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阮語今日臉上的妝容是顯而易見的女子妝容,她身形偏小,穿著瞿放的衣裳原本就已經邋遢無比,而臉上的妝更是讓她顯得不男不女,不陰不陽,現在的阮語早已經沒有了當日軍營來的颯爽英氣,反而透著一股妖嬈詭異的感覺。 當日,妖嬈是因為男女莫辨,詭異則是得益于她的神色。她捂著胸口,生怕太過寬松的衣料會滑落下來露出了春光,可偏偏瑾太妃面不改色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她無奈,只能踉踉蹌蹌跪地行禮。 良久,璟太妃捂嘴低笑:“如此風姿,難怪軍中上下一心知情不報,以軍師馬首是瞻。” 如果說之前還只是暗嘲的話,這一句顯然已經是明諷了。這宮中若要說言語惡毒行事詭譎,誰又比得過瑾太妃? “太妃……”楚鳳宸在瑾太妃開口之后站了起來示意她住口。阮語終究是個女兒家,而且還是當朝將軍未過門的妻子,瑾太妃有心想要提她出氣是好意,可做到這地步卻是有些過分了。羞辱至此,瞿放日后如何在朝中自處? “不是么?”瑾太妃嗤笑,“軍師有才,女子無恥,倒是有趣。” 阮語癱坐在了地上。 “太妃!”楚鳳宸揚起了聲音。 涼亭中的溫度陡然下降。瑾太妃冷眼看著瞿放,眼底的嘲諷鮮艷而又刺目。 僵持。 時間一點點流走,瞿放卻始終沒有開口,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楚鳳宸一眼,緩緩跪伏在了她的腳下。 倏地,瑾太妃的輕笑聲響起。她說:“瞿放,你想不想要兵權?” 第22章 兵權落處 瞿放,你想不想要兵權? 瑾太妃的聲音極輕,卻在寂靜的御花園中掀起了軒然大波。所有人的呼吸一下子停滯,就連夏日的蟬鳴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悄然而至,只有微風穿過亭臺發出的嗚咽聲響,如同這巨大的宮闈里吞噬著人心的怪物發出的悲鳴。 許多事情所有人知道是一回事,真的放到明面上來卻是另外一回事。兵權一事是整個朝野都關注著的事情,可是沒有人敢把它這樣講出來。 除了瑾太妃。 她悠悠起身到了瞿放身旁,低下頭去柔聲道:“你想要兵權嗎,瞿放?” 瞿放沉默。 阮語的眼里已經有了焦慮的神色。 楚鳳宸呆呆看著這不可思議的一幕,良久才反應過來匆匆來到了瑾太妃身旁,還沒來得及開口,卻被瑾太妃輕輕拉住了手稍稍按了按。于是,她住了口,靜靜地注視著瞿放低垂的腦袋,等候瑾太妃的下文。 瞿放的臉上寫著復雜的神色,他似乎是在踟躕,皺起的眉峰快要擰成了山川,深邃而又沉重的目光落在了楚鳳宸的身上,最終卻又緩緩移向地面。 他說:“臣,定不負所托。” 言下之意,是他要兵權。 瑾太妃神色暗了暗,輕道:“燕晗還有五成兵權,在你父親之手,如今陛下還未親政,并沒有權利把這五成兵權給你。不過,”她輕笑,“先皇卻可以。” 什么?! 楚鳳宸呆滯了神色,卻看到瑾太妃稍稍走遠了幾步,從袖中取出了一卷錦布,微笑著招呼她上前。她上前茫然接過了,緩緩展開,卻發現那上頭赫然是先帝的筆記——這是一道遺旨,上書著魏賢與瞿元帥駕鶴之后兵權之歸屬,魏賢手中兵權歸于裴毓,瞿放承其祖父兵權而掌之。 “這是……” 難怪瑾太妃要做出這樣的舉動來羞辱阮語與瞿放,她是在試探他,看看他是否是燕晗最忠誠的將軍,楚家最忠誠的護衛,看看當這世上最大的恥辱落在他身上的時候,他會不會有一點點憤怒,會不會有殺機。 顯然,瞿放已經通過了她的測驗。 瑾太妃不著痕跡地笑了笑,眼里卻是冷峭一片。她在她的耳邊輕道:“謝則容那種人我雖然不屑,可是卻也不得不佩服他,明明已經死了五年了,卻能在死前把事事都想到極致。他怕燕晗局勢有變,而你未親政無權,所以留下這道旨意,助你匡扶朝綱一臂之力。” 楚鳳宸嚇得趕緊捂住了瑾太妃的口,緊張四顧,發現身周并沒有其他人才稍稍松了口氣。 瑾太妃低笑:“機關算盡,死不瞑目。很奇怪的人,是不是?” “瑾太妃!” 謝則容就是先帝。 先帝并不姓楚,他本來是燕晗的將軍,后來做了駙馬都尉,娶了那時候燕晗唯一的公主,終于登上了帝王寶座。人人都以為瑾太妃與先帝是一對神仙眷侶,沒有人知道他們彼此憎惡,卻為這燕晗江山而不得不相互扶持,走過了六年時光。六年后,先帝駕崩,還政于楚家后人楚鳳宸,瑾太妃承著他的遺旨一直陪在她身旁,陪著她長大成人。 瑾太妃終于稍稍收斂了情緒,又恢復成妖嬈美麗的模樣。 楚鳳宸拿著那一卷錦布來到瞿放面前,輕聲道:“瞿放,兵權是你的了,先帝為你留下了遺旨,朝中已經沒有任何人可以與你爭奪兵權,你放心吧。” 瞿放沉默,眉宇間居然沒有太大的驚訝,只是之前籠蓋著的陰霾更甚。倒是跪在他身旁的阮語的眼睛悄悄亮了亮,整張臉生機勃勃起來。只是她的歡欣像是曇花一現,還未揚起的笑意馬上就被她壓下,不露痕跡地消失了。 “你不高興嗎?”楚鳳宸忍了忍,終于還是沒能忍下疑問。他明明想要的兵權,怎么如今卻并不十分開心? 瞿放沉默。 “你不想要兵權?” 瞿放緩緩閉了眼睛,低啞的聲音響起。他說:“臣……想要。” “那為什么你看起來……”并不高興。 瞿放睜開了眼,低聲道:“多謝陛下。” 楚鳳宸有些頭痛,她看不懂瞿放,摸不清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只能默默攥緊了錦布盯著他的眼睛,到后來卻被他眼底的暗沉凍得連靈魂都要顫栗起來。這是為什么?他想要賜婚,她給了;他想要兵權,先帝也留了遺旨;他不想她多做糾纏,她也……并沒有打算再強求,可是為什么他還是不高興?他究竟還想要什么? 僵持間,瑾太妃柔媚的聲音輕輕淺淺地響起。 她說:“瞿放,你接了旨意,就再也沒有退路。楚家千秋基業盡數壓在你的肩頭,而這一切皆是你自己的選擇,你可明白?” “臣明白。” 瑾太妃低低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什么也沒有說,離開了涼亭。 楚鳳宸猶豫片刻跟上她的步伐,走出了十幾步又回頭看了看涼亭里還跪著的兩個人,終究沒有再停歇。 自然,她也沒有瞧見,就在她的背影即將消失在花徑深處的時候,一直低垂著眼的瞿放忽然抬起頭來貪婪地望了她最后一眼,蒼白的唇微微翻動了下,無聲地做了個口型。 宸兒。 第23章 公主壽宴1 半月后,楚鳳宸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在議事殿上把先皇的遺旨展露出來,正式把代表著燕晗半數兵力的虎符交到了瞿放手中。殿上寂靜無比,每個人的心中都揣著一份難言的不安,眼睜睜看著當朝的皇帝交完虎符回到高高的皇座之上,平靜的目光拂過每個人的臉。 時間總是匆匆,他們忽然發現坐在殿上的其實早就不是那個需要被人牽著手才敢上殿的黃口小兒,而是一個十五歲的年輕帝王,一個即將要親政的帝王。 朝中局勢微妙三分,究竟是自然而然的巧合,還是坐在高座之上的少年有心之舉? 百官的心思自然是沒有寫在臉上的。楚鳳宸靜坐在皇座上俯瞰他們,悄悄把每一個人的神態舉止記在了心里。丞相沈卿之面帶微笑,似乎十分滿意軍權所向;司律府執事顧璟神態沉靜,并不關心半熟兵馬去向;將軍瞿放目光沉重,看不出一點欣喜的顏色;而裴毓,他站在殿上,臉色還有一點點蒼白,目光中噙著一些堪稱柔軟的東西,靜靜地看著她。他沒有笑,卻也稱不上疾言厲色,只是……凝重。 “攝政王還有什么想說的么?”沉默片刻,楚鳳宸道。 裴毓稍稍斂眉,繼而緩緩露出了笑容。他咳嗽幾聲道:“既是先帝遺旨,微臣自然是遵從的。” 楚鳳宸學著他皮笑rou不笑的虛偽模樣:“攝政王為國為民,可要好好保重身體呀。往后這樣的小事攝政王還是不用來插手了,好好在家養著病就成。”最好一輩子都躺在床上無力來搗亂,那就皆大歡喜了。 裴毓聞言低笑,目光中劃過一絲淡淡的無奈,卻依舊是溫和的。 他說:“微臣只是怕東風太晚,錯過花期,一生有憾。” 楚鳳宸:“?” 裴毓緩緩道:“還有三日就是陛下與和寧公主壽誕了呢,微臣已經多年未曾見過公主了,更何況是顧大人。趁此壽宴,陛下不如讓他們見上一見?” 壽誕…… 楚鳳宸一愣,忽然發現了一件不得不正視的事情。再有三日就是她和“meimei”的壽誕。往年壽誕都是以和寧公主久病不宜見客為由,把這生辰草草帶過,可是今時不同往日,和寧公主即將與顧璟定下婚約,不論再久病她都得出現的,可是她作為一國之君,又怎能缺席? “陛下?”裴毓輕柔的聲音在殿上響起。 楚鳳宸猛然回過神來,咧嘴干笑:“和寧公主身體已經見好,朕原本就是打算讓她見一見顧愛卿的。” “陛下打算何時?” “月后。” “何不在壽宴之時呢?”裴毓輕道,“臣等已經多年微臣見過公主了,甚是掛念。” “可……” “陛下若非有什么苦衷?” “……沒有!” 裴毓聞言一笑,輕緩道:“如此,甚好。” 好他祖宗啊!宸皇陛下的心惡狠狠顫了顫,緊隨其后的是無法言喻的蒼涼。她在殿上,和寧公主府里空空如也,除了切成兩半,還有什么方法能讓當朝皇帝與和寧公主出現在一個地方?裴毓這禽獸,真的是無心之舉嗎? “退朝!”辰皇陛下咬牙道,甩袖走人。 在她身后,裴毓倚著議事殿上的柱子輕咳了幾聲,對著仍舊跪在地上的瞿放笑了一笑,多少陰郁一夕之間消散殆盡。 他說:“本王還未恭喜瞿將軍心想事成。” 瞿放徐徐站起身來,眼神如冰。 …… 午時將至,辰皇陛下的額頭已經快要焦了。她已經在御書房打了無數個圈兒,卻怎么都擠不出一個主意來,一身帝袍被她抓得皺成了山丘,可腦袋卻依舊是渾渾噩噩一片——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 “換女裝。”瑾太妃在一旁涼颼颼建議。 “不行。”換了女裝便是和寧公主出現,那當今圣上楚鳳宸怎么辦?和寧公主在壽宴中草草露一面就消失沒有關系,楚鳳宸卻不行。 “稱病?” “也不行。”顧璟是未來的駙馬都尉這一樁事情滿朝上下都已經知曉,所有人都等著看“好轉”的和寧公主,此時若是反悔,恐怕也會招來懷疑。別人還好說,裴毓那只狐貍連她稍稍動動手指頭都能分析出個一二三來,要想他不懷疑簡直是難上加難。 瑾太妃也皺了眉頭,明晃晃的步搖在夕陽的照射下璀璨玲瓏。她猶豫了一會兒,從懷中掏出一塊手絹來,拿起案上的一杯茶灑在上頭,忽然襲上楚鳳宸的臉——“別動!” 楚鳳宸渾身僵硬,卻終究沒有反抗。淡淡的茶香浸入她的口鼻,涼颼颼的潮濕感覺在面上回蕩著。不知過了多久,瑾太妃丟掉了手里的絹帕,白皙的指尖輕輕撫過她的眉間,艷麗的臉上綻放開一抹悠長的笑容。 楚鳳宸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 瑾太妃卻滿意地點了點頭:“去掉那些脂粉,其實與你現在變化也不大。若是月黑風高時分,其實也并不容易被發現女兒氣。” “太妃的意思……” 瑾太妃頷首:“烈日炎炎,和寧公主平日不喜歡日曬,故而在黃昏時分才入席,半個時辰后就離去。而皇帝正好在那半個時辰與瞿放將軍商討賜婚事宜,如何?” 也就說說,三日后她要在半個時辰之內換完所有妝容,裝成兩個人去混淆視線? 這倒并無不可。只要她能好好把握好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