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祝棠雨笑道:“我從小到大跟著我娘四處浪跡,雨打風吹已經習慣了,淋這點雨不礙事的,倒是你,你今天一聲不吭地離開,四處都找不到你,知道你家里人有多擔心嗎?” 梁景言微微垂著眼,目光停在她的臉上,深邃的眼睛里似飄著霧,答非所問道:“相思香是由上千中香料制成,香調更是由花香調、綠葉調、水生調、甘苔調、馥奇香調這五大香調配合,自古以來,香調越多香水就越難配成,中醫‘五行’里把自然界氣味分為腥、膻、香、朽、焦五大類,互為相生相克,恰巧這相思香的五大香調互為相克,多一滴香料就會讓整個香調都變了,時間的掌握和溫度的控制難度極大,制成率極低。” 祝棠雨一怔,黑幽幽的大眼睛盯著他好半天,想起來什么似的道:“這相思香本就是名香,就因為它復雜才會讓人沉迷,所以,你的失敗,也是預料中的事。” 梁景言沉默了一會兒,眼神有些暗淡,有些心灰意冷地說:“你說我現在放棄,還來得及嗎?” 祝棠雨看了看湍急的河水,臉色突然陰郁起來,突然認真地道:“梁景言,你可以放棄,就憑你家的家底,就算不制香了,做其它生意也照樣可以混日子,可是你放棄了你喜歡的東西,這樣你覺得開心嗎?你可是五大香鎮的第一調香師,外面都說你是很厲害的人,你做事堅韌,最討厭做事半途而廢,沒有你辦不到的事。以前我沒認識你的時候,還以為你不是人,是神,可是現在我發現你并不是神,你也有遇到麻煩的時候,這證明你也是一個普通人,既然是人,哪能不遇到些挫折?以前我爹還活著的時候,他對我說,做事情不要急,要慢慢來,我們先不要急著趕路,因為到達了盡頭,就意味著無路可走。你懂我的意思嗎?” 梁景言愣了愣,原本暗淡的眼神里,突然有了光彩,他皺了皺眉,說:“你知道嗎?其實我挺害怕這個世界的,因為它從來不會考量著因為你是誰,誠實又或者虛偽,而決定是否要放你一馬。輪到自己倒霉的時候,唯一能做的只是在恐慌中給自己鼓一鼓勁,然后拼命的低頭努力,希望給自己多掙一點點復盤的機會。” 祝棠雨聞言安撫他道:“越是低谷的時候,越能看出一個人的本質,最差的結果無非是失敗,有人等著失敗,有人罵著失敗,有人用盡全力依然失敗,心態就是每個人自身的光,在你自甘墮落的時候,全世界都在晝夜狂歡,在你難過孤獨的時候,你討厭的人都在努力賺錢吃美食找新歡,在你懷念過去的時候,過去每一個都沒空等你,這個世界就是那么現實。” 梁景言挑眉道:“不錯,我梁景言的人生里,永遠沒有失敗兩字,我一定會制成相思香。” 祝棠雨點頭道:“恩,以后我也會認真看書,一定熟記各種香味,給你做一個有用的鼻子!” 一陣風吹來,他身上若有若無的白檀香混著雨水逐風而來,具有極強的殺傷力。祝棠雨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抬眼看他,只見他一張臉還是那么好看,依然英氣逼人,眼神里有一絲溫柔,正似笑非笑地瞅著自己,四目相對,她忽然承受不住,飛快地移開視線,慌忙地后退一步,豈料腳底打滑,身子前仰,整個人就往梁景言的懷里栽進去。 梁景言長長的胳膊攔住她,斜嘴一笑:“你這算不算投懷送抱,恩?” 祝棠雨上山之前就穿得很少,加上又淋了些雨,早就被涼氣滲透了,身體冰涼之下臉頰卻迅速升溫,像是浮起朵朵火繞云般,霎時從臉紅道脖子根,心突的一跳,連忙從他懷里掙脫開來,急急道:“你胡說什么,明明是你乘人之危!” 梁景言欲言又止地看著她,沉吟道:“奇怪了,為什么我看著你,心居然跳動得很快? 祝棠雨臉一紅,連忙撇開了頭。梁景言見她如此,忽然也有些局促,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旖旎而尷尬的氣氛。 半晌,梁景言見她整個人像是被捆住了手腳般的不自然,卻是陰陽怪氣地笑道:“你該不會是愛上我了吧?” 祝棠雨一愣,瞥他一眼,深沉道:“別開玩笑了……我這么會喜歡你?”話是這么說,可是心卻跳得飛快。 梁景言見她一張臉紅的像是小蘋果般,不覺好笑,于是湊到她耳邊,呼吸細如絨毛,調笑的意味極濃:“話說回來,你看這兒荒山野嶺的,既然咱們兩情相悅,要不然,咱們就?” “yin賊!”意識到他的意圖,祝棠雨一怔,臉比先前更紅了,瞳孔劇烈地顫抖著,連忙一把推開梁景言,戰戰兢兢道:“我真后悔對你說那些話,你知道嗎?你一正常,就特別特別討人嫌。” 梁景言挑眉一笑,沒再言語,轉身走進雨中。祝棠雨見他離開,不覺吁了口氣,白了他的背影一眼,跟了上去。 翌日,梁景言開門走了進來,看著躺在床上養傷的梁清明,問:“爹,你找我?” 梁清明看他越發尖削的下巴,問:“景言,最近你為了煉相思香煞費苦心,一定非常累吧?” 梁景言一愣,道:“為了脂香堂,這點累,也值得。” 梁清明道:“你昨天一聲不吭地離開,可把我急壞了,我還以為你是因為煉香失敗而倍受打擊。” “昨天我是有點難過,才去山頂散散心,不過現在已經好了,讓爹你費心了。” 梁清明憐愛地看著他,說:“景言,做事不能太功利,雖然你天資聰穎,從小到大沒讓我cao過心,但你畢竟太年輕,看事情未免有些不透徹,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只要我們努力了,無論結果是什么樣,也算我們盡力了,知道了嗎?” “恩,爹說的是,我知道了。”梁景言頓了頓,說:“對了,爹,你的腿好些了嗎?” “好多了,一點兒小傷口,不算什么……” 這時,一個急切的聲音傳來:“老爺!”林隊長、陳陽、三姨太三人急沖沖地跑進來。 “老爺!” “梁會長!” 梁清明見到林隊長,愣了愣,問:“林隊長,你怎么來了?” 林隊長慌張地說:“不好了會長,你們脂香堂的一批香水被扣留在重慶了!” 梁清明連忙坐起來,大驚:“什么?這是怎么回事?” 陳陽道:“老爺,那批香水是準備在香水大會上展覽的,林隊長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這就奇怪了,難道在路上出了什么差錯?”梁景言疑惑地說。 梁清明臉色蒼白道:“這七日后就是香水大會了……那批香水關系到我們梁家明年海外出口的銷售額……而且咱們梁家如今發展那么昌榮,全是靠這海外市場頂著,要是出了什么亂子,咱們梁家就完了!” 三姨太安慰道:“老爺,你別想得那么嚴重,咱梁家家大業大,即使一年不生產香水,也能撐個好幾年……你還有傷在身,別想太多又傷到身子骨!” 梁景言也道:“爹,三娘說的沒錯……況且還不知道那批香水被扣留的原因,你先別急……” “哎……不行,我要去一趟重慶!”梁清明說著就要從床上起來,三姨太連忙按住他:“老爺!你這腿傷還沒好,怎么去啊?” 梁景言道:“爹,你就安心養傷吧,重慶就由我去吧?” “你去我還是不放心……”梁清明想了想,說:“這好端端的居然被扣留,我執掌梁家那么多年,這還是第一次發生……一定又有人在背后搞鬼!” 三姨太又勸道:“但你有傷在身,去也做不了什么,景言那么大了,你遲早要把梁家交到他手上,這是一次歷練他的計劃,你何不放手交給他去辦呢?” “沒錯,爹,你就放心交給我吧,我一定會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香水一定在七日之內運到家中。”梁景言說。 梁清明猶豫著:“這……你現在正提煉相思香,這一去,不就耽擱了嗎?” 梁景言正色道:“也只有暫時把相思香放一放了,等我回來,我一定可以把這香提煉出來。” 林隊長看著梁清明,道:“會長,你就別猶豫了,梁少爺聰明機智,他一定可以把事辦好的,你就放心吧。” 梁清明思忖了一會兒,皺了皺眉,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好吧……景言,就由你去重慶!” 一艘船停靠在碼頭邊,祝棠雨和杜玉蝶、黛兒在岸邊站著。黛兒拉住祝棠雨的手,不舍地說:“小姐,你真的不用我跟你一起去重慶嗎?” 祝棠雨道:“不用了,我不過是去借個道具,你去也做不了什么,再說了,我兩天后就回來了。” 杜玉蝶笑道:“棠雨說的沒錯,我們就在乖乖等她回來吧。” 黛兒委屈地說:“可是……要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情怎么辦……” 祝棠雨一敲黛兒的頭:“你這張烏鴉嘴!我還沒走呢,你就咒我?” 黛兒連忙捂住嘴,笑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出遠門。” “好了好了,你放心吧……我從小到大四處漂泊,什么事兒沒遇過,不會有危險的。” 祝棠雨剛說完,船鳴了一聲笛,杜玉蝶看了看上船的人,道:“船快開了,棠雨,你快走吧?” 祝棠雨笑了笑:“那好,我走了。” 祝棠雨轉身上了甲板,黛兒朝她招了招手:“小姐,一路保重!你一定要早日回來!” 這時,碼頭的另一邊,貨物堆后,大副帶著十余個苦力走來,看著空無一物的地面,大副驚訝地問:“嘿!放這兒的燃料呢?哪兒去了?” 一個苦力疑惑地說:“這送燃料的人怎么還沒來?這沒了燃料,船怎么開啊?” 船馬上就開了,眾人都急不可待,這時,一個聲音傳來:“燃料在這邊!” 大副轉身,看見王傳一拉著裝著燃料的板車走過來,打量王傳一,問:“你是誰?” 王傳一笑道:“哦,我是負責來送燃料的,對不起啊,我來晚了!” 大副瞪了幾眼王傳一:“幸好你來的急時,再晚一步,耽誤了開船的時間,看你怎么負擔得起!” “大副說的對,我不會有下次了!” 大副哼了一聲,對眾苦力冷冷道:“還愣著干什么,快搬上船啊!” 大副帶著十余個苦力紛紛往船上搬運燃料,王傳一站在一旁,冷冷地撇嘴一笑。 下午時分,林耀文披著件外衣坐在桌前看書,敲門聲響起,陳陽扶著梁清明走了進來。 梁清明道:“林師長。” 林耀文放下書,看見梁清明處著拐杖,連忙跑了過去,道:“梁兄,你的腿……這是怎么了?” 梁清明嘆氣道:“這事說來話長,我啊,倒霉……被毒蛇咬了……” “好端端的怎么會被蛇咬?”林師長把梁清明扶到椅子上坐下,驚訝地說:“快……坐下說話。” 梁清明正色道:“我今天來找你,就是說這事的……前幾日,我找王傳一在酒樓吃飯,沒想到馬新棠不請自來,對我咄咄逼人還放出毒蛇咬傷我,這就不說了,今日,我聽聞一批香水莫名被扣留在重慶,那可是我梁家在七日后展覽大會上展示的香水,尤其重要,不知道馬新棠從哪兒得來的消息,這八成又是他在搞鬼!” 林耀文坐在椅子上,皺眉道:“這個馬新棠,怎么次次與你作對?” “還有什么理由,他不過是想搞垮我梁家,獨自做這桃花嶺的第一香水大戶罷了。” “原來如此……不過你不用那么擔心,如今你是商會會長,你一聲令下,重慶那邊,自會給你面子……” 梁清明道:“你說的沒錯,我已經叫景言去重慶一趟,雖然如此,但我依然有些擔心……” 林耀文擺了擺手,擦了擦額頭上滲出的汗,笑道:“哎……你的性格就是這樣,總是想得多。” 梁清明笑了笑,看見林耀文額頭上的汗水,問:“林兄,你很熱嗎?怎么出那么多汗?” 林耀文點頭道:“是啊,這北方的天氣真怪,這都是秋天,馬上就入冬了,還那么熱,我這宅子又不通氣,就又悶又熱,我這身上rou也多,一熱就出汗,這么一來,把我折騰慘了。” 梁清明想了想,笑道:“我有一座避暑山莊,里面種滿了奇花異草,夏涼冬暖,就在桃花嶺邊境……林兄要是不介意,去住一兩天,散散心如何?” 林耀文欣喜道:“那不是麻煩梁兄了?” “哎……這是哪兒的話,你我還分彼此嗎?擇日不如撞日,”梁清明看了看窗外,道:“現在天色漸晚,就和我一行過去如何?” 林耀文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二人坐上車剛走,馬新棠便來了,他走到門前,被門衛攔了下來。 那門衛問道:“馬副官,你是來找林師長的吧,他不在。” 馬新棠疑惑道:“哦,那他去哪兒了?” “和梁會長剛剛一起去避暑山莊了。” “避暑山莊?在哪兒?” “是梁會長的避暑山莊,至于在哪兒,我也不知道。” 馬新棠一愣,想了想,說:“那師長有沒有說,什么時候回來?” “兩天后。” 馬新棠一怔,兩天后,梁景言肯定已經到重慶了,不行,他得盡快見到林耀文才是,這么一想,便轉身連忙上了車。 一輪圓月掛在夜空中,船在平靜的海面上行駛著。艙內,婦人拍打著哭泣的孩子,祝棠雨坐在椅子上睡著了,一旁一個打瞌睡的男人頭滑在祝棠雨的肩膀上,祝棠雨驚醒,推開男人的頭,調整位置,把頭靠在里面的窗邊,閉上了眼睛。 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 一艘船靠在碼頭邊,幾個船員打開下等艙的門,一邊走著,一邊拍打著睡著的人們,大聲道:“快醒醒!下船了,下船了!” 所有人都驚醒過來。祝棠雨睫毛動了動,睜開眼睛,看著周圍取行李的人,拉住經過的一個船員,疑惑地問:“怎么回事?那么快就到重慶了嗎?” 船員道:“不是,船壞了,不得已在官渡停靠。” 祝棠雨一愣:“那什么時候才能修好啊?” “一時半會兒修不好,最快也要兩三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