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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縉明白她的意思。 王府里所有人都知道,玲瓏是不愿意做妾的。有人覺得這是尋常女子該有的志氣,也有人笑話她還抱著當初身為侯府姑娘的傲氣,但蕭縉上輩子其實是聽她親口解釋過的。 “為什么不肯做妾?當然是不劃算。”前世里說這話的時候,玲瓏已經陪著他到了流放的北地,飄飄揚揚的大雪連續下了三四天,外頭的雪都要到膝蓋那樣深。那時她正拿著藥酒給他反復涂抹肩上的舊傷,他疼得額頭冒汗,便不斷地找些有的沒的閑話來說,不知怎么便提到這件事。 此刻的蕭縉仍舊記得,當時的玲瓏是坐在他面前的,目光很專注地在他的肩傷處,但嘴角含著的笑意,是北地冬日里最溫暖的光芒。 她的聲音清脆又活潑,絮絮叨叨說話的時候,就像一串酸甜的小果子,她說:“我知道當初人家都怎么說我,其實想瞎了心的居多。我娘家都奪爵了,還有什么傲氣、什么志向。被迫應選宮役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什么叫‘形勢比人強’。能不做妾當然不做,因為害怕呀。我要是一早就給王爺做妾,等王爺尋到一個可心的王妃,誰給我墳頭拔草呢?” 言猶在耳,雖然眼前之人并不知道在某一個日子里,她曾有這樣一段話落在他心里。 蕭縉又沉默了片刻,終于溫言道:“剛才,是我失禮了。你既然知道你如今的能夠依仗的,是本王的仁厚。那么便只管依仗便是。不管是你本家還是外家,在婚事的打算上不要委屈自己。不愿意,就不用低頭。旁人說什么都不要緊,本王的‘仁厚’自然會給你撐腰。” 玲瓏因為低著頭,并不能看到蕭縉此刻的神色。但他說這幾句話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她不得不在應聲謝恩的同時,又退了一步,不知是在提醒蕭縉還是提醒她自己。 萬幸這句話說完也就完了。 隨后幾日,一直到啟程前往碧山行宮之前,蕭縉終于沒有再出什么幺蛾子,玲瓏也沒有增加更多的輪值時間。王府里的賭盤甚至都新增了一項——王爺會不會改成帶著翡翠去行宮? 轉眼到了七月初五,慈懿殿高太后與仁宗皇帝,一同移駕地處京城東北百余里處的碧山行宮。 仁宗后宮中的妃嬪不少,但此次得以伴駕隨行的只有四人,太后的長兄之女,如今的貴妃高氏,以及半年前剛入宮的新寵裴昭儀赫然在列。皇后段氏卻留在了宮中,只說身體不適,所以留在昭陽殿休息,行宮事宜,便由高貴妃打理。 如此情勢,自然引發了朝野不少議論。雖然表面上只不過是尋常的行宮避暑游玩,但因著仁宗朝的實權實際上一直是在太后的慈懿殿與仁宗的乾熙殿之間來回拉鋸,所以后妃勢力的此消彼長,同樣也顯出了太后對仁宗后宮的掌控之力。 對此,蕭縉很是有幾分鄙夷。甚至在一路前往行宮的路上,與玲瓏好好數落了一回:“……有的時候,我就真的是覺得難怪二哥能當太子,他這個性子真的是太像先帝了。要說忠孝仁義,確實是放在心里,想做個好人,想做好事。但為人君者,不知取舍,那就是等著叫人拿捏。” 自從那日水榭說話之后,玲瓏與蕭縉之間的氣氛便微妙了兩天,各自都有些輕微的拘謹,王府后院的賭盤甚至還再次拉高了對翡翠的看好。 不過再幾日之后,蕭縉的公務越發繁忙,除了王府少史唐宣與護衛統領衛鋒時常要到書房議事之外,玲瓏一同過去幫忙料理蕭縉要緊的書信往來。連著忙碌幾日,先前那點微妙的尷尬便自然消散了。 到得前往碧山行宮之時,主仆二人在馬車上說笑,已然全無芥蒂,玲瓏也重新“大膽”起來:“王爺,您如今議論陛下是越來越直接了。” 蕭縉嗤笑道:“左右這是在馬車上,除了你便是前頭的衛鋒,若是這也能泄露,那本王就認了。皇上這次估計要住一個月。咱們最多五六天,日程不會太長,你多仔細防范些。” “奴婢能防范什么?”玲瓏奇道,“行宮的防衛是王爺您親自安排的,奴婢隨行只是伺候王爺,那不是因為您挑食挑嘴么,除了防范飲食不順口,還有什么?” 蕭縉唇角一勾:“明知故問是不是,當然是替本王防范美人計和‘被美人計’。慈懿殿一直都擅長軟硬兼施,朝政上的手段強硬之外,后宮或內宅也是無所不用其極。看如今的六宮,再看平郡王府的后院,太后是絕對不會因為裴五害得本王落過馬,便放掉這件婚事。這次行宮還專門叫本王一同前來,指定是有算計的。你是本王的貼身侍女,當然要護衛你家的絕色王爺了。” “——咳。”玲瓏心里一個白眼差點翻到天上,雖然她也得承認蕭縉確實面容俊美,但忽然“絕色”二字被他老人家自己貼上身,還是有點猝不及防,不過下一刻她還是接上了,“既然王爺說的這樣明白,那奴婢一定留神,免得王爺被人辣手摧花。” 這樣胡說八道了一路,午后便到了碧山行宮。 蕭縉的住處被安排在行宮南端的平林館,為的是與后宮女眷的居所盡量遠離避嫌。按著往年避暑的慣例,到行宮的頭一日先行安頓,如無特旨召見,并不用立刻前往太后的澄月堂或仁宗的霽月堂覲見。 今年也不例外,到了平林館之后,甚至有內監專門過來送了兩宮賞賜的瓜果冰飲若干,叮囑榮親王隨意休息游玩,不必急著過去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