旨意。” “太妃,該去迎接圣人了!”趙鎮接受禪讓,這一回也不會再有人反對,胭脂會成為皇后,也會在此時進宮。 盡管尚未正式冊立,但宮中的人已經改口了。 “圣人?我從沒想過,她會成為這宮中的主人!”鄒蕓娘喃喃地道,帶了人往外走。今日的宮門中門大開,胭脂走下車,看著這座宮殿,從此之后就是這宮殿的主人了。 “請圣人上了鑾輿!”內侍對胭脂跪拜啟道。 “起來吧,此刻還早!”胭脂淡淡地道,看著從宮內迎出來的鄒蕓娘,鄒蕓娘走到胭脂跟前,對胭脂行禮:“參見圣人!” 胭脂瞧一眼鄒蕓娘,親手扶起她,這是接受禪位的人對前代后妃的禮節。 “還請圣人上鑾輿,前往昭陽殿!”鄒蕓娘的聲音,除了恭敬,別的什么都聽不到。這個人,永遠都是依附于這所宮殿,永遠沒有自己的情緒。或許,對她來說,這是極其聰明的做法。胭脂收起心中感慨,往里面行去。 宮中的內侍宮女,仿佛沒有任何變化。胭脂來到昭陽殿內,先行到達的老衛已經帶人迎出,對胭脂行禮:“見過夫人。” “起來吧!”胭脂對老衛點頭,來到正殿,正殿寶座和胭脂此前來過時候,沒有任何區別。胭脂看著這個寶座,久久不語。 “夫人想起了什么?”老衛輕聲問胭脂,胭脂輕輕一笑:“我只是想起了原先來這里的情形罷了。想起了瓊花為了坐在這個寶座上所做的事。瓊花若還活著,知道今日的事,她會怎樣想呢?” “周太后或許也會大怒!”柴昭那日在群臣面前的事,已經傳遍汴京城了。胭脂沒有說話,只是往身后看去,身后站著的,是恭敬的宮人。 這些宮人,所恭敬的,也不過就是宮殿的主人,而不是某一個人罷了。胭脂拍拍寶座扶手,坐了上去。 趙鎮接受了禪位,傳詔天下,同時傳下的還有以妻胡氏為皇后,長子趙捷為太子的詔書。冊立皇后和冊立太子的典禮,將在數日后舉行。 趙鎮的儀仗在百官的簇擁下,徑自往皇宮行來。 趙嫣看著身上的禮服:“娘,以后,我們見了爹爹,也要三拜九叩嗎?還不能撒嬌?”胭脂摸下女兒的臉:“要是正經場合,那也要裝裝場合,若不是正經場合,就在這里,那就不用裝樣子了。” “圣人和原來還是一樣的。”老衛笑吟吟地說著,她也換了衣服,是女官的服裝,永和大長公主被尊為皇太后,將在明日由帝后親自迎接入宮。 周朝的皇帝和太皇太后太妃們,除柴昭被封為吳王外,其余人等,并沒降封,只是遷出皇宮,往德壽宮去。 吳朝換周朝,就這樣平靜完成。 “難道還能變個人?再說做皇后也是他的妻子。難道說做了皇后,就要戰戰兢兢,擔心他發怒?那就不是我了!”胭脂的話讓老衛笑了:“確實如此!” “那娘我也要和您一樣,做公主也是爹爹的女兒,不能戰戰兢兢,要和爹爹撒嬌。”趙嫣的話讓胭脂笑了:“對,就是這樣,走吧,我們去迎接你爹爹。” 儀仗緩緩靠近宮門口,趙鎮掀起簾子,已經能看到宮門口等待迎接的人群。趙捷騎在馬上,努力讓自己的神色平靜。 趙鎮知道,按照規矩,自己該在到達宮門口眾人行禮之后,再命人讓胭脂起來。可是,規矩還不是人定的? 趙鎮笑了,在車內站起身,接著掀起簾子,從車上跳下。他這動作嚇到了鍛煉有素的趕車人,趕車人急忙把馬勒住,整個儀仗都停下。 “爹爹,您……”趙捷驚訝地問,就見趙鎮往宮門處走去。 整個儀仗隊伍停在那里,趙捷勒住馬,看著自己的父親向自己的母親走去,不由露出釋然笑容。 接著趙捷也下了馬,往父母所在方向走去。 “爹爹,我以后見到您,還能不能和您撒嬌?”趙嫣故意問趙鎮,趙鎮已經笑了:“當然可以撒嬌,你是爹最心疼的女兒,怎不可以和爹爹撒嬌。” “爹爹,那我呢?”趙迅也趁機問自己的父親。 趙鎮正要開口回答,趙捷已經道:“阿弟,你是男子,不可學女子行事。”趙迅聽到兄長的話,對兄長做個鬼臉。 胭脂對著丈夫露出笑容:“回來了?以后,回家吧。” 趙鎮聽到妻子的話,心中爆發出喜悅,伸出手握住胭脂的手:“走吧,我們回家。”不管這座宮廷代表著什么,只要胭脂愿意,說出這是家,那它就是家。 “看來,這兩位,都是不肯守規矩的人。”有人忍不住道,不過他的話并沒人接話。肯守規矩的人,又怎會做出這樣的事? “從沒想過,我有一日回宮中,會以這樣的身份進來。”永和大長公主,不,現在該稱呼她為太后了,踏進寧壽殿內,忍不住感慨道。 “母親以后,可以安安穩穩地過了。”胭脂勸慰道。 柴太后又是一笑:“其實,我該辭掉這樣的尊榮的!” 太 后她畢竟姓柴,胭脂忍不住伸手握住她的手:“母親,您!”。柴太后搖頭:“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最后啊,我想,既然都已經到這一步了,若再像他們說的那 樣,要辭掉太后的尊榮,以表示自己身為柴家女,該為柴家感到哀傷,又有什么意思呢?胭脂,要背罵名,我和你們一起背。我,也是你們家人,不是嗎?” “母親果真如此,是我們的福氣。”胭脂的話讓柴太后又笑了:“算什么福氣呢?只是我活的時候長,懂的也多些。柴昭,我怎能饒恕?我的丈夫,到現在,我竟不知道他葬在什么地方?” 趙德昭下葬的時候,棺木里面只是他常穿的衣袍,至于他的尸身,柴昭拒絕說出來。而且不管胭脂和趙鎮怎么去問柴昭的侍從,都不知道趙德昭到底葬在哪里。因為那段時間,柴昭身邊的內侍,死的不少,新的那些全都不知道。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也許某一天,就能知道公公的尸身到底在哪里。”胭脂也只有這樣勸慰柴太后,柴太后輕嘆:“我知道。胭脂,不用為我擔心,這些事,既然做了,柴昭就是罪有應得。” 胭脂扶著柴太后坐下,按說此刻該是命婦們前來恭賀太后的時候,不過胭脂一概叫免,柴太后,是不稀罕這些熱鬧的。 “嫣娘在哪里呢?”柴太后的話剛問出來,就有宮女笑道:“永興公主還在她殿內,老娘娘想她的話,奴立即去請她來。” 永興算得上趙鎮的龍興之所,以此地為趙嫣的封號,可想而知趙鎮對趙嫣的寵愛。胭脂不由笑道:“這孩子,脾性和原來不一樣了呢,現在還嫌棄她爹給她的封號不好,還問,為何不是麟州公主?” “麟州那地方嫣兒不是嚷著說沒有永興好嗎?”柴太后話音未落,就聽到趙嫣的聲音從殿外傳來:“娘,您又和祖母告我的狀。” 柴太后看著面前俏生生的孫女,笑著道:“你娘沒有和我告你的狀,只是說你不滿意你的封號呢?你很喜歡麟州?” “因為娘答應過要帶我們回麟州的,結果她沒帶我們回去。那就叫個這樣的封號,好像也不錯。”趙嫣的話讓胭脂笑了:“虧你有這樣多的主意。偏就是衛婆婆縱了你。” “衛婆婆才沒縱我呢,她啊,現在每日都要教我很多東西。娘,做公主就要學這么多東西嗎?”趙嫣愁眉苦臉地說。 胭脂和柴太后都笑了,柴太后已經道:“記得小時候,我和姊妹們,學的可不少。不過呢,還是那句,有個談資就成,也不指望你成詩人,做畫家,能侍香會烹茶。” 趙嫣大大地松口氣:“原來這樣,那娘,我什么時候才能和meimei們一起玩,都好久沒看到她們了。” “你這孩子,答應了你一個要求,另一個就跟著來了。”胭脂無奈地對趙嫣說。趙嫣扯著胭脂的袖子又在那撒嬌地問。 “嫣兒想出去宮外散散心?”晚間趙鎮回來,聽到胭脂的話就皺眉。胭脂瞧見丈夫這樣還不明白他心里想什么,拍他一下:“你別答應她,她這想一出是一出的,還說,什么時候才能回去看看外祖母。” “是你想去吧?”趙鎮一語道破,胭脂笑了:“是啊,我想去呢,可是現在做了什么皇后,每次一出宮門就要大排儀仗,還要凈街,太勞師動眾了。哪像原先,想走就可以走。” “做皇帝也不好啊,每日一起來就那么多的政事,遼國那邊聽說出了這樣一件事,又開始蠢蠢欲動。” 胭脂哦了一聲:“他們不是想要求和了嗎?” “上次戰后的確如此,這半年發生了這么多的事,遼人怎不生出別的念頭來?我瞧著,等把這些事都理清楚了。就要親征了,不把他們打趴下,他們不知道疼。” 趙鎮的話讓胭脂笑了:“你啊,就是個做將軍的命。” “是啊,就是個做將軍的命,做將軍的才,不過我瞧我們兒子很不錯,我在給他尋好師傅呢,師傅要好,他又要肯學,這樣的話,等他娶了媳婦,再過幾年,我們倆就可以放手了。” “有你這樣算計你兒子的嗎?”胭脂忍不住揶揄趙鎮。 “嗯,有你這樣想說什么就說什么的皇后,難道就不許我想著讓自己的兒子好好地學,等他接手,我們夫妻就可以輕松了。到那時,你想去江南就去江南,嫣娘不是想回麟州瞧瞧嗎?你也可以帶上她,想回麟州瞧瞧就去麟州瞧瞧。多好。” “那個時候,嫣娘都已出嫁了。說不定還給我們生了外孫了。” 一提起這事,趙鎮就嘆氣:“我們閨女這么好,也不曉得誰能娶她?一定要個好人,還得是不怕這些事的。” 說著趙鎮話中就漸漸帶上怒氣:“柴家小兒,竟然想讓嫣娘做他的妃子,真是做他的夢呢。”胭脂并不意外這件事趙鎮會知道,只輕輕地拍了拍趙鎮的手。 “圣人,宋國夫人求見!”做皇后之后,最大的改變就是禮節的增多,不敢是誰見胭脂,都需要數次通傳,不過胭脂和趙鎮都說過,他們彼此相見,還有孩子們要見,都無需通傳。 宋國夫人就是鄒蒹葭,胭脂笑著說了個請字。 宮女退下,過了差不多一盞茶的工夫,鄒蒹葭才在宮女的引導下走進殿內。 鄒蒹葭恭敬地行禮,胭脂已經上前扶起她:“這要在殿外,或者正經場合,你和我規規矩矩行禮倒罷了。這都到我殿內了,你還這樣行禮,太生分了。” 鄒蒹葭順勢站起,胭脂命宮女搬過椅子,鄒蒹葭坐下才笑著對胭脂道:“姊姊果然和原來一樣。”胭脂用手摸下臉:“不和原來一樣還能怎樣,難道還能長出兩個鼻子來?” 鄒蒹葭噗嗤一聲笑出來,宮女們也捧場地笑了。 鄒蒹葭已經對胭脂道:“的確不一樣了。不過,這也是好事。”胭脂明白鄒蒹葭話里的意思,眼神微微一暗就道:“這話我也只能對你說,要和別人說,只怕又要笑我矯情,可是這皇后位子,不好坐。” “什么事都難不倒姊姊的!”鄒蒹葭的話讓胭脂又笑了:“我還不情愿有這些事呢,要按我原來想的,早早就離開趙家,這會兒正逍遙著呢。” 這還是鄒蒹葭頭一次聽到胭脂說起此事,眼中不由露出驚訝之色,胭脂笑了:“那都是許久之前的念頭了,后來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那時的念頭,早就變了。” “姊夫知道嗎?”鄒蒹葭小聲地問。 “知道!”胭脂毫不遲疑,鄒蒹葭眼中的驚訝之色更濃,胭脂已經笑著拍拍她的手:“你瞧,連你都不明白,我還指望別人明白什么?” “我雖不明白姊姊的想法,但我覺得,姊姊做什么事,都是有道理的。”胭脂又噗嗤一聲笑出來:“你啊,都做娘好多年了,還和小時候一樣。” “沒有姊姊的話,我這輩子,也就這樣糊里糊涂地過了。在家中和姊妹們爭執,等到了年紀,被母親收了一筆厚厚的彩禮,然后嫁到一戶人家,也許,還會受姬妾們的氣。” 鄒蒹葭話里有感慨,胭脂剛想勸慰,鄒蒹葭已經道:“來這么久,就和姊姊感慨了,倒忘了要和姊姊說,娘好著呢,還說等過兩日,你也忙完了,就來探姊姊。娘還說,很想嫣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