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節(jié)
蔣氏道:“我也是這般說的。可惜了,你阿爹又出門兒去了,等他回來,才是更熱鬧。” 閑說些家常。便是晚宴,也不提什么政事。 雖是久別重逢,眾人也不痛飲,淺酌即止。見月上中天才散。姜戎不放心妹子,跟著到了門外,等姜氏上了車,才說:“都飲了一些酒,神佑也不要騎馬,六郎也聽話坐車。三娘(姜氏)你看好了孩子,別讓他們逞強。” 眼看著母子四人都上了車,才退后一步,一擺手:“回吧。” 姜氏嗔道:“當我還小呢。”在京里時,凡回娘家,她哥哥們都要這般送,樣樣都要親自查看。那時候她過得憋屈,要不是有娘家支持著怕是得崩潰。如今一家都到了昂州,姜氏很有幾分懷念回憶之情。 帶著這份情感,又有兩分醉意,姜氏便對兒女們道:“你們舅家對我們不薄,如今初到,你們可要多多照看幾分。” 顏神佑笑道:“舅家上進,到哪里都壞不了的。” 六郎跟著點頭。 ———————————————————————————————— 顏神佑并沒有哄騙姜氏,有姜戎這等人材到來,不用都是浪費。更何況知根知底,親舅家相處將近二十年,也不曾對不起過顏家。且姜戎原本是朝廷的高級干部,姜家練兵多少年,姜家部曲,戰(zhàn)斗力也是不錯的。 第二天,她便請舅舅們過府議事。 在那之前,她先見了南宮醒。 南宮醒才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地過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原想睡個懶覺的,卻被顏扒皮派人叫了來。南宮醒在妻子擔心的目光中搖一搖頭:“沒事,又不用我沖鋒陷陣。”說著打了個哈欠,一搖三擺出了房門。 到了庭院里,伸手在臉上一抹,變臉似的,表情一變,就變成了一個面無表情的嚴肅份子。憑誰來看,他更像是一個古板的學究,而不是一個巧舌如簧的說客。 自打顏肅之走了,顏神佑就開始了高三生的生活,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派人去叫南宮醒的時候,顏神佑就已經(jīng)按著驛丞送來的情報(人員、資財?shù)龋秸麻_過一個小會了。初步估算了一下姜家需要的土地,以及,顏神佑這些個親戚,都能幫上什么忙。 姜云來的時候,已經(jīng)劃分過一次田地了,姜伍過來,又撥了一些。這一回,是第三次。姜家還沒分家,前兩次劃得地頗多,這一次便不能劃分太多。反正都是姜家自己內(nèi)部分配,就不用顏神佑去cao心了。 南宮醒到得州府廳事,敏銳地發(fā)覺屏風后面影影綽綽,心道這大約是丁小娘子她們了。要說小娘子管事,是需得些女孩子幫襯,只是這樣男女有別,委實有些麻煩的。 一心二用,他還行了個標準的禮。 顏神佑站起身來,笑道:“一路辛苦。” 南宮醒再次重申了這是他應該做的。 寒暄畢,上茶果,南宮醒不客氣地喝了一杯茶,還要續(xù)杯。才講起京城的事情:“據(jù)下官看來,此事,河間越家脫不了關(guān)系。恐怕,他們早就知道了,是以推波助瀾。” 顏神佑點頭道:“五逆與京城門閥之間,總有千絲萬縷的干系。我家在京城時便知,京城不少謠言是與他們脫不了干系的。京城究竟如何?” 南宮醒道:“臣恐社稷傾覆。” “哦?” 南宮醒回想了一下,道:“君臣離心。這世間,豈是占著為君的名份,便能令為君的信服的?今上多疑,不恤手足,尋常人家有這樣的孩子,也要擔心他敗家,何況他身為一回之君,更需要些肚量?若是心胸狹窄之輩,有些小聰明,倒也能支撐些時日。然而……外戚又愚笨,他偏又護著。嘖。” 顏神佑道:“水家,還是沒有消息?” 南宮醒道:“至下官離京,蔣廷尉欲以其入罪,當絞。昏君猶不肯點頭。” 顏神佑“哈”了一聲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她說這話,也沒想讓南宮醒回答,南宮醒也沒有回答,只是說:“不過,那個姓門的與越太常家怕是要糟。皇帝最恨的不是亂民,不是阮梅,卻是同姓。越家在這個時候與河間聯(lián)姻,嘿嘿。”一切盡在不言中。 顏神佑冷哼道:“他也就配拿越太常開刀了。” 南宮醒道:“只怕他最終也護不下水家,朝臣們不肯再讓他作威作福,無論是迎奉新君,抑或是還要他做傀儡,都要殺一殺他的威風。” 顏神佑聳聳肩:“那又如何?”水家不滅門,她爹就不可能回京。朝臣們再狠,也沒辦法讓水貨全家都死絕。水貨雖矬,想犯這種大罪,他們是真的沒有那個水平的。虞喆不死,水家就會存活,顏肅之就不好說要造反。這頭扯旗,那頭虞喆下個罪己詔。顏肅之是收手還是不收手? 這事兒好有一比,好似父母天天虐待孩子,孩子反抗了,父母見勢不妙,來個道歉。你說這孩子是原諒好,還是不原諒好? 顏神佑現(xiàn)在巴不得虞喆執(zhí)迷不悟。 南宮醒也學著她聳了一下肩。 顏神佑這才轉(zhuǎn)回正題,對南宮醒道:“先生這一路行來,看揚州如何?” 南宮醒問道:“小娘子是說?” “人心,氣候,收成。” 南宮醒道:“只怕大亂便在眼前。” 顏神佑驚訝道:“我也有些揚州的消息,知道必不會很太平,如何又要說大亂?揚州城里,有蔣刺史。吳郡那里有韓斗。阿爹又新平湓郡。怎么會很亂?” 南宮醒道:“揚州世家覆滅,鄉(xiāng)間各自為營,結(jié)不成太強的勢力來守一方安寧。這倒也罷了。兩年大旱,民不聊生這個小娘子是知道的,否則,咱們也招不到這么些流亡之人。揚州城或許還有些余糧,旁的地方,有糧的看著兩年干旱,愈發(fā)不敢放糧,生怕明年再沒收成。沒糧的也不能等死,逃亡路太遠,怕死在路上。不如就近去搶。” 顏神佑道:“這倒是。不過,不是還有揚州城和吳郡么?這兩處也亂?” 南宮醒道:“韓斗,本事也是有一些的,只可惜根基又淺,又是造反的出身。士紳即不肯信他,又鄙薄他的為人。小娘子想想,他是為什么造反的?” 顏神佑啞然,沖冠一怒為紅顏,這個理由確實有些上不得臺面。這個……只有帶著少女夢幻泡泡的姑娘、閑極無聊的文人才會覺得萌,真正到了政治角逐的層面上,便會讓人覺得不可信。 一方鎮(zhèn)守,無法令人相信,便是有些急智、有些才能,也會出現(xiàn)后續(xù)乏力的情況。畢竟,他不可能一個人做了所有的事情,他得需要幫手。可人家不信任他,沒人跟給他打工。人心離散,這日子也就過不下去了。 揚州城倒是暫時不缺糧,又要放糧。可是存糧有限,兩年絕收,也漸支持不住。蔣刺史為守城,拼命征發(fā)民伕,又拉壯丁。弄得百姓也要支持不下去了。 顏神佑嘆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南宮醒接口道:“吾輩正當解民于消火之中。” 顏神佑道:“阿爹已去荊州了,揚州這里,再等等罷。我請先生來,正為說荊州之事。” 南宮醒作洗耳恭聽之狀,顏神佑道:“阿爹軍前,并無先生這樣的能人。不知先生,可愿再辛苦一回,往荊州去?” 南宮醒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請耳。” 南宮醒的心里,也是想建功立業(yè)的。亂世給了他最好的機會,只可惜了,他武力值不高,在軍事指揮上也沒太多的天份,技能點全點在演技上了。不能上陣殺敵,就做些跑腿的工作吧。昂州這里,忽悠人的事兒,顏神佑做得就很好了。倒不如到顏肅之那里,那里的競爭對手有一個是結(jié)巴,真是太好了! 既然南宮醒樂得上前線,顏神佑便說:“先生且歇息兩日,三日后動身,可否?” 南宮醒痛快地答應了。 出了州府,南宮醒挺起了胸脯,嘿嘿,功勞,我來了! 還沒過街,就被一隊馬隊攔了路,抬眼一看,這人他認識——姜戎。 兩人見過禮,姜戎錯身入府。 ———————————————————————————————— 姜戎是帶著計劃來的,昨天晚上,姜家人都沒喝得太多,吃完飯又開了個小會。蔣氏等再次說了昂州的幾次兇險,又說了顏肅之父女遇刺等事。這讓姜戎心里越發(fā)有底了。 他想帶兵加入昂州序列。士族的好名聲對家族存亡的用處不大,這一點丙寅之亂血的教訓已經(jīng)證實了。只靠裙帶關(guān)系,從來都是為人所不齒的。不如拼一把,他有兵,可以獻出,但是希望能給自己弄一個機會。 事實上,霍白也是存的這么個心。從來,軍功最重。霍家既非一流的豪門,亂世里,裝逼是沒用的,還是得有硬貨才能拿得出手。是以明知霍亥可能不開心,他還是順著霍亥夸他能文能武的竿子往上爬,爬得過了警戒線,讓霍亥有些不高興。 顏神佑這里,與姜戎想的是一樣的。只是她還有一點顧慮,昂州是缺人,但是……如果把姜家所有的男丁都安插去做官了,在昂州官員序列里占的比例會略高,太惹眼。如何分流安置,這是一個難題,一個處理不好,容易影響感情。在沒有一個完整的方案之前,她決定,一個一個來。 用一個拖字訣,比如,先安排她大舅。 作者有話要說:【系統(tǒng)】你的好友【顏神佑】寄來【包裹】 【系統(tǒng)】你打開【包裹】 【系統(tǒng)】恭喜玩家【顏肅之】獲得【南宮醒】 不馬上造反的另一個原因:不知道虞喆的應對…… ☆、193·民心與士望 姜戎來了,顏神佑不敢再居上座,姜戎也不去做那個主位。甥舅倆都棄了那主座,一下面一東一西,相對而坐。 顏神佑搶先向姜戎問好,且說:“阿舅何須這般焦急?” 姜戎昨天聽了許多消息,對于這個外甥女的恐怖程度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也不拿她當尋常晚輩來看,行動之間多了幾分慎重。聽顏神佑這般問他,微微一笑,道:“總要先認一認門。你阿爹又出遠門了,難道我不該來看看你們娘兒幾個么?” 顏神佑道:“那可好了,阿娘整日里念叨著呢。前些日子天天盼,昨天回來,又念叨著……呃,想姨母了。” 姜戎面上一黯,又恢復了從容,只是多少帶著那么一點擔憂。顏神佑趁勢問她姨媽怎么樣。 姜戎道:“蔣家不是不識趣的人,”兩人坐對面,姜戎很容易就看到顏神佑,見她感興趣的樣子,索性都告訴她了,“勤政殿可以休矣。” 這倒與南宮醒的意見一致了。 舅甥二人聊天愉快,姜戎見顏神佑總不提及顏啟的事情,還恐她傷心。然而此事不提也不行,便倚老賣老,主動提及,安慰顏神佑道:“老將軍的事兒,廷尉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你們也不要過于傷心,你們現(xiàn)在,不好回京的。回了,我怕你們回不來。有人為你們出手,也聊勝于無了。” 顏神佑微微一笑,她是一點也不傷心的,大家不過是生氣那么一下而已,根本就沒有喪失理智。聽姜戎這么說,顏神佑道:“阿舅放心,我們理會的。只是不能親自報仇,終是有些遺憾的。” 姜戎將她這話當了真,認真地勸道:“要顧全大局。你先前是怎么跟李老先生他們說的?那些才是正理。再者,你也要想一想,北上了,輜重糧草怎么辦?揚州還亂著,被亂民斷了糧斷不是鬧著玩的。” 他好險沒說出“因小失大”來。實是不欲顏神佑等因為顏啟,誤了正事。現(xiàn)在這樣循序漸進的,就很好。要說姜戎沒打著讓顏肅之當皇帝的主義,他自己都不信。然而現(xiàn)在提兵北上,實為不智。 顏神佑眉心微顰,小模樣兒看起來十分惹人疼愛,口上說得深明大義:“我知道的,只是……唉……” 姜戎道:“這才是嘛。” 顏神佑心道,肯定不能饒了那個蠢皇帝啊,還有水貨,我特么肯定不會讓皇帝點頭殺了他舅就算完的好嗎? 現(xiàn)在不過是在爭取姜戎的同情罷了。姜戎是她舅,輩份擺在那里呢,顏神佑不敢貿(mào)然將姜戎送到戰(zhàn)場上去。想讓他留在城里,先別上戰(zhàn)場上去湊熱鬧了。總得先打一打感情牌。姜戎雖然一直練著兵什么的,從來沒上過戰(zhàn)陣吶。 這個時候,顏神佑見姜戎已經(jīng)被她帶著入了戲了,才緩緩說出請姜戎指點一下昂州城的守衛(wèi)一類的。將守衛(wèi)宮城的先進經(jīng)驗給帶過來。 姜戎的心里,是想上戰(zhàn)場的。雖說是姻親,而且早早交出了侄子過來幫忙,在京中也照應過顏家。現(xiàn)在到了昂州,絕對不能吃老本。聽顏神佑這么說,姜戎心道,這是不讓我上前線?婦道人家就是婦道人家,總有那么一點心軟短視的地方。我且答應下來,要她看一看我的本事,再提上戰(zhàn)場。 想到這里,姜戎點頭道:“也好,你守家,總要牢靠些才好。” 顏神佑便與他提起部曲的事情:“那些還是歸阿舅管,我并不插手。只是玄衣與本州兵馬,自有些訓練的辦法。”取了寫好的小冊子請姜戎過目。 姜戎看不幾行,表情便嚴肅了起來,這里面的訓練方法,還真是……耳目一新,而且體能標準訂得相當高。姜戎這才想起來,眼前這個外甥女兒,似乎是上陣砍過人的。將方才生出的那一點輕視給壓了下去,又有一點輕微的尷尬。【這是嫌我的部曲不夠精銳,是以留下來訓練之故?】 姜戎還是猜錯了,顏神佑這還是要留他下來,別有用途的。很快,他就能知道了。現(xiàn)在,他只是比較中懇地道:“此法訓出的兵馬,必是精英之士罷?我也叫他們cao練起來才好。只是以后打起仗來用到的人多,這些士卒必要訓滿三個月,怕太慢。” 顏神佑道:“練得強壯些,上陣之后存活的機率會高些,減員的情況也會少些。昂州人太少了,消耗不起的。” 姜戎便不再與她爭辯,只說:“既如此,我明日便看看這里的城防。” 顏神佑臉上笑開了花:“我就知道阿舅是靠得住的。” 姜戎先前小有不快,畢竟愛護了她這么些年,此時見她笑得開心,心情也好,終于想起一事來——他還是難以遏抑住對名士的喜愛,問顏神佑:“李先生和霍先生……如今都方便么?”十分想見上一見。 顏神佑掩口笑道:“阿舅莫非能掐會算?我正想請二位先生來議事呢。” 這便是她要請姜戎留下來的另一個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