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運使,這……”趙樸怎不明白趙鎮的意思是什么,聲音已經帶上顫抖。趙鎮把邸報揉了揉,扔到地上:“柴家,還有什么人嗎?這一年來,柴家的那些宗室,一大半因為各種原因奪爵,朝中的大臣有多少個已經被清理了?若非我手上有兵,也許,就連我都會……” 趙樸沒有接話,只是輕聲嘆息,這局勢,真是越來越緊了。 趙鎮沒有說話,只是把一封信拿出來,這是胭脂的信,這也是這一年來,趙鎮最大的慰藉。盡管胭脂的信很簡單,簡單的就像旁邊有人在監視一樣,但趙鎮知道,這信沒被改過,妻子,還是平安的。 “母親,為何要讓吳王贊拜不名?”柴昭問趙瓊花,這一年來,柴昭也能接觸到些政事,并不再是那個懵懂孩童。 趙瓊花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兒子,這一年來,朝臣們消失的越來越多,那些消失的,都是反對趙匡義的人,而宗室的人大都被奪爵。 趙瓊花明白,也許,自己將會到另一步境地,但不得不在朝臣們送來的請立趙匡義為吳王的奏章上,批個準字。 “母親,為何我不能親自批閱奏章,而是要讓吳王先批過一遍,然后再拿來給我。”柴昭的問題越來越多,趙瓊花怎么都回答不出來。 “官家真是越來越聰明了。”符夫人的聲音響起,這一年來,符夫人的精神越來越好,越來越輕視趙瓊花,這是趙瓊花能察覺出來的。 “夫人有何要事,還有,夫人進來,為何無人通報?”趙瓊花努力維持住最后一絲尊嚴,對符夫人問道。 “圣人不是說過嗎?我們是一家子,我進宮,無需通報?”符夫人語氣平靜,這一年來,借著趙瓊花的手,那些忠君的人都漸漸被清理掉了,包括這個皇宮內,也多是靠向自己的人,有層紗,該扯掉了。 “夫人這樣迫不及待嗎?”趙瓊花讓宮女把柴昭送出去,對著符夫人道。符夫人坐在椅子上,笑容平靜:“瓊花,從你母親去世,到現在,二十多年了。” “夫人等了二十多年嗎?”趙瓊花看著符夫人,符夫人微笑:“并沒那么長。不過瓊花,我很對得起你,我讓你,成為太后,攝政一年,你也風光夠了。” “不過是給您,做了墊腳石。”趙瓊花的淚終于忍不住,符夫人笑了:“你曾說過,被利用,是因為有利用的價值,這句話讓我知道,瓊花,你是很聰明的人。” “曹家,還在掌兵,而且,還有大哥。”趙瓊花努力不讓自己的淚流出。 “忘了告訴圣人,三日后,會有一道旨意出宮,請大郎回京。接替大郎的人,會同時到達。至于曹家,曹相公是聰明人,只要答應保住你的命,曹相公是不忍生靈涂炭的。” 符夫人的話讓趙瓊花再忍不住,抬手打了符夫人一個耳光。 符夫人側過頭,耳光沒有打在符夫人臉上,符夫人站起身,依舊端莊:“我不打擾圣人歇息了,圣人,您好好地歇息吧。” 趙瓊花看著符夫人離去,眼中的淚低落,這層紗,終于被扯掉了嗎?可是,自己該去找誰?趙瓊花想站起身,宮女已經道:“圣人,該歇息了。” “你們,你們也是她的人,是不是,什么時候起,她就,你要知道,我才是宮中的太后!”趙瓊花喊起來,宮女依舊恭敬:“您,當然是宮中的太后。這點,沒人忘記。只是圣人要往哪里去,都該陪著您。” “讓我不去找人嗎?可是我,該去找誰?”趙瓊花的淚落的更急,沒人回答她,只有沉默,沉默。 “貴妃,這宮中?”宮女小聲問鄒蕓娘,鄒蕓娘嘆氣:“那又如何呢?唯一能慶幸的是,公主是個女兒,若是個皇子,我……” 鄒蕓娘不敢再說下去,誰知道宮女是不是符夫人的人呢。這道繩子,捆的越來越緊了,鄒蕓娘嘆氣,這潑天的富貴,不知還能享幾時? 聽到鄒蕓娘這個時候要求喝羊湯,宮女奇怪了一下,但還是下去傳話,鄒蕓娘冷笑,既然不知道還有幾時,那就多享受一段時日吧。 “這日子,過的可真快!”永和長公主對趙德昭嘆氣,趙德昭看著妻子:“我沒想到,不,我該想到的。” 謀朝篡位這種事,一般人的確都不會想到,永和長公主拍拍丈夫的手:“只是不知道,大郎會怎樣想,他手里,可還有一支兵。”一支,不大肯聽趙匡義話的兵。 ☆、第219章 使節 趙德昭搖頭,看見丈夫搖頭,永和長公主沒有再說話。過了很久,趙德昭才輕聲嘆息:“如果,多年之前,也許,事情就不會這樣。” “吳王所謀,不是一天兩天,更不是一年兩年。駙馬,他幾乎騙過了天下人。”騙全天下人他是忠心耿耿的,讓先帝把柴旭交給他教導。騙杜太君他是為了整個趙家好,為免天子多慮而讓自己從此雌伏。 騙趙瓊花只有成為皇后才不妄這一生,永遠說著光明正大的話,做著這些事情。所謀的,是天下。是那至高無上的權柄。趙德昭垂下眼,把妻子的手握住。 永和長公主靠在丈夫肩上,尋覓這一點溫暖:“吳王,容不得任何人做絆腳石。原先,只是偷偷地做,而現在,可以光明正大地做了。” “如果,我能早一點……”趙德昭的話被永和長公主打斷:“即便你早知道又如何?駙馬,他們不會。而且你說的話,先帝也不會相信的。”這是最大的悲哀,謀朝的人被視為忠良,而忠良的人被視為jian人。 趙德昭沒有說話,只是看向遠方,大郎,你,能否平安? “娘子,這些東西要放到哪里?”自從胭脂從宮中回來之后,她算得上深居簡出,除了偶爾會去永和長公主那邊之外,甚至連胡府都不去了。 聽到趙嫂子問話,胭脂只點一點頭:“收起來吧。” 趙嫂子看向胭脂,眼神里有難受:“娘子,您……” 胭脂抬頭看向趙嫂子:“沒有什么,這一年,家里的下人少了許多,算下來,只有不到二十人了,你,是不是覺得……” 偌大的趙府,昔日有數百下人,此刻除了胭脂所住的院子和靜慈仙師所住的院子,其余的下人都漸漸被遣走了。廚房早已空了,每日都是胭脂房里服侍的丫鬟們,親自動手做飯菜。 “娘子也是為了我們好,可是……”趙嫂子的話被胭脂再次搖頭打斷:“沒什么可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也許,再過一段時間。” “娘子,您連我們都要遣走嗎?到時豈不只剩下您?”趙嫂子驚慌地抓住胭脂的手,胭脂只是起身:“走吧,我們去給祖母問安,祖母在城外的小庵一直打理的很好,祖母也該離開了。” “仙師和符夫人關系一直很好,也許不會……”趙嫂子的聲音很低,胭脂又淺淺一笑:“什么叫也許不會呢。趙嫂子,你懂的,那個人,并不會因為你對他恭敬,就不會要了你的命。這么多年,也虧他能忍住。” 趙嫂子陪胭脂起身離去,從胭脂居住的院子到靜慈仙師所住的地方,有很長的一段路。沒有下人來打掃,甬道兩邊都長滿了青草。四月的陽光很暖,胭脂抬頭看天,看著這溫暖的陽光,陽光如此溫暖,只可惜,很多人的心已經冷了,再溫暖的陽光也照不進來。 趙嫂子上前推開門,胭脂走進靜慈仙師居住的院子,除了傳來的木魚聲聲,這個院子花木不再扶疏,處處可見枯死的花木。只有青草在瘋長。 而原先,這所院子,見不到一點點青草。靜慈仙師,已經很久沒打理這個院子了。胭脂踏上臺階,臺階上,竟有了青苔。若不是還有木魚聲,會讓人誤解,這所院子無人居住。 丫鬟走出,對胭脂沉默地行了一禮。 胭脂走進屋子,靜慈仙師跪坐在觀音像前,正在輕敲木魚。仿佛沒聽到胭脂走進的聲音。 胭脂走上前,站在她身后,輕聲道:“祖母,明日會有馬車送祖母回庵中。” 木魚聲這才停下,靜慈仙師抬頭看向胭脂:“為什么?” “我以為,祖母或許已經知道,此刻情形和原先不一樣。您在京外庵中,想必誰也不會尋一個方外人的麻煩。”胭脂看著靜慈仙師語氣平靜。靜慈仙師站起身:“休想,我要去見瓊花,我知道,她的處境最近……” “您就算見了瓊花,又有什么意思?您能阻止些什么?”胭脂的話讓靜慈仙師深吸一口氣:“我,我是……” “我知道,您是吳王的大嫂,可這又如何呢?吳王要做的事,歷經千辛萬苦都要做成。這一年多來,他借了別人的手,殺了多少人?祖母,您知道嗎?您以為,他會介意多殺一個?”胭脂點出實情,靜慈仙師搖頭:“我,我……” “祖母,您若當初不想著,瓊花成為皇后對趙家會怎樣怎樣地好,那么今日,也許一切都不會發生。”胭脂的語氣開始變的有些冰冷,接著胭脂就笑了:“不,是我著相了,二叔公他們,怎奈會因為一點小阻礙就放棄呢?” 胭脂的話讓靜慈仙師淚如雨下:“我,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胭脂勾唇一笑:“活著,當然是有意思的,您放心,二叔公他們,定會待您很好,千金市馬骨,誰都會做。” 胭脂說完對靜慈仙師恭敬行禮,這行禮之中,竟帶著訣別之意,靜慈仙師伸手想去扶胭脂,胭脂已經站起身往外走出。靜慈仙師看向室內一切,淚如泉涌。 “祖母已經回庵堂了?”趙瓊花問身邊宮女,宮女恭敬應是:“是趙夫人今日命人進宮來稟報的。” “你說,若我依舊和祖母在庵堂之中,是不是就不會這樣?”趙瓊花的問題,宮女不敢回答。趙瓊花看著周圍富麗堂皇的陳設,不甘心,怎能就此拱手讓出?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呢? 猛地趙瓊花伸手去拉宮女的衣襟:“我嫂嫂讓進宮來傳話的人呢?” “符夫人說過,您最近情緒不穩,不宜見外人。所以,他們已經離開。”宮女這次毫不遲疑地回答。趙瓊花把拉著宮女的手放開,原來,是這樣的迫不及待,原來,頂著這樣的名頭,卻不能做任何事。 連想見個外人都見不到,見不到!趙瓊花頹然坐下,現在,只有哥哥能幫自己了,可是,要怎樣才能把消息傳到外面?趙瓊花瘋狂地在想,想從這網中,尋到一絲破綻,能讓自己往外求援。 “夫人,有詔書往西邊去了。”趙嫂子的聲音帶著顫抖。這封詔書,是招趙鎮回來的。胭脂低下頭,像什么都沒聽到。 趙嫂子再次催促:“夫人,您……” 胭脂抬起頭,眼神中有了不一樣的東西:“我知道,吳王現在是迫不及待了。”趙嫂子的唇抖的很厲害:“夫人,巷子口的人,這兩日,似乎多了些。” 這些人都是來監視自己的,胭脂知道,也許,等趙匡義覺得,自己這個牽制趙鎮的棋子不能用了之后,等到的就是殺戮。 胭脂又是一笑,趙嫂子的心都提起,胭脂卻站起身:“走吧,我們去看看,晚飯時候要吃些什么菜。” 日子過的一如往昔,以至于趙鎮都覺得,是不是自己猜錯了。可是邸報上寫的很明顯,也許,下一份邸報來的時候,就是群臣恭請趙匡義就皇帝位,柴昭禪位的消息了。 真是要做的光明正大,趙鎮猜想著,唇邊又露出嘲諷的笑容。 “爹爹,爹爹,我今日和周大叔出去打獵,我打到了一只兔子。”趙捷的聲音傳來,趙鎮看著兒子提著兔子走進來,笑著道:“別給你meimei看見,讓你meimei看見了,一定又要把兔子帶回去養。那我們就沒有rou吃了。” 趙捷點頭,周德走進來:“捷郎的箭法越來越好了,雖然算不上百步穿楊,十步以內是可以的。” “那是因為弓小。不過一石的弓罷了!”趙鎮的話讓趙捷搖頭:“爹爹,怎么會呢,我……”趙樸已經走進:“運使,有圣旨到,只是……” “只是什么?”趙鎮挑眉看著趙樸:“只是,還有人要來接任嗎?” 趙樸的眉皺的很緊:“運使,確實如此,可是您要是進京的話,就什么都白搭了。”趙鎮看著趙樸:“我明白,走吧,總不能讓使節空等。” 趙鎮帶著周德等人出去迎接使節,陽光刺目,照在使節身上的衣衫上,顯得那樣耀眼。趙鎮看著騎在馬上的使節露出笑容:“符三郎,許久沒見!” “你在這里逍遙,過的好啊!”符三郎跳下馬,上前拍著趙鎮的肩,趙鎮哈哈一笑:“好,這詔書,要說什么?” “我們進去里面說吧!”多年不見,符三郎也不是昔日的小郎君了,他已年過三十,蓄上了胡須,身上多了些滄桑。 趙鎮點頭,和符三郎并肩走進去。趙樸和周德等人看著他們進屋,周德皺眉問趙樸:“趙先生,如果這使節和運使極熟的話,運使會不會?” 會不會回京?趙樸也不知道答案,但趙樸只知道一點,趙鎮若回京,定是兇多吉少。 ☆、第220章 爭斗 “就看運使是怎么想的!”趙樸只說了這么一句,畢竟,那層紗還沒扯破,趙鎮不奉詔的話,就給了趙匡義理由誅殺了。 風雨欲來啊!趙樸的眉頭鎖的很緊,不知道趙鎮會下什么樣的決定。 “原來,是你來接替我?”趙鎮挑眉問符三郎,符三郎笑了:“你瞧,我們兩的確是有緣分的,你放心,我……” 符三郎的話并沒說完,因為趙鎮已經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告訴我,京中現在的情形如何,以及,我如果回京,會怎樣?” “你想不奉詔?趙大郎,我和你說。現在什么都和原來一樣,你若不奉詔,就會……”符三郎的脖子上,已經多了一把刀。 趙鎮笑容沒變:“我若奉詔,回到京城,等著我的也不過是死。三郎,那么多的宗室,那么多的大臣,都死了。你當我是三歲孩子嗎?” 符三郎閉上眼,接著睜開:“那你就殺了我好了。反正當初在邊關,我欠你很多條命。可是趙大郎,逃不了的。除非,你往黨項逃,你往遼國逃,可這樣你就成了什么?這是比你死還要讓你難受的事。” “你們符家,很早前就參加進去了,是不是?”趙鎮聲音和平日一樣,符三郎搖頭:“你當我爹我哥哥是傻子嗎?” 怎么就忘了這點,他們總要權衡利弊的,覺得做什么對自家最有利,才會選擇怎么做。而在此之前,他們只會站在一邊看,等待哪邊的利益最大。 “柴 家郎,算來,也是你的表親!”趙鎮的話讓符三郎又笑了:“那又如何?趙鎮,這個天下,只有你最傻,真的。只有你,傻到無可救藥,不然你的一生,該是怎樣的 富貴安樂,榮華富貴。為什么想要作對?趙鎮,你一開始就贏不了,你手上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你自己的,而是別人給的。你,實在是傻。” “你 變了,三郎!”趙鎮的語氣沉痛,這讓符三郎又笑了:“我不得不變,我有妻子兒女,我不想他們在某一天早上醒來,突然一道詔書下來,男的流放,女的沒為奴。 趙鎮,他經營了這么多年,想要一個從龍之功的人,多的是。趙鎮,況且,你也知道你的meimei是個什么人。她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對她好,什么叫對她不好。” “聽我的,回去吧。回去之后,也許,他不會……”符三郎的話被趙鎮打斷:“那樣活著,不如死去,我怎能拋掉從小受過的一切,從小,從小……” “誰不會拋掉這些?趙鎮,你遇到的,是心思縝密,一手遮天的人,你以為你的刀很利,可也只能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架不到他脖子上,你的一切掙扎都是徒勞的。別掙扎了,趙鎮,你逃不掉的。” 逃不掉的,就算逃到天涯海角,都不過是背著一個反叛的名聲。趙鎮的手垂下,符三郎站起身:“你放心,我會給我父親寫信,讓他替你求情。你是永和長公主的繼子,為了善待永和長公主,也會善待你的。” “不過是為了在青史上留個好名聲,是不是?”趙鎮抬頭看著符三郎,符三郎又笑了:“這也是常事。就算后人看待這一段,又如何呢,頂多只會說柴家運氣不好。而且還會說,你的meimei,剛愎自用,群臣苦不堪言,吳王順應大勢登位。順勢而已!趙鎮,你懂嗎?” 這些趙鎮當然知道,可是從小受到的,不是這樣的教育。趙鎮看著符三郎:“如果,這是所謂的世事通達的話,那我不愿意!” “你不愿意也要愿意,趙鎮。真的,說起來,我還挺嫉妒你的。他連殺柴家數人,眉頭都不皺一下,唯獨對你,數次三番放過。畢竟你是他的親侄孫。” “胭脂呢?”趙鎮的話讓符三郎皺眉:“胭脂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