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胡三嬸瞧見王氏的神色,從她心里想的來說,胡三嬸也是想讓王氏把管家權給拿回來的,畢竟從劉姬手里拿東西,哪有從王氏手里拿東西這么輕松?于是胡三嬸又柔柔開口:“大嫂,您別覺得丟臉,我們是親妯娌,除了我們,還有誰能待你好?” 真是一個個都亟不可待地把狐貍尾巴給露出來,果然一個個都沒什么長進,只盯著別人家里的東西,自己個不想去掙。王氏拿起筷子就夾了一筷子菜:“吃飯,管那么多做什么?” 這個王氏,簡直是一點剛性都沒有。胡二嬸心里對王氏越發鄙視,把碗一放就對胡三嬸道:“三嬸子你在這陪著大嫂,我去把大哥拽回來,哪有放著正室在這一個人吃飯,他在那陪小妖精吃飯的禮?” 胡三嬸也想讓胡二嬸去試試劉姬的底細,于是對胡二嬸點頭,胡二嬸卷起袖子正準備出門又想起方才找不到地方的事,于是點著屋里的丫鬟:“給我前面帶路,告訴我那劉氏住在什么地方?” 丫鬟怎敢應,只是去看王氏,見王氏點頭,這才戰戰兢兢道:“院君請隨奴來!”胡二嬸見下人們這么聽話,不免一陣得意,下巴一翹,果然對下人們要兇一點,下人們才肯聽話。那像王氏,在家鄉時候那么兇悍,等一進了汴京城,就嚇的膽子小的連個妾都不敢收拾。 胡二嬸大搖大擺地走了,胡三嬸還要和王氏攀談幾句,卻見王氏已經端碗吃飯,一言不發。胡三嬸臉上的笑不由凝滯在那里,本想幫胡二嬸說幾句,可是一個字都沒吐出來。 王氏唇邊笑容閃現,自己丈夫也久不見潑婦了,就讓他見見又何妨? 丫鬟一路上不敢和胡二嬸說一個字,眼看劉姬所住院落在望,丫鬟急忙停下:“院君,此處就是劉姬住的地方。” 胡二嬸本想叫丫鬟跟了自己進去,見這丫鬟一臉不肯,想了想就嘆氣:“定是我大嫂挺不起腰子,讓你們這些做下人的,也跟著受苦。你放心,等今日過了,就不是這樣了。這家里妾室當家的事,再不會有了。” 說著胡二嬸把袖子又卷高一些,就往院里沖去。 丫鬟本想回去,可又覺得王氏定會想要知道胡二嬸進去后的事,于是躡手躡腳地在院門口想聽一聽。 胡澄到了劉姬院里,劉姬接著,聽胡澄問出話來,劉姬的眉只是皺緊,一言不發,任憑胡澄怎么問,劉姬都只得一句,在家從父,二娘子聽從父親的話,這也是平常事。 這讓胡澄更加暴躁,想要離開又問不出個所以然,只得坐在屋里。瞧著時候差不多,劉姬還是像往常一樣,吩咐人擺飯,親自服侍胡澄用飯。 胡澄心里不高興,就讓人倒了兩杯酒,酒一落腸,胡澄看著劉姬就道:“你若心里真是委屈,你和我說,當日我并不是不能……” 胡澄話尚未完,就有個丫鬟面色有些發白地進來:“老爺、劉姬,院君來了,她說……”丫鬟話還沒說完,胡二嬸就走了進來。原本胡二嬸只想著讓王氏瞧瞧,這頭該怎么出,等進了劉姬的院子,見里面遍植名花佳卉,窗下一叢牡丹正開的好,院墻邊幾竿修竹,綠茵茵的十分可愛。 登時心中火氣就上來了,接著心中又開始鄙視王氏,一個妾的院子都比你布置的還好,你哪叫什么國夫人,這樣的妾,就該住馬棚里去,一天照三頓地打。 于是胡二嬸走進來,掃了眼劉姬房里的擺設,見也是這樣素雅,這才對坐在那的胡澄道:“大哥,說來你房里的事,不該我們說一句的,可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一個妾的院子,花花綠綠的,比正室的院子還好,來個人,要怎樣笑話我們家?” 胡澄見胡二嬸闖進來,眉頭不由皺起,接著又想當初在家鄉住著的時候,這也是常事,因此正打算叫胡二嬸過來一起吃飯,誰知聽到胡二嬸說了這么一句,胡澄的眉頭不由皺的更緊,想解釋兩句是王氏愿意這樣,并不是自己存心的。 于是胡澄咳嗽一聲:“二弟妹,并不是如此,你大嫂她性子就是如此,不喜管事,又說這樣大家她當不來,這才讓劉氏管家。” 若說這么多年相處下來,劉姬對王氏還有幾分敬重的話,那么對胡二嬸妯娌兩人,劉姬對她們真是一根頭發絲都瞧不起,此刻聽的胡二嬸這種種不滿,她謹守姬妾本分,并不敢說一個字,只是恭敬地站在胡澄背后。 胡澄這話聽在胡二嬸耳里,就是標準的托辭,于是胡二嬸冷笑一聲就對胡澄道:“大哥,你這話要是說給別個,只怕別個還會信,可是說給我,我可不會信。大嫂 個多么剛強的人,那么些年你不在家鄉,親家公也沒了,她拖著胭脂一個孩子,那村里不常有人想欺負她,全是大嫂一人把他們都轟走,定是你護著這妾室,才讓大 嫂有苦說不出。” 胡澄聽的村里常有人欺負王氏胭脂,那眉頭不由鎖緊:“我記得我交代過二弟三弟,和你們也說過,我走了,要互相幫襯著些,怎地還有人欺負?” 胡二嬸不料自己說漏了嘴,急忙補救:“這不是有我們不在家的時候嗎?大哥你也是曉得的,那樣村里,一個母親帶著個吃奶的娃娃,還要下地,就算我們能幫忙些,也比不上家里有男人來的好。” 王氏和胭脂都不是愛訴苦的性子,劉姬的教養也讓她不會對胡澄說什么委屈的話,舜華被她教的和她差不多。于是胡澄雖有兩房妻妾,兩個女兒,可是那種小兒女撒嬌訴委屈的事,他是從沒經過的,此刻聽的胡二嬸這么說,胡澄的嘴不由咕嘟起來:“她從沒和我說過。” “大嫂的脾氣,我是最清楚的,定是一進汴京城,就見大哥你有美妾在旁,又被美妾迷惑,壓的她翻不起身,她怎么和你說?”胡二嬸一口一個劉姬迷惑胡澄,欺壓王氏,劉姬在旁聽的臉色煞白,想要辯白卻又見胡澄在旁,不好辯白的。 胡澄卻是在想胡二嬸方才說的話,妻女在家鄉時候,定過的苦,這個胡澄心里也清楚幾分,但沒想到胡二嬸說竟比自己想的還要苦,胡澄就有些恍然。 胡二嬸不見胡澄說話,以為自己已經把胡澄說服,此刻胡澄正心中有慚,此刻不趁勝追擊,要待何時?于是胡二嬸用手一拍桌子:“大哥,我曉得你被這人迷惑,舍不得說她一句,大嫂惦記著你們夫妻恩愛,也不肯說什么,可我們外人瞧不過。” 說著胡二嬸伸手一抓,就把劉姬的頭發抓住。劉姬從來都是嚴妝的,胡二嬸這一抓,她沒有防備,于是頭發的簪環花冠,被抓的掉了一地。 胡二嬸聽的這一地的叮叮當當,再一瞧手中抓下來的,竟是一根白玉簪,那白玉簪通體光潤,一瞧就是好東西。 胡二嬸恨的牙癢,給個妾都戴這么好的東西,自己這些做弟妹的,倒一點接濟都沒有。胡二嬸順勢就把那玉簪揣在懷里,又去抓劉姬,口里還在罵道:“小賤人,仗著生的好,就把正室都不放在眼里,你以為沒人管的了你嗎?” 劉姬真是被嚇的花容失色,想要叫救命卻又覺得小題大做,想要罵幾句卻又覺得和這種鄉下女人對罵,簡直就是墮了自己的身份。因此劉姬只是閃避,屋里服侍的丫鬟們見狀,想上來攔,可是她們哪是從小下地干活,粗手粗腳的胡二嬸的對手? 再說丫鬟們心里還記得胡二嬸是胡澄的弟妹,因此不敢用上十分力氣,胡二嬸只用胳膊一掀,就把丫鬟們都掀的后退兩步,上前一步就又抓住劉姬的胳膊,噼噼啪啪往上面打起巴掌來:“賤貨,你真以為沒人收拾你?” 胡澄見自己才一愣神,怎么愛妾就被胡二嬸抓住打?想上前去拉開,偏偏自己又是個男人,忙讓人去請王氏。這邊在勸道:“二弟妹,有話好好說!” ☆、第12章 道理 胡二嬸原本還防備著劉姬還手,誰知劉姬除了抬胳膊擋一下之外,再沒別的動作。這樣的人不給她點顏色瞧瞧,她怎么曉得桃花為何開的這樣紅? 胡二嬸原本就是鄉村潑婦,此刻又打的上火,別說胡澄說話了,就算是她丈夫來了,她也聽不進去。百忙之中只回的一句:“大哥,就是你慣的,大嫂不肯教妾,我這個做二嬸子的,少不得代她教一教。” 說完胡二嬸口中就又罵出,那些鄉野村婦的罵,哪有一句能聽得的。劉姬只覺得心如死灰,任由胡二嬸打罵。 丫鬟們亂做一團,又去請王氏的,又想上前幫忙拉扯的,可是這些嬌滴滴的人,哪是胡二嬸的對手。況且胡二嬸面色猙獰,這些丫鬟們自進了侯府,少見這樣的人,登時也害怕不起。有幾個膽子小的,竟然哭了出來。 胡澄見劉姬被打的發亂簪歪,一張粉臉已經多了幾個巴掌印,有心去把胡二嬸給扯開。可自己終是男子,哪有做大伯哥的,卻扯小嬸子的道理?只急得在那團團轉,叫著胡二嬸:“不要打了,我并沒有欺你大嫂。” 胡二嬸哪里肯聽,手里已經扯下劉姬的半邊袖子來,胡二嬸瞧了眼那料子,臉色立即就變了,王氏穿的衣衫料子,可沒這么好。 胡澄瞧見胡二嬸臉色不曉得該怎么和胡二嬸解釋,王氏不喜歡穿著這些綾羅綢緞,平日除了有客來時,在自個院里,也就是只穿著細麻衣衫。說的是這樣干活方便,又耐臟。 “你們的手都瘸了嗎?一個個站在這里,不曉得把人拉開?”舜華住的地方離劉姬住的地方要近,這邊一鬧起來,舜華先得了信。聽的生母被打,舜華急急出門,連衣衫都來不及換,發上也只簪了幾樣小東西。 丫鬟們齊聲應是,又上前去拉胡二嬸,胡二嬸打的正興,又一膀子把丫鬟們給推開。胡澄瞧見女兒,眼睛一亮,急忙道:“二娘子,你快些去把你嬸娘給拉開。” 舜華不曉得事情從何而來,但見丫鬟們拉不開,自己也就上前,剛說了一個二嬸子。胡二嬸反手一巴掌就打在舜華臉上,接著胡二嬸就一手叉腰,指著舜華罵道: “小妖精生的小賠錢貨,不過一個庶出,就在這耀武揚威的,也是大嫂好性情,若換了別個,早把你捆上,連著你的娘,一塊給賣了。” 舜華從生下來到現在,真是一句重一點的話也沒聽過,聽了這話,登時愣住。劉姬這會兒倒從胡二嬸爪下逃出來,聽的胡二嬸這罵,就上前抱住女兒,心如死灰地道:“蒼天,你為何不早些讓我死了,偏偏讓我活著受什么罪?” “呸!”胡二嬸打的也有些累了,趁機收科,聽了這話就啐劉姬不說,還在那又道:“你有什么好委屈的,吃香喝辣有丫鬟服侍,掌了家不說,還把男人摟在你屋里不許他出去。這會兒你叫委屈了,呸,我倒要為大嫂感到委屈。大嫂在那吃苦受罪時候,你們娘兒倆,可還在這享福。” 胡澄如被雷擊,站在那看著自己的愛妾,過了許久胡澄才低低地問:“你說的可是真的,配了我,你十分委屈,還想早點死去?” 劉姬只死死抱住女兒,不說一個字,淚已經從她眼里流下。舜華被打了那么一巴掌,半邊臉立即腫起來,本來已經覺得十分委屈,此刻見自己生母只是哭什么都不說。登時又把生母的委屈加在身上。放聲大哭:“我可憐的jiejie。” 就這么兩個不中用的,打了幾下就哀哀叫痛,也沒見她們有還手之力的人,王氏竟然被她們壓在底下,簡直是不可理喻。王氏這個慫貨。胡二嬸又在心里罵了幾 句,這才又開口道:“得,你們也別這么委屈了,不曉得的還不知道誰欺負你們呢。我不過是為大嫂出頭,從今往后,劉氏,你不許再管家,把這管家之權交給大 嫂。至于二娘子,你一個妾出的孽種,許你好好過日子你就該笑了,哪還能擺出做姊姊的樣子,得去給你的弟弟道歉。以后,見到他們,可都要敬著些。” 舜華被這兩句說的差點要吐血,胡澄的眉已經皺的很緊,剛要說話胡二嬸就得意洋洋地看向胡澄:“大哥,我也是為了你好,我聽說什么寵妾滅妻,可是連管都不得做的。” “這家里,誰寵妾滅妻了?”王氏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胡澄一顆心落到肚里,妻子來了就太好了,于是胡澄立即走出去迎著妻子:“春花,你來的正好,趕緊勸勸二嬸子,還有,劉姬這里,我……” 王氏瞧一眼胡澄,接著才道:“今兒你才曉得,誰是真懂禮的人?”胡澄連連點頭:“我當然曉得你是真明白事理,不是那種糊涂人,不然胭脂這里,我怎么從來不管?” 胡澄夫妻的對話傳進劉姬母女耳里,劉姬的肩膀不由微微一動,舜華的眉也皺起,嫡母平日,似乎不像那么懂禮的人。懂禮的人哪會這樣做? 王氏已經走進來,瞧見舜華和劉姬母女緊緊相抱,丫鬟們一個個戰戰兢兢,唇邊不由有嘲諷笑容,走到胡二嬸跟前道:“二嬸子,我謝謝你!” 胡二嬸聽了這話,心里那叫一個舒坦,剛想說都是一家子,不用這么客氣時,臉上早挨了一巴掌。 胡二嬸的臉色登時變了:“大嫂,你怎能打我?我可都是為你好。” “為我好?你還真以為我進了汴京城八年,被人欺的氣都喘不過來,要靠著你們幾個來幫我出頭。呸,我要真這么慫,我養出來的閨女,也就不會被人休了兩次 了。外頭的人,都說我的女兒不講禮,沒教養,所以才被人休回來。可是只有我曉得,我的女兒,是瞧不上那些男人,一個個瞧著人模狗樣的,背后的家世說出來能 嚇的死一堆人。實際呢,虛偽的一塌糊涂,彬彬有禮背后,是何等的自私。這樣的人,怎能配得上我的閨女?” 這幾句話說的舜華臉色煞白,這樣大膽的話,真是從沒想過,可是這樣的話,聽起來,卻有些,有些那么舒服。舜華偷偷地瞧一眼劉姬,忙把心中的想法給滅掉。 王氏見胡二嬸張大了嘴,這才招呼丫鬟們:“去,把二娘子送到大娘子那邊去,讓大娘子好生安慰著。” 丫鬟們齊聲應是,上前來簇擁著舜華走了。王氏看著劉姬,長嘆一聲道:“我曉得你看不起我,看不起老爺,覺得如果不是時運不濟,你又怎會淪落為妾。可是你自個摸著你的良心想想,老爺對你,有哪一點做得不到嗎?” 劉姬拒絕回答,只是低頭。王氏料得她會沉默,復又長嘆,胡二嬸急忙道:“大嫂,就算我打錯了人,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有本事的女人,誰會只盯著女人打?你當我是那種只曉得拈酸吃醋,曉不得人情世故,對著男子就各種賢惠,對著妾室就恨不得咬下她們幾塊rou的小心眼女人?” “可是……”胡二嬸的話再次被王氏打斷:“沒什么可是,你給我滾回去,好好地在這住上十天半個月的,逛逛汴京城,也就好回去了。等回去時,我再備份禮,以后要敢借了我們的名頭橫行鄉里,我曉得了,從汴京城回來,把你腿給打斷。” 王氏的臉一沉,胡二嬸就嚇得忍不住去摸自己的腿,還想留在這里,可見王氏臉色不善,也只有離去。 屋內只剩的王氏和劉姬兩人,劉姬瞧著這一地狼藉,并沒有心喚人去收拾,只是低垂著頭。 “我曉得,你也聽過有些人家的夫人被接進汴京城,就百般磋磨妾室,別的不說,就說忠義伯的夫人。她進京來倒是和和氣氣呢,第二天趁妾室來問安,就指了點小事,把妾室打了幾巴掌,又把她好衣衫首飾全都剝掉,捆在馬棚里,過了兩日就賣掉了。” 這件事汴京城里都曉得,有人未免議論幾句,說這位夫人的性氣未免太大,可正室懲治妾室也是常事。再說忠義伯也沒說話,況且個把月之后,就聽的這位夫人為忠義伯納了一房新妾,夫妻和樂融融的,好的很呢。 劉姬當然也曉得這件事,知道之后,對王氏更為小心,此刻聽到王氏提起這事,不由抬頭瞧了她一眼。王氏輕嘆一聲:“這樣的手段,我不屑使。” “那為何?”劉姬沖口而出,接著重又低頭。王氏的笑容有幾分古怪:“你把二娘子教的很好,知書達理溫柔和順,可是你要知道,很多時候,并不是溫柔和順并不是知書達理,就一定能過的好。” 這樣的話劉姬還是頭一遭聽說,不由側耳細聽。王氏輕嘆一聲:“不知人間險惡,很容易被人利用,不管怎么說,二娘子也是老爺的女兒。” ☆、第13章 姊妹 劉姬似有所動,抬頭又想細細地聽王氏說話,但王氏并沒再說,只是喚人進來,吩咐她們收拾著,又讓人拿了藥來,伺候劉姬敷臉 。 丫鬟們唯唯聽命,并不敢有絲毫反抗。 王氏見劉姬的發重新梳上,臉上也敷好了藥,這才重又開口:“你總覺得千般委屈、萬般不平。只覺得是自己命不好,才會如此。唯一能支撐你的唯有傲骨。因此 教導二娘子,也只和她說,就算落到什么境地,都不能忘了這一點。可是你怎不仔細想想,若你遇上的不是我,而是忠義伯的夫人,你又是何等境地?劉姬,對二娘 子,也是如此。若非遇上我這么個不愛管事的嫡母,遇到的是胭脂這樣毫不在意的姊姊。劉姬,你真認為,遇到那樣臉上笑著,心里在打別的主意的嫡母正室,會讓 二娘子在這汴京城里,風光無限?” 誰都知道定北侯府的二娘子,和定北侯府的大娘子是不一樣的。此刻胭脂看著自從進了自己屋里,眼淚就掉個不停的舜華,嘆了口氣,等她哭的差不多了,胭脂才遞給她帕子:“擦擦眼淚吧。” 舜華接過帕子,習慣地說謝謝,可轉念又想起方才受的委屈,登時那眼淚又入斷線珠子般滾落。 胭脂仔仔細細看著她,突然又嘆了口氣:“怎么你們的眼淚都這么多呢?” 舜華聽了這句話,登時連那些委屈都先往另一邊放去,瞪著胭脂道:“你當我是你嗎?” “你若真是我,我娘就愁死了。”胭脂的話讓舜華更惱,站起身就要離去:“愁死,我這等……” “你這等知書達理、貌美如花,人人都該艷羨才是?是否如此?”胭脂的話讓舜華看著她,撅著嘴不說話,胭脂和這個meimei,相識見面也有八年了,到得現在,才覺得這meimei有點像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被教的那樣守禮懂規矩,一句多一點的話也不說,多一點的事也不做。 當然,胭脂不曉得舜華在胡澄和劉姬面前是否也如此,只笑吟吟地道:“瞧瞧,我就說你這么一句,你就受不了了。我當然曉得,你遇到這么大委屈,我這個做姊 姊的,該溫言相勸,陪你掉淚才是。可是我只想問你,就算我罵了二嬸子千聲萬聲,陪你哭出一大缸的眼淚來,這些與二嬸子又有什么相干?可傷了她半分毫毛?” 胭脂的話是舜華從沒聽過的,再想到方才王氏說的那句,舜華不由微一低頭,但又說出這么一句:“可是,凡事,哪能越過一個禮字。” “對啊,你待她有禮,可是她待你如何,可是一樣有禮?這個世上,必定是要別人待我有禮,我才能還以禮節,若是別人待我無禮,我偏要還以禮節,一兩次也就 罷了,日子長了,有些人不會被感化,只會覺得你好欺負,可著勁兒地欺負你。你但凡要說上一句兩句,定會被她們說,你怎能行這等無禮之事?你豈不被束手束 腳?” “這等無禮的事,我怎會做?”舜華不知不覺已經忘了委屈,和自己長姊說話也多起來。 “可若別人偏要這樣對你呢?對你行許多無禮之事,卻又拿一個禮字來壓你。這樣的人,可不少呢?就拿今兒二嬸子說的話,她一口一個爹爹寵妾滅妻,天下哪有妾室當家的道理。聽在別人耳里,是不是就是你們的錯?” “二嬸子是鄉野村婦,不懂……”舜華急急說出這么一句,臉登時紅起來,這樣的話,從沒說過呢。 胭脂笑吟吟地看著meimei,等著她說后面的。舜華的聲音漸漸又變的小了:“我是說,內里情形如何,這家里的人是知道的,和我們來往的多的人家也是曉得的,清者自清,我又何必非要費這樣的精神去和無禮之人多糾纏?” “你這話說的,只對了一半。”舜華本以為胭脂會全盤反對,可是沒想到她竟會肯定一半,眼不由眨了眨。 胭脂看著她這樣子,不由笑一笑:“哎呀,難怪都說你生的美,果真很美。”這個時候說這個,難免有些怪怪的,舜華的頭不由微微低下,輕聲道:“其實,姊姊比我美。” 舜華的美如湖中蓮花,溫柔平靜,人群之中看一眼就覺得心會寧靜下來。胭脂的美就像她的名字,沒有那么精致,又入那春日盛開的海棠,天邊紅云一樣,有一種蓬勃的生命力。人群之中,第一眼就能看到她,第二眼第三眼,眼越發移不開。 “這樣客氣話,我們就不必說了,畢竟你我也是親姊妹,我娘就生了我一個。按說,我們之間,本該是親密的。”胭脂向來說話直接,此刻也不例外。 若在平日,舜華只覺得胭脂這話有些不中聽,可此時卻聽入耳,輕聲道:“姊姊說的,是對的。” 平日舜華也是這樣說話,但此刻胭脂卻覺得舜華這話和平日不一樣。看著舜華,胭脂頭一次生出了,其實有個meimei能說說話也不錯的念頭。 于是胭脂笑了:“我說你說的對的一半,是很多事不必放在心上。說你不對的那一半,是因為這樣的事只能對無心之人,若一個人有心要尋你的過錯,那你再閉口 不語的話,到后面豈不百口莫辯。如我第二個婆婆,她就是有心要尋我的不是,那真是做什么都不對,都是你懶散都是你不孝。” 舜華頭一次知道胭脂被休還有這等內情,眼不由瞪大一些:“可是姊姊,你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