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于是下面開始小聲議論起來,胭脂很滿意這個效果,此刻才覺得有些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舜華已經給她重新倒上一杯:“姊姊,這杯是熱的!” 胭 脂對meimei笑笑,把手中的茶湯一口喝完,才又道:“我不過一個女子,文不能書,手不能戰。聽的這些坊間傳聞,又不忍我母憂慮,這才出面分說一二。我當然曉 得,我因兩次出嫁都被休棄,在這京城里的名聲并不好。但是,并不是因我名聲不夠好,就要忍受這些無中生有的羞辱!” “胡家大娘子,那你當初二次出嫁兩次都被休,到底為的什么?”對這些茶客們來說,難得遇到一個傳說中的人,當然有人迫不及待問出。 “夫妻之間,本有緣分,緣分盡了,也就罷了。這樣的道理,想來人人都明白,為何又要來問呢?”胭脂輕描淡寫地把這話給蓋過去,就對說書人道:“你既已知我今日為何來此,那就該曉得,怎么做了吧?” 茶客沒想到胭脂竟連對方是什么樣的都不提,僅以緣分已盡來蓋過,這和那兩個府里的人出來說的話,大不相同。看向胭脂的眼也很方才有些不同。 “胡大娘子的意思,今日以后,再無這出書,今日胡大娘子對我說的話,我也會宣揚出去!”流言只能用這種方式掩蓋,這才是胭脂的目的! ☆、第40章 欠情 說書人的話讓胭脂又是一笑,接著胭脂就對所有的人叉手為禮:“還望今日在此各位,也為我說一聲。畢竟我的名聲也就罷了,不過是一個嫁過兩回又被休 了兩回的女子。就算再被退親,也不過就是添了一個笑話罷了。只是趙公子諸位也都知道,他祖父為國盡忠,父子都在戰場上經過風雨。這樣的人,被如此編排,列 位還聽的津津有味,不曉得列位心里,是做何等想法?” 趙鎮沒料到胭脂會說出這樣一番話,看向胭脂的眼里有了深意。曹青青面上的喜色更甚,丟給曹休一個眼神,瞧瞧,我就說,表嫂對表兄,那是滿滿仰慕。 胭脂是站著的,自然能瞧見他們的舉動,原本這幾句是不想說的,哪肯為趙鎮辯解,不過既然遇到趙鎮,趙鎮還一副受自己連累的樣子,就要堵他幾句。 下面的茶客聽的胭脂這一句,議論聲更大了些,接著還是那個大膽的茶客在那問道:“胡大娘子,原來你真是……” “我敬重的是武安郡王,更敬重曹相公。他們出生入死,護的眾人平安,汴京能保持如此繁華,陛下圣明之外,也缺不了良臣武將在旁輔佐。休說趙公子本人也是自幼從軍,就算他真的懦弱無比,喜新厭舊,也當揚善隱惡。這才不負趙曹兩家的功勞。” 胭脂這話讓曹青青笑的眉眼彎彎,巴不得起身告訴大家,自己就是曹相公的孫女。曹休怎不明白meimei的意思,扯著她袖子讓她乖乖坐著。接著悄聲在趙鎮耳邊道:“表兄,這位表嫂,可不是那么地……” 趙鎮瞪表弟一眼,趙瓊花已經從驚訝中最先回神過來。這樣的女子,還真是,讓人無法言說。 云夢公主的心一直放在趙鎮身上,見趙鎮的神色一忽兒驚訝一忽兒微笑,卻連眼角都不看自己一眼。云夢公主不由輕嘆一聲,只是,再怎樣的輕嘆,也只出得了云夢公主的口,入不了別人的耳。 “公主想是歇息夠了,不如,我們先走吧?”趙瓊花是要陪伴客人的,聽的云夢公主這聲輕嘆,忙開口道。 云夢公主又看趙鎮一眼,這才輕輕嗯了一聲。 茶客們已經在那重又議論起來,說書人已經道:“胡大娘子,我曉得,武安郡王和曹相公,都是大大的英雄。等今兒回去,我啊,就去做一出書,講一件武安郡王和曹相公的英雄往事。” 說書人話音剛落,已有茶客道:“不止如此,還要再做一出,胡娘子說出實情,讀書人面如土色才好!” 這是調侃說書人的話,下面的笑聲越發大了。胭脂已經又笑道:“既如此,就多謝各位了!” 朝奉到這時候,才覺得心里松了一口氣,往后可得和那些說書人都好好說一說,當朝人的事,還是少說,萬一又遇到這樣的事,被人當場質問出來,這才叫丟了大臉。 “胡大娘子這番話,讓我聽了也如醍醐灌頂。今日胡大娘子一行人能來我這茶樓,真是蓬蓽生輝,小店自當請胡大娘子才是。”朝奉心里想著,面上的面子話總要說的。 胭脂對朝奉這樣說并不奇怪,也就對朝奉道一聲謝,重又坐下。 曹青青已經不顧曹休的阻攔,笑嘻嘻地探頭到胭脂面前:“表嫂,我好佩服你。簡直就是,和祖父出征時候一樣!” “女人家,哪有這樣拋頭露面的。”趙鎮很說不清此刻心中是什么感覺,于是只有這么說了一句。 曹青青的鼻子已經一皺,對趙鎮很不高興地道:“拋頭露面也比你們坐著不動強。” “青青!”曹休急忙阻止meimei,接著就解釋:“表兄是怕一言不合就打起來,到時反被人編出什么更不堪的傳言出來。” 曹青青才不肯聽哥哥的,而是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胭脂:“表嫂,你平日在家做什么?不如我去找你玩。” 曹青青一口一個表嫂,胭脂曉得要她改口是很難做到的,也只淺淺一笑:“那你得空過來,你和二妹,應該相處得來。” 曹青青看一眼舜華,舜華此刻心中全是驕傲,聽到胭脂這話就對曹青青淡淡一笑,曹青青覺得,舜華和胭脂肯定不一樣,不過,能多個朋友也好。于是曹青青眉眼重新彎起,對舜華甜甜一笑。 真是個無憂無慮的像水晶一樣的女孩兒,舜華心中贊嘆,也許,自己能把心中的那些心事放下,也可以這樣快樂吧? “青青,我們該走了,這街,還只逛到一半呢。”趙瓊花小聲提醒,曹青青這才想起今日的任務是什么,急忙對云夢公主道:“對不住,我竟忘了。” “無妨!”云夢公主還是那樣溫和有禮,接著看著胭脂:“胡大娘子的話,我也聽入迷了。”每一個字都如同刀子一樣,扎在云夢公主心上。 胭脂已經起身:“公主謬贊了。”云夢公主又看一眼趙鎮,這樣的人,才能配得上他吧?接著云夢公主低頭,接過使女們送來的帷帽,離開這里。 曹青青戴上帷帽前,還不忘對曹休道:“哥哥,要記得給我買那頂花冠。”曹休點頭,曹青青也就跟隨趙瓊花等人離去。 人少了很多,胭脂也沒往趙鎮身上瞧一眼就對舜華道:“我們走吧!”舜華喚使女拿來帷帽,朝奉已經重新上樓,見他們這是要走的架勢就忙上前對胭脂道:“胡大娘子,今日的事小的已經曉得了,不過若趙公子得知此事,前來相詢,小店也是小本經營,賠不起啊。” 胭脂往趙鎮那里掃了一眼,接著就對朝奉道:“我會遣人去趙府那邊說明原委的。”朝奉點頭,在前殷勤地送胭脂她們下去。 “表兄,今日這事,你心里做何想法?”曹休見胭脂姊妹離開,這才問趙鎮。 趙鎮端起杯中的茶一口喝干,鄙視地看著曹休:“擠眉弄眼的,像什么話?再說我方才不是說過了,女人家拋頭露面,算個什么?” 曹休此刻才不怕趙鎮那黑如鍋底的臉,又笑嘻嘻地道:“我才不信。不過表兄,這位表嫂,果真是……” “別果真來果真去的。”趙鎮十分煩躁,很需要去校場上cao練上三個時辰,才能把心里的煩躁壓下去。被女人鄙視也就算了,還是被胭脂鄙視,簡直就是……。 趙鎮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但也曉得,今日這番話傳出去,自己就是大大地欠了胭脂一個人情。若是那種兩心相悅的男女,此刻男人想必十分喜悅,可是自己,自己,趙鎮真想時光回溯到今日沒遇到胭脂之前,這樣的話,也能想個法子,把這事蓋下去。 像現在這樣,簡直就是最糟糕的。 “姊姊,姊夫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呢!”回家路上,舜華稍微有些擔憂地對胭脂說,胭脂笑了:“這關我什么事呢?” “可是,姊姊,丈夫是為夫主,女子要……” “恭 敬侍奉嗎?”胭脂的笑容里很明顯帶有嘲諷,舜華不說話了,胭脂伸手握住meimei的手:“舜華,我曉得,女子是該三從四德的,可是若你的丈夫是個好人,是個能撐 起一個家的人,這樣的話,聽從也還算情有可原。可是若男子不是這樣的呢?難道還要為了怕被男子拋棄,就要讓自己順從他?” 舜華的眼又瞪大了一些,胭脂再次輕嘆:“舜華,你經的事還不多,還不曉得人要壞起來,能壞到什么地步。” “像爹爹這樣呢?”舜華終于問出這個問題,胭脂又笑了:“爹爹要照娘說的,就是一個不好不壞的人。所以娘就一半一半的對待,在娘的院子里,爹爹就是娘的丈夫。等出了娘的院子,那爹爹就不止是娘的丈夫了。” 這番話很奇怪,舜華覺得,自己要想很久,過了會兒舜華又遲疑地道:“母親她,是怎么想得通這些事的?” 丈夫不經允許就在外納妾,這對受過正統教育的女子來說,是極大的羞辱。 “想不通又怎樣?是把劉姬給賣了,還是天天打你和阿弟出氣?”胭脂的話讓舜華想了想又點頭:“姊姊的意思,母親是要繼續過日子,才會這樣,如果不過日子了?” “那就一拍兩散唄,誰離了誰不能活?前些年打戰時候,鄉下那些活,多是女子做的。”胭脂說完了加重語氣:“娘會這樣做,并不是害怕爹爹拋棄,而是覺得沒必要,沒必要的事為何要去做?” 舜華笑了,這次,是真的該放下,而不是繼續糾結于很多事情。 胭脂在茶樓的那番話,很快就傳遍汴京,當吹到杜老太君耳里的時候,已經是六月下旬。杜老太君把趙鎮尋來,問了詳細才點頭:“這個小娘子,的確是非常與眾不同。” “有什么好的,毫無教養!”趙鎮嘀咕了這么一句,杜老太君已經聽見,往曾孫面上瞧去。 ☆、第41章 質問 趙鎮被曾祖母瞧的有些心慌,急忙道:“曾祖母,我們……” 杜老太君輕嘆一聲,這把趙鎮給嚇到了,頭低低地道:“曾祖母,是我不該說這樣的話,可是我們家,也是有名聲的人家,這樣的媳婦進門,真的好嗎?” “有什么不好呢?你要曉得,你的媳婦和別人是不一樣的。”杜老太君的話意味深長。武安郡王過世之后,靜慈仙師入道出家。那時整個府邸,猶有趙鎮母親曹氏管家,到的后來曹氏去世,家務暫托于趙鎮二嬸手上。 但所有人都知道,寧國公府是要交到趙鎮這里。 “曾祖母,我曉得,就是因為不一樣,所以這門親……”趙鎮覺得曾祖母是不是年紀太大了,開始執拗了? “你后悔了?”趙鎮急忙搖頭:“并不是后悔,可是曾祖母,趙家有這樣的主母,以后,恐怕……” 杜老太君又笑了:“鎮兒,你的眼睛被蒙住了,沒有看到更多。雖說定北侯府和忠義伯府,兩邊的主母說起來,都被人笑話過,可仔細想想,他們兩家的主母,其實是不一樣的。” 不一樣?趙鎮的眉皺緊,杜老太君沒給曾孫多少時間思考就道:“鎮兒,你是男子,對這后宅事務自然不大留心。我也不和你多說。但一個有主見,心平的主母,遠遠好過一些看起來教養很好,但其實沒有多少主見,心也不平的主母。” “曾祖母這話,就跟我以后要納多少美妾似的。”趙鎮這話雖是開玩笑的,杜老太君已經搖頭:“有這樣的主母,你怎會納多少美妾呢?鎮兒,曾祖母曾和你講過,本朝天下是怎么得來的故事。那你就當知道,一個好主母有多重要。” 若當時有一好太后,輔佐君王,而非被權臣撥弄,也不會逼反本朝太祖,兩代而亡。 趙鎮已經明白杜老太君的意思,杜老太君似乎想起往事,話里帶上了嘆息:“鎮兒,我們趙家今時今日的富貴得來不易,既是天子近臣也是重臣。不引起天子猜忌又要保住此時的富貴。僅靠男子是不夠的!” “曾祖母,您對胡氏,就這樣的有信心?”趙鎮的話讓杜老太君又笑了:“為何沒有?鎮兒,你常年在戰場上,只擅長打仗,很多東西看不明白。這個小娘子,雖然你說她沒有家教,可一個沒家教心里沒籌算的人是不會說出那番話的。” 對她的評價還真高,就不曉得她當不當得起,趙鎮在心里嘀咕一句就對杜老太君道:“曾祖母的意思我明白,我……” “這是你娶媳婦,我不是一定要逼你,若你真的不愿意娶,此刻退親也沒什么。鎮兒,我只是為趙家覺得可惜。” “話都被曾祖母您說完了,我還能說什么?”趙鎮的話并沒讓杜老太君笑出來,她只是拍拍曾孫的手:“鎮兒,曾祖母是為趙家想的,但你若不愿意,曾祖母也不逼你。” 趙鎮對著杜老太君露出一個很燦爛的笑容:“曾祖母,您放心,照了我的相貌性情,怎么會讓人不喜歡呢。至于愿意不愿意的,曾祖母,我是以后趙家的當家人,我娶媳婦,也要考慮趙家。” 趙鎮的話讓杜老太君感到欣慰,但還是把臉一拉:“那你之前還那么胡鬧?” 趙鎮急忙道:“曾祖母,那時不是沒經過事,不懂?您不是說,吃一塹長一智,我這一回,不都聽您的?” 杜老太君面上的笑容更深了些,拍一拍曾孫的手,接著閉上眼,胡家小娘子,但愿我沒看錯你。至于別的,要等成親后你們兩的緣分了。不過,瞧現在這樣,他們的緣分,還真不淺。 “這不年不節的?趙家怎么送東西來了?”胡三嬸在劉姬屋里說了會兒話,正打算走時聽的有人來報,說趙家打發人來給胭脂送東西,胡三嬸不由故意問出來。 雖說胡三嬸來,劉姬也不大搭理她,每回都是胡三嬸自己在那說個不停。此刻聽到胡三嬸問,劉姬就淡淡地道:“許是有什么新鮮東西,送了來也是平常。” 來通報的人已經道:“說的是,趙府上的人說,是老太君今兒翻年輕時候的衣衫,見有兩匹極好的蜀錦,打發人給送來。因只得兩匹,也不能人人都送。” 蜀錦?那可是一寸蜀錦一寸金的東西。胡三嬸現在再不是原來那樣沒見識的人,舌頭吐一下差點收不回來。 劉姬已經讓人接了東西,送到胭脂房里,再問問胭脂有沒有什么話要和趙府那邊說的,一并讓人去和趙府的來人說。 等劉姬安排妥了,胡三嬸這才對劉姬道:“瞧瞧小大嫂這處置,果然是開眼界了。說來我們進京這三個多月,也見小大嫂您處置了許多事情,感覺就沒一件不妥的。只是可惜……” 說著胡三嬸就故意住口,裝作失言:“瞧我說的,真是想到哪說到哪。小大嫂您想必也忙,我先走了。”說著胡三嬸就退出屋子。 劉姬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這么些日子,胡三嬸頻頻來尋劉姬,劉姬也不是笨蛋,自然曉得胡三嬸的來意是什么。可是漸漸的,劉姬覺得自己心中被壓下去的那種命運不公,似乎快要被翻起來了。 相貌教養,遠勝于人,只是因為父親的牽連,才會這樣委屈。 不公啊,不公啊。自己的女兒也就算了,可是自己的兒子,那樣精心教養的,比別的府邸的公子也一點不差的兒子,也只能甘居人后。 劉姬覺得,喉嚨中像有一把火在燒,如果沒人提醒,這么過一輩子也就罷了。王氏是個寬厚人,劉姬這么多年的相處下來也明白,女兒出嫁之后,等兒子娶了妻子,說不定王氏還會讓大郎單獨出去住,那時母子就可以真切地在一起。 可是,為何要這么柔順地接受這樣的命運?劉姬覺得自己快要瘋了,心底有個聲音一直在叫,賭一把,就賭那么一把,也許命運就會不一樣。 甚至胡澄會大怒,會逼自己自盡,可大郎到時就是他唯一的子嗣。就算爵位不傳給他,而是過繼旁人子,私下的補貼也會給的不少。 “jiejie!”舜華的聲音在劉姬耳邊響起,接著劉姬覺得手指尖碰到什么東西,哐啷一聲,有東西從桌上掉下。 “jiejie你方才在想什么?”舜華驚訝地看著劉姬竟然把茶杯推倒,茶湯流了半張桌案。舜華喚丫鬟進來把桌案擦干凈這才坐在劉姬身邊:“jiejie,您到底怎么了?” 劉姬用手胡亂摸了一把自己的臉,感到臉上涼涼的,這才抬頭對舜華道:“沒什么,也許,是我困了,想睡一會兒。” 舜華看著自己的生母,劉姬不是個擅長說謊的人,臉上的神情是騙不了舜華的。劉姬努力讓自己面上的神情恢復平靜:“舜華,你來尋我做什么?天氣這么熱,你也該午間歇息一會兒。” “這會兒都快近傍晚了。”舜華越發肯定劉姬有事瞞著自己,提醒了她一句。劉姬努力讓面上的笑容顯得和平常一樣:“都近傍晚了,怎么還沒安排晚飯?廚房的人是不是都怠慢了?” “方才廚房的人已經來回過了,只是因三院君在此,您說,讓她們斟酌著自己做幾道可口的涼菜。”丫鬟已經在旁邊提醒劉姬。 “瞧來我年紀已大,竟忘了這些。”劉姬笑吟吟地對女兒說了一句才道:“你的婚期比你姊姊的,晚了有一年呢,嫁妝上雖說你們差不多,可這衣衫上,晚了一年,做的可更精致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