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很顯然,她這是被嫌棄了。她癟癟嘴,懷著惡劣的心思摸到了他身旁,挨著他坐了下來,笑嘻嘻調戲:“顧愛卿呀,你被本宮拐到荒山野嶺了,是不是特別怕?” 顧璟木然。 “裴毓可能隨時會過來,不如我們趁他到之前演一場戲,如何?” 顧璟微微抬了眼。 楚鳳宸滿意地咧嘴笑:“等下你先喊‘公主,不要,微臣熟讀圣賢書,豈能行如此荒唐之事!’,然后本宮說你盡管叫吧,你叫破喉嚨也沒有人會來救你的’,然后你喊‘公主,不要啊’,本宮說‘嘿嘿,你看良辰美景,花好月圓,你就從了本宮吧’……” 顧璟面無表情。 楚鳳宸賤賤補充:“然后你開始哭,好不好?” 顧璟連眉毛都沒動一動。 木頭啊。楚鳳宸哀嘆一口氣,又默默蹭近了點兒,小聲道:“喂,你乳名是不是叫森森?”這簡直是一根冷硬到極致的木頭嘛! 顧璟沉吟片刻,終于開口:“不是。” 楚鳳宸:“……” 這木頭啊。楚鳳宸徹底絕望,在他身旁縮成了一團,絮絮叨叨:“往年狩獵你都待在司律府里托病不參加,這次是你第一次呢,不過肯定不會是什么好回憶,你要忍一忍呀。” “要是往年來就好了,本宮記得先帝在世時曾經獵到過一只狐貍,毛白如雪,眼眸靈動得像通曉人性。本宮求了好久才終于讓先帝留下了它的小命,可是后來一時疏忽,被瑾太妃拐走了……” 顧璟略微詫異抬頭。 楚鳳宸嘆息:“第二日晚上,她送了本宮一條狐裘圍脖,女人吶,喪盡天良。” 顧璟:…… 她支下巴:“喂,你這人是不是從小不愛說話?本宮現在命令你說幾句話!” 顧璟低頭思索片刻,道:“公主想聽什么?” 楚鳳宸眼睛一亮:“不如我們從‘公主不要’開始?” 顧璟:“……” 楚鳳宸賤兮兮笑了好久,才收斂了臉上的戲謔,輕聲道:“其實你只需要陪本宮說說話就好,不論說什么都可以的。本宮……本宮其實有些害怕。” “為何?” 楚鳳宸終于收斂了笑意,眼中漸漸有了焦躁。她小心地朝顧璟身后茂密的灌木叢里張望,可是卻怎么都無法看出個所以然來,手心明明已經出了汗,心跳卻變得越發緩慢……任何時候,等待危機都要比直面來得焦灼。 終于,一個銀亮的箭尖出現在了濃綠色的灌木叢中。有了第一個,馬上就有第二個,第三個,灌木中,大樹上,巖石縫里……一個個閃著寒光的箭尖帶著死亡的氣息冒了出來。 幾乎是同時,顧璟的脊背陡然抽緊! “別動!”楚鳳宸倏地撲向他按住了他的手腳,在他耳邊用極輕的聲音道:“你別動,不然真的會被射中的。” “公主……” “木頭,你等下不論遇到什么,記住不要作任何抵抗,知道嗎?” “為什么……” “噓——” 風過,樹影搖曳,落葉沙沙的聲響把這天地都襯得越發寂靜。顧璟渾身僵硬著瞪著前方,額頭上出現了細細的汗珠。這僵硬一半來自瞄準著他們的弓箭,另一半來自幾乎整個人趴在他身上的……當朝公主。 甜膩的脂粉香味絲絲入鼻,他稍稍側開了身子,卻怎么都甩不開近在耳畔的聲音。 她說:“木頭……” 楚鳳宸的話音未落,忽然茂林之中閃過一道銀光!一支箭穿過層層樹葉直直射來,呲的一聲,竟然穿過了她的裙擺! “公主!” 幾乎是一瞬間,無數銀光劃破了山林的寧靜! 楚鳳宸只覺得身子一輕,才發現她被顧璟忽然拎了起來。可惜為時已晚,數不清的弓箭如同狂風暴雨般向他們席卷而來。顧璟手上只有弓,他攬起她的要飛速旋轉躲過一劫,重重地砸在了之前的巖石上! 巨大的沖擊力下,楚鳳宸痛得眼淚都差點出來。 幾乎是同時,在他們的另一側忽然響起一陣極其尖銳的刀劍出鞘聲,三個裴王府裝扮的侍衛一躍而下,身形如同狂風之中落葉一般飛卷而起,在箭雨之中朝刺客隱藏之處襲去! “來人,有刺客——” 不遠處,宮人jian細的聲音劃破沉靜。 楚鳳宸在他們打斗的間隙默默抱著顧璟耳語:“木頭,你最好能夠受點傷。然后不要動。” 第44章 傷重 急促的腳步聲轉瞬即逝,不消片刻,無數刀劍出鞘的聲音撕破了北山獵場的寧靜。楚鳳宸找了一處安全的角落,終于有余力去看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公主——”顧璟的聲音。 “噓——” 顧璟拔劍想要上前,卻被楚鳳宸抓住了手腕。 “別動。”她顫道。 顧璟的眼里閃過一絲疑惑的光芒,卻最終乖乖地留在了她的身旁。 與此同時,北山獵場已經成了一片廝殺的校場。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地上已經橫陳了無數尸體,雙方各有傷亡。刺客很多都躲在茂密的森林中不是很容易被找到,裴王府親兵卻并不是好惹的角色,更何況這是皇家的獵場,不一會兒,數百親衛已然把所有人團團圍了起來。 血腥味前所未有的濃重。 血腥彌漫中,楚鳳宸狼狽地閉上了眼睛,死死抓著顧璟的手臂。她始終沒有辦法像裴毓一樣殺伐果決,這樣的場景不論看幾次都習慣不了…… 不知過了多久,刀劍相抵的聲音終于漸漸收斂。宮人尖銳的聲音響起:“攝政王到了!” 楚鳳宸仍然不敢睜開眼睛,她的手抓著顧璟的手臂,凌亂的心跳,呼吸卻像是要停滯一樣——如果可以,她簡直想把整個身體都縮進土壤里。 “公主?”低柔的聲音,是裴毓。 楚鳳宸仍舊閉著眼睛。 片刻后,她的發際被一抹冰涼輕輕觸了觸,隨之響起的是幾聲急促的咳嗽聲:“沒、沒事了……過去了,別怕……” 裴毓。楚鳳宸悄悄握緊了拳頭,良久,她小心翼翼抬起頭來緩緩睜開了眼。 彼時已是午后,逆光中的裴毓身上披灑著一圈薄薄的光暈,萬丈光芒穿透茂密的森林,斑駁的樹影成了他身上緩緩浮動的華彩。他微微俯著身,發絲與衣衫一同傾瀉而下,順滑的衫擺拖在松軟的落葉地地上,金黃的葉子隨著他靠近的腳步沙沙作響。 楚鳳宸呆呆看著他。 裴毓像是回應她的目光似的,收斂了臉上的憂慮,忽的笑了。那笑容居然是恬淡得像綠草。 他說:“我沒有太多力氣,你也已經長大,不然就可以把你抱起來了。” 有的人無恥起來是不分場合的。 楚鳳宸頓時五雷轟頂,活生生掉落了一地的雞皮疙瘩,心中戰栗著的那點兒恐懼被沖刷得所剩無幾。她揉了揉紅腫的眼睛站起身來,可看見遠處橫陳的尸身的時候還是抖了抖,咬咬牙站到了裴毓的身旁。 裴毓眸光一閃,自然而然地攔住攬住了她的肩膀,微翹著唇角看顧璟。不料顧璟木然站起身來,緩步到了尸身旁又蹲下了身,完全無視了他。頓時,攝政王的臉,黑了。 楚鳳宸:…… 果然這世上只有顧璟才是克裴毓的鬼才。 “可有受傷?”寂靜中,裴毓輕聲問。 楚鳳宸搖了搖頭,第一次沒有躲閃,而是乖順地任由他以一個保護者的姿態站在她的身旁。很顯然,她的乖巧取悅到了裴毓,他勾起了嘴角,罕見地沒有動手動腳,反而退開了一步,輕聲開口:“和寧,我……” 話未出口,他的神色陡然變化! 變故來得實在太快,快到楚鳳宸還在一片茫然之中毫無知覺,她只是覺得手腕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拽了過去,緊接著的是她整個身體。頃刻間天旋地轉,濃郁的藥味陡然刺入鼻息。“啊——”她只來得及吐出了一個字眼,身體就重重觸到了地面! 全世界都暗沉了。 許久,是宮人驚惶的嘶喊:“殿下——” 楚鳳宸瞪大了眼睛,卻只看到裴毓裴毓的身形踉蹌了一步,頹然向她所在的地方傾倒。她本能地伸出了手接住了那個身影,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片刻后,粘稠的,溫熱的液體順著她的胸口滴落到了她的手上。 怎么會……這樣? …… 黃昏。裴王府。 整個宮闈最好的御醫都齊聚到了王府里,數個白胡子老頭圍在裴毓的床前交頭接耳,每一個都臉色蒼白,神色僵硬,過了片刻,終于有一個最年長的咬了咬牙家,小心地伸手去握住了裴毓身上的那一支箭…… 楚鳳宸已經在裴王府的客廳中轉了無數個圈兒,卻遲遲等不來半個御醫回報,思緒徹徹底底亂成了一團線球。 她很彷徨。 可是這彷徨到底是什么她卻怎么都無法整理出來。 普天之下沒有人不知道燕晗的皇帝是個有名無實的廢物,燕晗真正的主人不姓楚,姓裴。普天之下都知道裴毓要是想要登基,只需要一句話,甚至只需要一個動作,在他高興的時候走上議事殿上的皇座,滿朝文武就會有半數直接下跪三叩行帝王之禮! 他不該這樣死的。他不可能這樣死。他不會……就這樣死。 “陛下……”裴王府的丫鬟小心地端上一壺茶來。 楚鳳宸茫然地看著她斟茶,本能接過了,往喉嚨底傾倒。guntang的茶水入了喉,她驚得松了手捂住喉嚨:“咳咳……” 茶杯落地,清響一片。 丫鬟快要哭出來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直磕頭:“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下去。” 丫鬟連滾帶爬離開了客廳,楚鳳宸才捂著喉嚨縮起了身體,張口的時候才發現聲音已經沙啞。 裴毓。 “陛下!”終于,御醫沖進了裴王府的客廳。 “怎么樣?”楚鳳宸急促道。 御醫手腳顫抖,抱拳跪伏道:“陛下,攝政王后背上的箭已拔出,而且箭上有毒,老臣粗略知曉解毒之法,已經替攝政王解了毒。這一箭雖未傷及臟器,可攝政王的身體虛弱,能不能挺過這一關,還要看余毒是否能清,以及來日康復……” 是啊,身體虛弱。 楚鳳宸深吸了一口氣,終于安撫下狂躁的心。 他的確身體虛弱。可她實在是不懂,明明弱不禁風隨時會翹辮子卻一手把持朝政殺伐果決;明明長得一副斯文敗類模樣卻行事乖張讓人無從琢磨;明明……為什么這世上會有這樣的異端存在?而她為什么要被這樣的異端鉗制所有的行動,甚至他受了重傷,她還得在這里手足無措憂心重重?! 楚鳳宸揮了揮手示意御醫下去。可御醫卻遲遲沒有動作。少頃,他下定了決心似的又行了個禮,道:“陛下,還有一事,老臣不知當講不當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