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節(jié)
顏肅之頗為欣慰,安撫道:“再好的法,都會有空子可以鉆,你不用這么自苦。” 六郎眉頭一動,對顏神佑道:“阿姐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情?” “哈?”忘了什么? 六郎嘆了一口氣,道:“阿姐是皇帝女,自然不同于旁人的。” 顏神佑:……臥槽!忘了我還有加成了啊!但是,還是有問題的:“這樣米摯一個丞相,就退得太難看了,于阿爹的聲望也是有損的。” 顏肅之道:“損都損了,老子已經(jīng)撕破臉了,你就是死撐,也得給我撐過這幾天!” 顏神佑想了一想,答應(yīng)了:“也行。阿爹,我先籌建樞府,以一年為期,頂多兩年。這二年把樞府的底子打起來了,我再請辭,到時候您可得答應(yīng)了。我還有旁的事兒要做呢?” 顏肅之道:“什么事兒啊?” “鹽務(wù)。樞府不建,一二年間也沒什么大不了,鹽務(wù)卻是迫在眉睫的,大周府庫不豐,早早官營了,于國家有利。” 多好的孩子啊!不愧是我老子的種!顏肅之自我陶醉了一下,才問:“樞府要交給誰?” 顏神佑道:“四叔,如何?” 正在裝壁花兼打蚊子的顏淵之:“(⊙o⊙)?還有我的事兒么?我不是兵部尚書么?” 顏神佑面無表情地道:“改了。”剛好,兩年之后,她的舅舅們也該出關(guān)了。姜家男丁十好幾口子人呢,不能就姜戎一個人做官吧?兵部就算不給姜家,霍白過兩年也該回來了。反正,有的是自己人來填坑。估計顏肅之那里也是這么個打算。 顏肅之想了一下,同意了顏神佑的提議。兵權(quán)擱個不信任的人手里,皇帝也要睡不安穩(wěn),顏肅之年過四旬,已經(jīng)活過了皇帝的平均年齡,萬一這二年死了,前頭有顏神佑,他放心,后頭有顏淵之,他也放心。至少部隊不會亂。 六郎吃虧在年紀(jì)小,跟軍方?jīng)]太大的交集。如果樞密使不是自家人,顏肅之不放心。哪怕是外戚,那也不行。畢竟是不同姓。唐儀倒是能相信,但是看起來沒什么軍事天份,看個皇宮還行,其他的,就甭指望了。 ———————————————————————————————— “她姓顏啊!” 米前丞相府里,陳怡對著一臉激憤的章垣脫口而出。 文武分班? 不能兼任? nonono,你們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懂不懂什么叫血濃于水?懂不懂什么叫“可惡的皇二代”? 皇室是由一群地位特殊的人群組成的,他們所有人,相對于皇帝來說,都是臣。但是,他們對于其他人來說,又代表著君。跨行了又怎么樣?對不起啊,人家天生有“無視次元墻”buff加持。尤其是皇帝的兒子(現(xiàn)在要加個閨女),子代父職,師長有其事,弟子服其勞,真是再正常也不過了。 顏肅之有句話說得太直白了,他就是祖宗。文武分班,也行?讓他閨女以公主的身份統(tǒng)領(lǐng)下面的兩個身份,一切就都能解決了。 章垣道:“便是圣人,也不能為所欲為的,何況一公主乎?公主立朝,本就是壞了陰陽次序!” 陳氏作為數(shù)百年不倒,到現(xiàn)在還能撈個九卿當(dāng)當(dāng)?shù)募易澹匀挥衅溥^人之處。看著章垣這個活寶,陳怡滿眼的憐憫——你快要死了,你造嗎?不過看到章垣至少面子上是很維護禮儀的份兒上,陳怡還是大發(fā)慈悲指點了他:“她是功臣,你敢說一句功臣打完江山就該交給你試試?” 章垣這才閉了嘴。 陳怡心說,還沒傻到家,便不再理會章垣,而是勸慰米摯請他正好安心靜養(yǎng),反正,米家還有一些子孫,讓他們收斂一點,配合一點,也就是了。米摯道:“我終不能令子孫向婦人低頭!” 陳怡:……你就犟吧!不過你們家米修倒像是個有點前途的,米家名聲也算不錯,大概能撐到后代有精才的那一天了。祝你好運。 自己的心意盡到了,陳怡便不在相府多留,趕回自己的家里去了。 藥醫(yī)不死病,自己非要去撞墻,那就沒辦法了,誰也不能替了你去死。陳怡心里也不知道是該稱贊米摯堅持真理,還是該說他迂腐。陳怡的閨女前兩天來信了,被顏希真給弄到昂州去了。顏希真也是大手把,把她婆家也給一塊兒和弄過去了。昂州城是南方的重鎮(zhèn),條件比廣州要好,更因地位特殊,昂州與長安的聯(lián)系也多。到了昂州,生活就比一般的流放要好很多。 只是據(jù)信里說,陳氏的小姑子還有婆家兩個侄子到了南方就因為瘴氣而死掉了。陳怡雖然支持女兒南下,但是看到她又往北挪了挪,還是寬心不少。 罷罷罷,與時浮沉了罷!陳怡掐指一算,自己已經(jīng)是九卿了,家族的風(fēng)評能抬上一截。如果能升到尚書,那就更好了。雖然北伐的時候自己不算特別出力,但也是積極配合了。六部里面,吏部尚書可能無望,其他幾部,倒可以爭一爭的。比如禮部,明眼人一看,盧慎就是個丞相坯子,這貨三十好幾了,再熬上幾年,就該到政事堂去打雜去了。空一個位子,正好讓陳怡去表現(xiàn)。 ———————————————————————————————— 大明宮里,顏肅之這邊開完了會,顏神佑就請旨,要去楚豐家里一趟。她知道楚家和米家關(guān)系好,還是想把這件事情的損害降到最低。 顏肅之道:“自從到了長安,你倒越發(fā)小心起來了。” 顏神佑道:“小心駛得萬年船~” 顏肅之一擺手:“去吧!” 顏神佑順手把六郎給拐了去了。 六郎心道,這一定是有什么要緊的話要連我一塊兒教訓(xùn)了。得,我就聽著吧,反正多聽聽也沒壞處。 姐弟倆也沒有擺什么排場,六郎說:“別引得旁人又猜疑了,我跟阿姐同車去吧。” 到了楚豐家門前,遞了顏神佑的帖子。顏神佑伸手從六郎腰上要解個玉佩下來,六郎一哆嗦:“別鬧啊!會癢啊!”然后就被暴力壓制了! 楚豐正在家里看書呢,聽說顏神佑遞了個拜帖來,看看自己布衣鞋,覺得還行。命人開門迎接。 他家的老仆也不是一般的仆役,面色古怪地道:“還有一玉佩,似是……東宮之物,卻又未見東宮車駕。” 楚豐:“!!!不要聲張,只當(dāng)是公主來了。” 六郎對楚豐的識相很滿意,心里也在想:阿姐等會兒要說什么呢?一面整著衣裳,一面在楚家仆役的引導(dǎo)下往里走。楚豐還住原來的府里,格局頗大。他不曾到正門去迎,卻在影壁后面等著,見了就要拜。被六郎搶上一步攙住了:“我就是跟阿姐一同來看看太尉,您要這樣,我下回就不敢這么來了。” 楚豐道:“殿下說笑了。”引著姐弟倆往家里前院的正廳里去。到了,楚豐讓出上座給六郎和顏神佑坐了,六郎坐著無妨,顏神佑卻十分謙辭。最后六郎獨坐上首,楚豐和顏神佑相對而坐。 坐了下來,六郎就看顏神佑。顏神佑知道楚豐是個明白人,也就不繞彎子,劈頭就問:“太尉知道今天早朝上的事情了么?” 楚豐道:“我如今閉門不出,消息沒那么快。有大事?”其實他是知道一些的,卻不能說自己已經(jīng)知道了。這樣顯得太放不下。 顏神佑便說了早朝上的事情。 楚豐道:“那殿下的意思?” 顏神佑道:“有些話兒,還得請您跟有些人說一說。” 楚豐道:“公主的意思,我明白了。這……也是太子的意思?” 六郎一怔,道:“若能少生事端,是最好的了。這事情,看起來是針對阿姐,其實還是南北不協(xié)。如今天下一統(tǒng),都是大周的臣子,我也不想他們彼此生隙。我也不強求這么一團和氣,卻想不要鬧得內(nèi)耗。” 楚豐贊許地道:“太子看得極明白呀,”又說顏神佑,“雖然是南北不協(xié),但是公主近來做的一些事情,也未嘗不是引火燒身。天地有陰陽,自古如此,男女有別。公主身為帝女,又有大功,也是無妨的。然而眼下,卻讓許多人看不順眼了。” 顏神佑笑問:“太尉說的陰陽,又是什么?” “各司其職,陰陽調(diào)合而已。” 顏神佑比劃出了一個陰陽魚出來。她知道楚豐的意思,不外內(nèi)外尊卑而已。 楚豐看著陰陽魚,若有所思,覺得有點顛覆,但是又蠻是那么一回事的。口上依舊道:“各擅勝場而已。” “男女本就不同。” “那殿下何必非要女子與男子同樣呢?” 顏神佑反問道:“您何必又要強分出不同呢?有同,有不同,這本來就是事實啊。所以,”手在空中比了個切西瓜的樣子,“不好一刀切的。我要的,只是不要一刀切了。誰給我切了,我只好跟他急了。” 楚豐的心放到了肚子里,也明白了顏神佑的底線,便不在這個話題上面繞圈子了。大周朝畸形的建國過程,注定了會有一部分女人會參與到朝廷的事務(wù)中來。或者可以這樣說,因為顏神佑的存在,必須會出現(xiàn)這樣的局面。她做出了事業(yè),然后有人要讓她退,她不肯為人作嫁,就要找援手。壓力越大,反彈得就越厲害。 楚豐做事周到,又問道:“殿下想讓老臣傳個什么話兒呢?說實話,舊族之心,并不很膺服。憑誰,高貴了幾輩子,打落塵埃,他心里也不舒坦。” 顏神佑道:“章氏那樣的,才叫打落塵埃。大周為他們續(xù)絕嗣的時候,怎么就沒人覺得委屈了呢?朝廷何曾苛待過人?” 楚豐看看顏神佑,又望向六郎,問道:“朝廷當(dāng)真不是要扶植寒士以排斥舊族。” 六郎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我們家三代娘子都是舊族呢。” 楚豐又問顏神佑:“是真的……對舊族沒有成見?” 顏神佑索性開誠布公地說了:“先前的舊族已腐朽,必須滌蕩污穢。科舉取士,有利也有弊,”分說了社會流動性的問題,“流水不腐,戶樞不蠹,這是必須的。但是,有時候我也在想,會不會有一天,只要識得幾個字了,科舉做了官兒,哪怕雞鳴狗盜、阿諛媚上、為了權(quán)勢不擇手段之徒都要厚顏無恥地說自己是‘清流’、‘士人’?古之君子,據(jù)理力爭,不畏強權(quán),只為禮法。后世鼠輩,為沽名釣譽,事事以轄制帝王、激怒人君,騙一頓打好揚名?以此自喻為君子、諍臣?我真的很害怕。” 對于科舉士子的負面評價,楚豐還是愿意聽的,聽得直點頭。 又聽顏神佑說:“便是當(dāng)今舊族,有些個人家初興之時,手段也不是那么光彩的。后來之人,畢竟底蘊淺了些。發(fā)家之初,難免有吃相難看的人。科舉是流水,卻也是泥沙俱下,不免有雜質(zhì)。且數(shù)歲便出來一批,不幾年便會夾進幾個吃進難看的,長此以往……是需要有人澄清的。就是不知道舊族能不能擔(dān)起這個擔(dān)子來了。” 六郎也聽得入神了,直覺得這才是今日之重點。楚豐道:“這是要揚長避短?” 顏神佑道:“但愿如我所想。哪怕是女人,身上也帶著些養(yǎng)了幾百年的精氣神兒。不是那么的淺薄,不是說科舉無好人,只是,錘煉的時間畢竟短。只是舊族要回歸,就要也一同科舉了。” “公主是否有天下盡在掌握之感?” 顏神佑一愣:“啥?我有這本事么?我犯的錯兒多了,最早的昂州屯田,就不廢而廢,眼下的鹽政……我不過是個探路的人罷了。有些事兒,我看到了,就不能當(dāng)不知道。僅此而已。所以,只要我看到了,知道了,再難,都會去做的。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 楚豐心頭一動,見她以士自居,對她又放了一分心。道:“義在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誰希望自己出身的圈子沒落呢? ———————————————————————————————— 老神仙思考了幾天,果斷下了帖子,召了一干舊族之人過來上課。眾人接到帖子,都很慎重——楚豐許久不交際了,如今這是怎么了? 到了才知道,老神仙給皇帝當(dāng)說客來的。 楚豐說話也很有藝術(shù):“旁觀者清,老夫退了出來,才看得更明白了。百姓安居樂業(yè)了嗎?天下止戈休息了嗎?人間太平公正了么?” 如果這樣問,還真是挑不出毛病來了,連余冼都哼唧著表示:“正因如此,才不想這么大好的局面被斷送了。” “怎么叫斷送了呢?” 余冼鼓起勇氣,道:“這……陰陽不分、士庶不分,陛下又不肯納諫。” 楚豐道:“人主必須有決斷,優(yōu)柔寡斷是成不了事的。既是有決斷之人,斷不會輕易為人所左右。” 余冼猶對顏神佑等女子不滿。楚豐知道,這是正常的,沒有人不滿,才是不正常的,便說:“她們是有功之人。讓功臣退位讓賢?誰覺得自己比開國之功臣更賢呢?旁人打下了基業(yè),你要接手,也就罷了,還不許創(chuàng)業(yè)的人管。這是做人的道理么?” 余冼閉嘴了,說理是說不過了,心里還擰巴著。 楚豐道:“大周得了天道氣運,爾等不如與時浮沉了罷,”又說了朝廷對舊族其實不薄,并不曾刻意打壓,反而幫助良多,“你們公士庶,朝廷論賢愚。竇馳尚主,難道是因為姓氏高貴?不是因為他南奔的么?不要自己給自己畫地為牢!” 畫地為牢四個字像是一道閃電,打在眾人的心頭,仔細一想,是有那么一點。 “人家的眼界,比你們寬闊得多了。都回去,準(zhǔn)備準(zhǔn)備,開科考啦!你們在家里坐著,人家把朝廷填滿了,三代之后,你們還有什么?齊國幼時往蔣公家去,對蔣公說,世家,世卿世祿之家。懂?再這么下去,士庶就要易地而處啦,你們還在夢里嗎?!要講道理,先把嗓門練大一點,好不好?一個一個,輕裘肥馬、食厭膏梁,什么都不會做,什么又都想管,換了你這么一群手下,討厭不討厭?” “你們的先人,是你們這個樣子嗎?!姜氏簡在帝心,是因為他們是外戚么?他們南下的時候,你們還在做夢呢!” 【=囗=!臥槽!】 開完了道場,楚豐就往宮里去了一趟,向顏肅之回話:“成了,有七、八分的把握,他們會參加科考,不下絆子。剩下的,自己想死,就甭攔著了。大浪淘沙,代代如此。” ———————————————————————————————— 楚豐這般賣力,自然會有回報。就像他說的,顏肅之是個公平的良心老板,誰認真干活了,顏肅之必有酬謝。 沒過幾個月,姜云出孝,出來也沒了去的地方。顏肅之二話沒說,改授姜云為冀州刺史。調(diào)楚源還朝,做了吏部尚書。楚源刷完了軍功副本、不參與叛亂副本、出任地方副本之后,終于功德圓滿,回京熬資歷,爭取再熬個三年五載的,看能不能做丞相,一圓楚豐的夙愿。 顏神佑這里,樞府已經(jīng)有了框架,就等著填人了,請以顏淵之兼任樞密副使。顏淵之也是開了“無視次元墻”buff的人,兼了,也沒人敢吭聲了,就怕皇帝再說一句“再見”。 ☆、304·舞弊的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