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蒙武看著王賁自小長大,聽到嬴政的話就怕他真的只調出五萬人馬給王賁當手下,嚇得直接跳了起來,連忙擺手急急忙忙的說:“大王不要信王賁的話,五萬大軍無論如何也攻不下大梁城,那座城堅固不已,沒有三倍于守軍的兵馬絕對打不下來。他年少氣盛,想給老兄臺階下才嘴快說了那樣的話,大王千萬不要聽信他一時胡謅。” 嬴政聞言笑了起來,語調溫和的說:“兵馬的事情將軍不必擔心,李信只要二十萬兵馬,我大秦精銳至少有八十萬大軍,他既然用不上,多給王賁一些無妨——只是,王翦上將軍似乎對王賁一點都不好看?王賁可是他親生兒子,這些年也建立了不少軍功。” 蒙武聽了嬴政的話,立刻明白秦王真有重用王賁之心,趕忙將王賁的好話說盡:“嘿嘿,大王,老夫不是替王賁吹噓,他從做了千夫長起,最擅長強兵硬戰,屢出奇招,十分懂得戰術,雖然年少的時候偶爾會有點小紕漏,但那些都無關痛癢。王賁戰法和武安君十分近似,是塊將才。” 蒙武替王賁說好話,自然就有反對意見,尉繚搖搖頭,帶著疑惑的說:“大王,李信屢建奇功,少有紕漏,讓他帶兵出戰楚國,臣沒什么可說的,但王賁大勝不斷,小錯也不斷,更是從來沒有獨自統兵的經驗,也沒聽過他有戰場謀劃的才能。臣以為,僅僅因為王賁是王翦上將軍的兒子就看好他,未免太輕率了——那趙括還是馬服君的親兒子呢,也只會紙上談兵。” 尉繚自己就是出名的軍事家,那部《尉繚子》由他本人親著,雖然尉繚沒有統兵的本事,但謀劃布局和看人的眼光卻一直很好,被他提出反對意見,蒙武一時間憋得滿臉通紅,可惜他不善言辭,硬是想不出什么更合適的理由反駁。 嬴政笑著一擺手,制止蒙武和尉繚的爭執,平靜的說:“國尉和王翦上將軍一樣,因為王賁是上將軍的親生兒子而對他太過苛責了。王賁立下的軍功寡人已經查閱過了,足夠成為一軍統帥,之前名聲不顯是被上將軍壓制著,眼下不如給他個機會,反正剩余的兵馬不少,便是強攻大梁也足夠了。” 話到此處,無論是誰都將嬴政的意思看得明白——大王已經下定決心讓王賁作為主將,率領大軍攻打魏國,在這一點上,他甚至比李信擔任主帥攻打楚國還要堅持。 “是,大王。”蒙武樂呵呵的趕忙開口替嬴政定下此事,免得嬴政在改變心思。 若是王賁現在摸不到機會擔任主帥,等到日后滅國大戰結束,他恐怕再也沒辦法積累這樣大的軍功了, 而且,有好事情,自然是可著老友的兒子先來。 嬴政微笑著點點頭,隨后將手掌放在膝蓋上,低聲道:“蒙武將軍,李信比王賁還要年少,寡人他怕行事不穩,由你擔任副將協助他一二。” 說著,嬴政捏了捏鼻梁,再次道:“行了,都退下吧,寡人撐不下去了,得去躺一躺。” “是,大王,臣等打擾大王了。”李斯應承一聲,拉著仍舊帶著不贊同神色的尉繚往外走,同時沒忘記給國尉府任職的其他文臣使眼色,將他們一同帶出大書房。 剛一出門,李斯便低聲說:“大王這幾年越發沉穩,諸位見過大王出什么錯了?王賁既然行事與武安君相似,信他一回又何妨?魏國只剩下大梁這座都城了,便是一時攻打不下,也不會對我大軍造成太大的傷亡,成與不成,讓他勉力一試吧。” 尉繚皺眉道:“帶兵打仗怎么能和國家內務相提并論?王賁若是攻不下大梁城,前往攻打楚國的李信大軍的軍心也會受影響,這可不是小事兒。” 從頭到尾沒出聲的馬興這時候忽然說:“國尉,你擔心太多了,武將上戰場不光拼你們文人那套東西,還得看隨即應變的本事,我倒是覺得王賁可堪一用。” 李斯沖尉繚笑了笑,尉繚哼了一聲,低聲道:“那好,老夫便等著看他的好消息。” 語畢,三人相視一笑,一同離開咸陽宮。 蒙武眼看人都走光了,向嬴政拱手行了一禮,高聲道:“末將一定幫大王護好李信,不讓他出事兒!大王一定要相信王賁有為將的本事。” “辛苦將軍了,王賁如何寡人清楚。”嬴政笑著點點頭,撐著大案起身,與蒙武一同走出大書房。 駟馬王車“碌碌”的將嬴政帶進扶蘇的院子,他一擺手不讓宮人發出任何聲響,自己也放輕了腳步推門走進房中。 瞬間,扶蘇抓緊身邊的長劍坐起身,擺出防御的姿勢,劍尖直指大門,隨時會突刺而出,但一眼清楚站在榻邊的人是嬴政,他趕忙扔下長劍,低聲道:“父王。” 嬴政彎腰將長劍從地上拾起,一把插入扶蘇腰間的劍鞘之中,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壓低聲音道:“好!這次出去歷練回來所得不小,你可算是有些防備心了。” 胡亥一直趴在扶蘇胸口,扶蘇一動他自然跟著醒了過來,胡亥揉了揉發脹的眼睛,一抬頭就看到了站在榻邊的嬴政。 他的臉上瞬間綻開笑容,連滾帶爬的越過扶蘇兩條長腿,一把撲進嬴政懷里,抱著嬴政的腰忙不迭的說:“阿爹,阿爹,我錯了。我日后再也不動大書房里重要的東西了,想要出門我會告訴你的,不會偷跑出去……也、也不會聽人亂說,就以為你不要我了,裝病嚇唬你。” 嬴政原本確實有些疲憊,可幼子窩在懷中用軟綿又清脆的聲音一跟他撒嬌,嬴政霎時疲憊全消。 他在胡亥頭上揉了幾下,故意說:“哦?裝病?看來寡人昨晚上白替你擔心了。” “不是,阿爹,我昨晚上是真的病了。”胡亥趕忙搖頭,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滿是焦急的神色,他急急忙忙的說,“只是本來想要裝病而已。嗯、嗯,這個叫……對了,叫苦rou計!我知道阿爹心疼我,才敢這么干的!” 胡亥說著又將臉蛋貼到嬴政懷里蹭了蹭,嬴政聞言一笑,將他抱起來,看著恢復紅潤的臉蛋無奈嘆息一聲,對著胡亥屁股狠狠的拍了一巴掌。 忽然,他皺緊眉頭,仔仔細細的將胡亥從頭到腳摸了一遍,然后看向扶蘇詢問:“開春的時候胡亥還渾身都是rou,怎么現在就變成了瘦憐憐的一把骨頭?” 胡亥回頭給扶蘇使了個眼神,阻止他將自己脾胃餓壞的事情說出口,隨即,胡亥掙脫了嬴政的懷抱,努力挺起單薄的胸膛,將胸口拍得“彭彭”作響,得意的仰著下巴說:“阿爹,我長高了好多吶,以前都是長rou,現在長個子了。” 嬴政聞言對著胡亥和自己比量了一下,緊皺的眉心化開,變成滿臉笑容。 他掐著胡亥已經沒什么rou的臉蛋晃了晃,然后說:“長高了也不能忘記長rou,寡人今日多賜給你一道菜,把里面的rou都吃光!” “嗯,我一定用力吃,替父王可勁兒長rou!讓父王看了多高興幾天!”胡亥用力點點頭,像是接受了什么艱難的任務似的。 扶蘇卻緊緊皺起眉頭——大塊炙烤出來的rou,胡亥是沒辦法入口的,那會讓他疼得抱著肚子滿地打滾。 他瞥向胡亥,卻正巧見到胡亥回頭沖他露出祈求的眼神,扶蘇心中一軟,抿唇咽下將要出口的話,看著胡亥的神色異常無奈。 “行了,還跟寡人胡鬧。還想著吃rou呢?你這幾天都要喝湯藥,不能進食肥甘厚味。老老實實的,寡人看著你一起喝粥,病好了再提吃rou。”嬴政抓著胡亥按進被窩,不放心的摸了摸他的額頭,見溫度確實下去了,終于露出放心的神色,低聲道,“寡人回宮瞇一會。扶蘇,你好好照顧胡亥。寡人過了晌午再過來。” 交代完話,嬴政匆匆離去。 胡亥眼見父王走了,咬著嘴唇沖扶蘇笑了起來,將聲音壓得低低的說:“大哥,謝謝你幫我隱瞞,我不能再讓阿爹擔心了——這肯定是我最后一次騙阿爹。” 扶蘇揉了揉胡亥的卷毛,將他摟進懷中重新躺下,柔聲嘆息:“你這樣偶爾懂事兒一次,讓人怎么對你生氣。快睡吧,父王說了晌午過來,一定是想看著你用膳,怕你亂吃東西,別自己露餡了。” 胡亥點頭說:“嗯,大哥,我明白的。” 語畢,他枕在扶蘇肩頭拱了拱,然后拉扯開扶蘇的外袍道:“繡花太硬了,硌得慌。” 扶蘇從善如流,直接脫去外袍,躺回胡亥身邊,將他的小腦袋按進自己懷中,貼著胡亥的耳朵說:“現在不咯人了,趕緊睡。” 胡亥“嗯”了一聲,閉上眼睛沉默許久之后,忽然說:“以前我生病阿爹都守著我到天亮的,這一次他早晨不在,是不是找趙高麻煩去了?” 扶蘇猛然睜開眼睛,沒想到胡亥對這件事情的嗅覺如此靈敏。 扶蘇捂住胡亥的嘴,低聲道:“此事不可對父王亂說,他不高興的不是趙高讓你使用苦rou計,而是其中恐怕另有牽扯。” 胡亥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越發往扶蘇懷中窩:“大哥,我不會胡亂對阿爹提此事的。” 他笑得滿足,驕傲的說:“天塌下來,我都不怕,我有阿爹和大哥呢!” ☆、第69章 我有特殊的賣蠢技巧 胡亥已經睡了許久,早就不困了,但只是安安靜靜的趴在扶蘇懷中,呼吸著他身邊的空氣,胡亥都有種微醺的感覺。 本以為自己睡不著的胡亥沒多久就進入夢鄉,反而是一直在他脊背輕拍的扶蘇面色沉重。 胡亥身上的秘密其實呼之欲出。 他們在路上遇見的男人如果真的是胡姬的兄弟,那么那個自稱“竭額”的男人根本用不著遮遮掩掩的出現在他們面前,哪怕不希望自己的舉動被匈奴單于發現,只要派人到國尉府送信,也能讓消息直達父王耳中。 那男人的詭異舉動本身已經表達出了他的身份是捏造的,而且,他聽到胡姬這些年宮廷生活后表現出的微妙情緒,更是讓扶蘇覺得心底發冷。 ……胡亥,不是父王的兒子?! 若真如此,胡亥上輩子登基簡直是一場天下最惡劣的玩笑。 六國之人憎恨父王,恨不得他不是嬴氏血脈,為此不惜編造無數留言,詆毀父王的出身,可父王用盡一生時光挑選的繼承人,卻是他最想要避免的那個。 將外人的兒子栽在父王頭上,胡姬簡直該死!但胡亥…… 扶蘇垂眸看向被他擁抱在懷中的男孩,男孩乖巧的窩在他懷里,睡得臉蛋紅撲撲的,呼吸緩慢低柔,他的手指緊緊纏著自己的內衫,像是害怕被自己再次丟棄似的,看著便令人心中發軟,恨不得好好照顧他。 可扶蘇卻不知道自己此時的心情到底是一番怎樣的滋味。 各種情緒糾纏在扶蘇心頭,對父王和嬴氏血脈的忠誠讓他第一時間想要殺了懷里的男孩,但扶蘇瞬間從這種可怕的情緒之中掙脫,喘著粗氣看著胡亥——胡亥對自己全心信任,毫無防備,而且,這一切其實胡亥根本一無所知,無論過去發生的,還是未來可能發生的事情,都并非胡亥所能夠決定。 他抱緊胡亥,手背青筋暴起,卻緊緊閉著雙眼,不肯睜開。 扶蘇心中苦笑,發現自己明明參透了胡亥的身世,卻沒有任何將其公開的想法——哪怕他想要親手結束胡亥性命的時候,都希望這個被自己寵愛著長大的孩子以秦王幼子的名義死去。 胡亥應該是他的弟弟! 胡亥本就是他的弟弟! 他和匈奴沒有一丁點關系! 扶蘇忽然張開眼睛,心中說:只要胡亥不登基,他是誰的孩子都無所謂,這是我親手照顧到大的孩子,只要他仍舊是我的幼弟就足夠了。 原本糾結的神色完全從扶蘇臉上褪去,他看著胡亥仍舊沉睡的模樣松了一口氣,嘴角露出一抹釋然的笑容,忍不住在胡亥額角親了親。 梁見扶蘇睜開眼,比著手勢指了指天色,低聲道:“長公子,時間差不多了,是不是叫胡亥公子起來?不好總讓大王移駕到長公子的院子里探望胡亥公子。” 內侍梁說著彎下腰,等待扶蘇做決定。 事實上,并非嬴政親自前來探望兒子不好,而是自打出了榮祿的事情之后,后宮的女人們都繃緊了神經,總覺得胡亥心機深沉,會用同樣的方法害了她們的孩子,你來我往的交談之后,胡亥的名聲莫名其妙就變差了。 此時若是嬴政頻頻前來探望胡亥,恐怕又要有人嚼舌根了。 這些事情內侍宮女一清二楚,從不關心后宮留言的扶蘇卻一無所知——他過去沒關心過這樣的話題,現在也不會將深閨寂寞的后宮女人嚼舌頭的話放在心上,更不可能想到要去了解這群女人討論什么。 扶蘇輕柔的摩挲著胡亥的臉蛋,惹得男孩微微皺起眉頭,像只被打擾了十分不快的奶狗頻頻嗚咽,才低笑著說:“病邪才剛離開胡亥身體,夏無且說胡亥現在衛陽虛弱,最好不要吹風。” 扶蘇心中明白得很,只要不暴露出胡亥真實身份,他始終是父王最鐘愛的幼子,只是來回跑幾趟探望大病初愈的兒子,父王求之不得。 內侍梁見自己勸不住扶蘇,也不敢再說,恭恭敬敬的弓著腰下去準備午膳。 果然沒多一會兒,院落中的宮奴都聽到駟馬王車車輪特有的聲響在院中響起。 嬴政人沒進屋,已經笑了起來,高聲道:“胡亥起來了嗎?” 扶蘇拍了拍仍舊睡得迷迷糊糊的胡亥,將他喚醒,胡亥揉揉眼睛,立即恢復活力。 他裹著毯子便直接撲進嬴政懷里,嘻嘻哈哈的說:“阿爹起得真早,我以為阿爹要下午才能睡醒過來呢——昨天辛苦阿爹了。” 嬴政一手攬在胡亥腰間托著他,不讓胡亥順著自己胸前滑落在地上,一面捏住他鼻尖搖了搖,心情大好的說:“越長大越會心疼父母,懂孝道了,好事兒!” 隨即,嬴政看向扶蘇,笑容舒暢的開koujiao換帶孩子心得:“都說孩子生病了不會作假,難受就大哭,好了立刻想著玩,胡亥果然也是這樣。辛苦你照顧胡亥了。” 扶蘇已經明白胡亥的身份,再看自己父王這幅模樣,心中忍不住覺得有些古怪,但他下意識的開口道:“胡亥是我的弟弟,從他住在我身邊起,照顧胡亥便是我的職責了。” 嬴政笑得滿足,回身將胡亥放回榻上,在他小腿上拍了一把,柔聲道:“快把鞋襪穿好,睡了這么久還沒進食,餓壞了吧?” 胡海仰著小臉,搖搖頭,嘴唇微微撅起,有些別扭的說:“喝了好幾碗湯藥了,一點都不餓。阿爹一直沒吃東西,阿爹一會多吃點。” 嬴政笑著在他鼻梁一刮,低聲說:“寡人以為,你盼著寡人一起和湯藥才能開心。” 胡亥扭著身子坐在榻上,被宮奴伺候著套襪子穿鞋,嘴上卻一點沒閑著,直接回話:“才沒呢,不要阿爹喝藥,味道太古怪看了。阿爹要一直健健康康的!” “好孩子。”嬴政眼中暖意更勝,揉了揉胡亥的頭發,親自將他抱到桌案邊,一勺一勺將rou粥吹得溫度合口,才喂給胡亥。 胡亥面色猛然一紅,有點著急的扭過臉,推著嬴政的手腕說:“阿爹,我不是孩子了!我能自己吃!” “呦,不是孩子了。”嬴政笑著調侃一句,卻還是將勺子放回碗中讓胡亥自己吃。 扶蘇順勢走到胡亥身邊落座,接過湯匙盛了一勺粥遞到胡亥面前,胡亥想也不想張開嘴將扶蘇手中的勺子含在口中,忽然,他愣在當場。 嬴政瞬間大笑出聲:“哈哈哈,‘不是個孩子了’?果然不是小孩子!嗯,胡亥是個大孩子!” qaq好像不知不覺賣蠢了呢…… ☆、第70章 我有特殊的疑心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