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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錄景道:“楊宴之,小字秦王,弘農(nóng)楊氏后人。少年英特,有大才。初封中散大夫,后擢升資政殿大學(xué)士。” 她靜靜聽著,恍惚有種前世今生的感覺。這樣簡短的幾句話,將他的半生概括了個大概。楊宴之,如果沒有問明白,即便墓碑立在她面前,她也不相識吧!她嘆了口氣,“挑個風(fēng)水好些的地方,將來祭拜也好找到墳頭。”回了回手,“去辦吧!” 錄景領(lǐng)命去了,她一個人坐在勤政殿外的圍廊下,太陽照在臉上,亮得睜不開眼睛。 回 望這泱泱宮闕,以前是隔著望仙橋,提起大內(nèi)便有種莫名敬仰的感覺。現(xiàn)在光環(huán)沒有了,一大隊兵卒從天街上走過去,神情有大戰(zhàn)大捷后的慵懶。這皇城不是他們的 皇城,在沒有立起規(guī)矩來以前,和外面的里坊無甚區(qū)別。國破后帝王的尊嚴(yán)被踐踏,自古以來就是這樣,看在眼里,莫名唏噓。 她知道郭太后和高斐被關(guān)在選德殿,想去看他們,官家不準(zhǔn)。他說等他辦好了前朝的事再陪她一起去,應(yīng)該是怕他們對她不利吧!他現(xiàn)在草木皆兵,信不過任何人,只有把她帶在身邊才放心。 她百無聊賴,幾十步開外就是乾和殿,他在那里,與右仆射和將軍們商議政務(wù)。她站起來慢慢踱步,陽光照得人昏昏欲睡。這兩天吃了醫(yī)官的藥,小腹不再冷痛了,孩子在里面應(yīng)該很安逸罷。奇怪一個軍中的大夫,除了能治刀傷劍傷,居然還會替人安胎,說起來有些好笑。 她以前看見坊間的孕婦進(jìn)廟里上香,托著后腰腆著肚子,走路一步三搖。她也學(xué)她們的樣子把手撐在腰間,挪動起來,看著地上的影子,果真是搖曳生姿。只不過不覺得省力,大約是月份未到,肚子大起來了才需要那樣吧! 她一個人消磨時光,今上遠(yuǎn)遠(yuǎn)看著,只要她在那里,心里便是踏實(shí)的。 她抬眼一顧,恰好看見他,揚(yáng)手喚官家。他快步過去,見她臉被曬得發(fā)紅,低頭笑道:“不進(jìn)殿里歇著么?” 她搖頭說:“我等你回來,回來了領(lǐng)我去見孃孃。” 他有些為難,“知道他們尚好就可以了,何必要去見呢!” “不見怎么知道他們好不好?”她開始耍賴,眉眼彎彎同他鬧,“你領(lǐng)我去吧,他們處境艱難,我去寬寬他們的心。若能好好相處,我以后至少還有親人。你要是不讓我去,晚上的飯我就不吃了,反正不餓。” 她不過是想有親人,這樣煞費(fèi)苦心的,讓他有些難過。他摸摸她的臉,“你要絕食么?我和孩子不是你的親人?” “我 想要個母家,哪天受了委屈,好和自己的孃孃說。”她瞇覷著眼,眼里含著淡淡的憂傷,“我從小就很羨慕別人有母親,他們跌倒了,哭了,孃孃在一旁安慰著,我 卻沒有。以前她也許是身不由己,現(xiàn)在綏國亡了,我就想去問問她,可愿意過尋常人的日子,可愿意做我的孃孃。” 她自己都有了孩子,還那樣眷戀母親。因?yàn)閺男∪狈δ笎郏@個遺憾便在心里扎下了根。他能說什么呢,她有這個愿望,他自然盡力替她達(dá)成。只是涉及政治因素,他不太好出面。他說罷,“我領(lǐng)你去,你入殿同他們說話,我在外間等你。” 她點(diǎn)頭道好,“過兩日我們回汴梁,他們呢?怎么處置?” 他說帶回汴梁,“畢竟身份尷尬,在天子腳下,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她低頭想了想,覺得這樣也很好。至少離得近,在一座城里,可以常見面。 綏 宮的門禁上都換成班直把守了,他帶著她穿過夾道,一直往選德殿方向去。路有些長,走了幾步總要停下問她累不累,她牽著他的手,他的掌心溫暖,她說不累,然 后靠在他的手臂上喃喃:“開春啦,建安回暖比汴梁快。三月的時候細(xì)雨紛飛,雨過天晴后柳樹就發(fā)芽了。待到四五月份,漫天都是柳絮,被風(fēng)一吹,像汴梁的雪一 樣。建安是個好地方,可是經(jīng)受了戰(zhàn)爭,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復(fù)元?dú)狻H绻亟ǖ每欤愣喽毫魩讉€月,一定會愛上這里的。綏人與世無爭,同你們鉞人不一樣。” 他低頭在她腦袋上撞了一下,“什么你們我們?你嫁了鉞人就是鉞人,我們鉞人喜兵戈,一統(tǒng)天下是為了長治久安。你是鉞人的皇后,是造反頭子。” 她哎喲一聲,捂住了額頭,“我是溫文爾雅且有書卷氣的皇后,才不是造反頭子!” 他 面對著陽光,笑起來,白潔的牙齒泛著微微的品色。她的手在他掌中,拇指在那片細(xì)滑的皮膚上慢慢揉搓,感覺四周圍都是蜜,一點(diǎn)一點(diǎn)漫上來,淹沒他。他眺望遠(yuǎn) 方,曼聲說:“我早就愛上這座城了,因?yàn)槌抢镉袀€你。倘若和親的不是你,我可能會把綏使驅(qū)逐出去。南征依舊不可避免,攻進(jìn)城后就去找你,搶你做我的皇 后。” 她怨懟看他,“如果我嫁人了呢?” “你不會有機(jī)會嫁人的。”他怡然笑道,“誰敢娶你,我就殺了誰。” 她嘟起嘴嘀咕,“簡直和崇帝一樣。” 他說不一樣,“崇帝搶奪有夫之婦,我不是。我愛上一個人,許她白頭,絕對忠貞不二。你告訴我,同我在一起,你高興么?” 她停下步子與他面對面站著,垂下眼睫,嘴角卻上揚(yáng),“雖然你幼稚無聊,但我還是很喜歡和你在一起。因?yàn)榭匆娔悖視r不時有種自己很聰明的感覺。” 他斜起眼腹誹,她一直仗著自己戀愛經(jīng)驗(yàn)豐富,從各方面鄙視他。不過他雖然不服氣,也無可奈何。自己在女人堆里確實(shí)不受歡迎,大多數(shù)逢迎他,不過是畏懼他的權(quán)勢罷了。 他自己開解自己,“沒關(guān)系,朕會定國安邦,有帝王之才,這就夠了。” 她沒說話,沖他笑了笑,他有點(diǎn)不高興,“你笑什么?” 她不理他,“我笑一笑你都要管?” 她提裙過了嘉定門,他還在后面不依不饒。突然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到了選德殿外,便緘默下來,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外人面前還是極有威儀的。 他送她到殿前,示意班直開門,自己負(fù)手立在廊下等她。她入殿內(nèi),郭太后聽見聲響便出來了,經(jīng)過十幾日的心驚膽戰(zhàn),有些動靜就惶惶的,看見她才松懈下來。 她迎上前,叫了聲孃孃。郭太后訕訕的,兩天沒有好好梳妝了,一縷發(fā)落下來,搭在臉頰旁。看見她反倒往后退了半步,“你如何來了?” 現(xiàn) 在的局面實(shí)在有些尷尬,她當(dāng)初是令秾華刺殺殷重元的,結(jié)果他兩個生了情。先前推說孩子不是殷重元的,后來胭脂廊上那一幕,不用說也已經(jīng)知道了,崔竹筳只是 個借口,恐怕還是擔(dān)心他們劫持她威脅殷重元。成王敗寇,國破了,落到敵人手上,是死是活全看天意。只是她不明白,秾華還回建安來干什么。既然殷重元那么愛 惜她,她懷著身子,為什么還要赴這個險? “你恨孃孃吧?”她凄惻道,“今日來,是送孃孃最后一程么?我知道自己拋夫棄女,對不起你和你爹爹,你恨我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五哥……他畢竟是你弟弟。他才十六歲,你好歹周全,保他性命。” 她 凄惶的樣子很可憐,秾華扶她在榻上坐下,寬解道:“孃孃別說這種話,鉞軍還未攻入建安時,我就同官家求過情,請他留孃孃與五哥性命。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咱們是親生骨rou,弄得這樣,我心里很不好受。我適才問官家怎么處置,官家說要帶你們回汴梁。建安以后是都護(hù)府,命將軍鎮(zhèn)守,京都還在汴梁。我是要隨他回去 的,孃孃和五哥也一同前往,有我在,總不會吃虧的。天家親情淡漠,如今不再有皇權(quán)爭斗了,就做普通人,過尋常日子,可好?我有了身孕,也需要孃孃在身邊, 將來臨盆,孃孃好看護(hù)我。” 郭太后有些意外,“以往種種,都不計較了么?” 怎么計較呢,要計較,恐怕只 有逼死他們了。她搖頭說:“本沒有太大的仇怨,只是可惜了爹爹。不過人的命數(shù)是注定的,如果孃孃不進(jìn)宮,我也不會去汴梁聯(lián)姻,也就不會遇見官家。我以前任 性,胡作非為,沒想到誤打誤撞遇見了好姻緣。雖然綏國被滅我很心痛,可官家是我郎君,我出嫁從夫,一切要以他為先……孃孃別怪我,我是個自私的人,這時候 只知道成全自己。” 郭太后哀致望著她,長嘆道:“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我生下你,也算是種了善因,到國破家亡的時候,還有你伸一把援手。若沒有你,我和五哥早就成了鉞人的刀下鬼了。”頓了頓問,“你為什么會到建安來?懷著身子長途跋涉,才進(jìn)皇城的時候孩子險些保不住,眼下還好么?” 她說還好,“吃了兩劑藥,胎應(yīng)該是坐住了。我來建安,實(shí)在是一言難盡。”于是從除夕被劫開始,一直講到胭脂廊上重遇官家。一邊說,一邊委屈拭淚,“現(xiàn)在想想真后怕,所幸孩子沒有大礙,否則叫我怎么向他交代呢!” 郭 太后聽得悵惘,“他待你一片真心,我就是死了也能瞑目了。只可恨王太后,年輕時刁鉆,老了還是這副模樣。她一生不得人愛,見不得兒女好。她這樣針對你,必 定是為泄私憤。”說著捧她的手,一臉為難的樣子,“我們的性命現(xiàn)在就如瓦上的輕霜,喪家之犬還計較什么,說讓我們?nèi)ツ睦锉闳ツ睦铩?墒侨脬炅海倚睦锖莒?nbsp;忑,恐怕到最后難以容我們活命。” 她也聽出些頭緒來了,遲疑道:“孃孃和太后有宿怨么?” 郭太后偏過頭 咳嗽了一聲,“算是有一些吧。”看她怔怔盯著自己,只得道,“我曾同你說過,你爹爹是個有才情的人,彼時生意做得很大,常往來綏國與鉞國之間。那時我們在 汴梁有分號,為禁中供香,我與你爹爹有時也應(yīng)召入禁庭,替后妃們調(diào)制熏香。你爹爹性情平和,同誰說話都沒有鋒棱,在禁庭頗有幾個仰慕者。王太后當(dāng)時還是貴 妃,憫帝獨(dú)愛皇后,貴妃深宮寂寞,又恰逢這樣一位男子,心思多少有些活動。她應(yīng)當(dāng)是很喜歡你爹爹的,幾次召見,你爹爹為她調(diào)香,她安坐在一旁,臉上那種笑 容,是女人幸福的時候特有的笑容。我那時剛懷你,心里慌得不知怎么才好,便央求你爹爹放棄了汴梁的生意,同我回建安來,自此沒有再見過她。這么多年了,她 心里大概一直沒放下,所以對我有積怨,恐怕不好相與。” 這淵源九轉(zhuǎn)十八彎,把人都弄暈了。秾華大感訝異,“爹爹與太后還有過一段情?” 郭太后忙說不是,“你爹爹感情方面從沒有二心,這我是知道的。別人對他如何,也不是我們控制得了的。” 她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要是官家知道,不知做何感想。她品了品,很不是滋味,“所以太后很討厭孃孃,女人嫉妒起來不分青紅皂白,連帶著也很討厭我。孃孃是怕去了汴梁,王太后難為你們么?” 郭太后端坐著,想了想道:“有些擔(dān)心罷了,畢竟她是當(dāng)朝太后。鐵了心要置我于死地,比碾死只螞蟻還簡單。”說著看她一眼,“好在今上鐘愛你,但愿他能愛屋及烏,我和五哥的性命,還得托付于你。” 她哦了一聲道:“孃孃放心,官家回去便恢復(fù)我的后位,只要我還是皇后,就不容許她動你們。” 郭太后有她這句話便有了底,兒子不是皇帝沒關(guān)系,只要女兒是皇后,就算舉步維艱,程度也淺。 秾華怕官家等得急,看看天色道:“孃孃且安心,國雖沒有了,人還是要活下去的。千萬別胡思亂想,過兩日我來接你們,一同啟程往汴梁去。”說著起身,“我去看看五哥。” 高斐在另一邊的偏殿里,丟了國家的皇帝,心里的折磨別人無法體會。他們的談話他都聽到了,沒有過來,只在前殿等著她。 秾華走上前,他對她微微一笑,“阿姊換了女裝好看多了,那天弄得像個小廝似的……我記得阿姊和親前,我同阿姊說過,待阿姊功成,我便率三軍出城,迎接阿姊還朝。可惜未能成功,現(xiàn)在想想,我這皇帝做得很失敗。” 她知道他心里難受,那種失落是任何語言都無法撫慰的。她說:“不怪你,因?yàn)槟闾贻p,御極時間也太短,上下不得一心,罪在那些臣僚。” 他搖了搖頭,“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我一樣都沒做到,對不起列祖列宗。”說完了倒又是一副平常模樣,“阿姊身體好些了?” 她應(yīng)了聲,斷他神色,怕他做傻事,切切道:“我適才和孃孃說的話,你可都聽見了?我們是自己骨rou,要在一起才好。沒有了江山并不可怕,只要活著,活著就有指望。” 那張年輕的臉上浮起笑意來,“阿姊莫怕,我不會尋死的。綏國已經(jīng)是別人的囊中物,就算我死,也不可能再姓高了。” 她這才放心,復(fù)說了幾句安慰的話,便辭了出來。 再看見今上,居然有種奇怪的感覺。 她不時脧視他,他被她看得發(fā)毛,“你孃孃同你說了什么?無論如何咱們恩愛,有損我們夫妻感情的話都不許放在心上。” 她說不是,“我只是有些稀奇罷了。”一面說,一面仔細(xì)端詳他的臉,“官家,你同先帝長得像么?” 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仔細(xì)回憶了下先帝的長相,答得模棱兩可,“上半截長得像先帝,下半截長得像我孃孃。” 她說那就好,“據(jù)說太后年輕時仰慕我爹爹,我心里怕,怕我們是兄妹。” 他目瞪口呆,“你瘋了不成!” 她忙上去抱了他的胳膊,“我口無遮攔,官家不要生氣。”揉了揉肚子,憨笑起來,“又餓了,去廚司找點(diǎn)好吃的……官家與我做炙rou罷。” ☆、第86章 郭太后抖出來的這段往事,確實(shí)令兩個人很覺詫異。今上蹲在灶前,通條上叉著rou,烤了一會兒便回頭看她,“娘子?” 她嗯了聲,坐在杌子上舔唇苦等,“熟了罷?” 他把rou抽出來,拿筷子捅了捅,“還差點(diǎn)火候,生rou吃壞肚子……你先前說太后與你爹爹如何?” 她坐在灶膛前,火光掬了滿懷,看他一眼,慢吞吞道:“我爹爹和孃孃以前行走禁庭,專為宮中妃嬪調(diào)制香料。彼時結(jié)識了太后,生出許多恩怨糾葛來……熟了罷?” 她現(xiàn)在犯饞,話也無心說,他只好大力扇起蒲扇來,把火苗撩得高高的。她看了拍掌,“這樣熟得快。”一面審視他的臉,笑著挨過去一些,“難道官家真的擔(dān)心你我是兄妹?” 他白了她一眼,“說什么渾話!你爹娘同太后相識時你多大?” 她說:“我在我孃孃肚子里,和菡萏一樣。”她給孩子取了個乳名叫菡萏,自認(rèn)為男女都可用。官家嫌棄菡萏太女氣,萬一是男孩,怕皇嗣以后覺得丟面子,她卻不以為然,難道都像他一樣叫得意才好么?反正孩子在她肚子里,她做主。幾天下來他發(fā)現(xiàn)無力扭轉(zhuǎn),只得默認(rèn)了。 “同菡萏一樣?兩個月大?”他以一種無藥可救的眼神打量她,“我比你大了七歲,我出生時太后和你爹爹還未相識,你說會不會是兄妹?” 她這才想起來,長長哦了聲,“我險些忘了……” 他終于逮住了機(jī)會以牙還牙,“所以懷孕的女人都會變笨,這話說得沒錯。” 她不依了,渾身扭動起來,扭得像蛇一樣,“哪里來的謬論,我不相信!我只是忘了,一心在炙rou上罷了。”一壁說,一壁探過頭來看,“噯呀好了沒有?你到底會不會烤!” 這 種事本來就很難為他,他是皇帝,又不是廚子。過去的二十多年幾乎是衣來伸手,比她好不了多少。現(xiàn)在懷著孕的娘子要吃這要吃那,這個剛剛經(jīng)受過戰(zhàn)火的地方?jīng)] 有現(xiàn)成的,不得不撈起袖子親自下廚罷了,她還那么嫌棄他。他心里有點(diǎn)酸澀,嘴上應(yīng)著:“快好了……上輩子欠你的。” 她很不服氣,“有本事你自己生孩子。” 果然一句話堵住了他的嘴,他把通條抽出來,拿刀削了外面一層焦炭,里面的rou是極鮮美的,滋滋流著油。他說:“上外頭去吧,里面煙多,別嗆著了。” 她歡歡喜喜跟他出去,兩個人在回廊的欄桿上坐了下來。他把rou一片一片割好了喂她,“這種炙烤的東西少吃些,吃多了不消化。” 她說不要緊,“反正吃完了會吐。” 他突然有種深深的無力感,可也為此更加的感激她。別人孕吐是一副病怏怏的樣子,只有她,吐歸吐,吃還是要吃的。大概心里也知道孩子之前受了不少罪,現(xiàn)在一心要作養(yǎng)他吧! 他替她擦了擦嘴角,“好吃么?” 她連連點(diǎn)頭,“官家真是全才,會釣魚,還會做炙rou。”想起那次延福宮捧回來的長生,便問還在不在,有沒有被人吃了。 “你 的魚,誰敢吃?放心吧,秦讓伺候著呢,回去看,必定又肥一圈。”他手里擺動著通條,放眼望遠(yuǎn)方,還在回味先前的話。難怪那時他入建安,太后特意吩咐他去李 宅探望,回去后又多番詢問她爹爹近況,原來是有舊情在。老輩里的故事也甚精彩,愛情這種東西真是個奇妙的存在,她愛著他,他又愛著她。得不到,心心念念惦 記一輩子。 “可能是宿命。”他空泛地笑著,轉(zhuǎn)過視線來看她,“太后對你爹爹有情,如今我又對你有情,一定是上天注定的。還好我沒有錯過,有你在我身邊,我比太后幸運(yùn)。” 她唔了聲,抽不出空回應(yīng)他,翹起油膩的嘴,示意他來親親。 他這人愛干凈,左看右看,那紅艷艷的嘴唇在太陽底下油光可鑒。勉強(qiáng)下嘴親了一口,她捏起一片rou,霸道塞了過去。 她又開始惆悵,鉞軍攻城時火器亂撞,不知李宅還在不在,“沒有機(jī)會回瓦坊,真可惜。那宅子是我公公(曾祖父)手里傳下來的,已經(jīng)有上百年了。” 他說宅子還在,“已經(jīng)命人打探過了,重寫了塊匾額,改稱李皇后宅。眼下大局剛定,人心浮動,貿(mào)然出去恐怕有危險,所以到了家門前也回不去。” 她 低下頭想了想,“回不去就回不去吧,有你的地方,就是我可以安居的家鄉(xiāng)。”言罷笑起來,“我們這一路走來,同我編的那出傀儡戲有些像,分開了,你又找到了 我。如果照著你的故事來,現(xiàn)在應(yīng)該到公主病故的橋段了罷?公主死了,死前未和單于再相見。單于獨(dú)活三十年,崩于山丘之上……真是個辛酸的故事。” 他忙道:“那是我胡亂編的,因?yàn)橐恢辈幌嘈庞袗矍椋38械胶鼙^。” “那眼下呢?”她矮著身子湊到他胸前,抬頭仰望他,“現(xiàn)在還會悲觀么?” “當(dāng) 然不。”他捏著她尖尖的下巴,驕傲地挺了挺胸,“現(xiàn)在自信得很。我的命運(yùn)靠自己把握,只要我愿意,沒有辦不到的事。我要橫掃寰宇,俯治天下。然后擴(kuò)建禁庭, 為你造一座行宮。還要有兒有女,同你生很多孩子。”他站起來,揮了揮手,“我的兒子將來要令萬國來朝,他是守成之君,不必經(jīng)歷戰(zhàn)火,但自有他的鐵腕。他儒 雅謙和,有所有明君都具備的優(yōu)點(diǎn)。他還會娶一位心愛的娘子,就同他爹爹一樣。” 她坐在廊上,笑得眼睛彎如新月,踢踏著雙腳看他演講。一代霸主,即便白日夢,做起來也像模像樣。她在一旁附和著,“說得對,我們的菡萏會定鼎中原,開創(chuàng)萬世基業(yè)!” 兩個人一吹一唱,覺得盛世就在眼前,仿佛看見菡萏穿著冕服泰山封禪的樣子,滿足異常,一生別無所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