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節
江瑤道:“太多了,反而容易露出形跡,總是足夠用了。如何?放心了罷?” 陳白這才恢復了風度翩翩的樣子,瀟灑地一揖:“江翁,我算服啦!” 強弓勁弩,歷來是為朝廷所禁的,就是因為它們是遠程殺傷性的武器。只能允許一定范圍內的朝廷軍隊擁有,民間是嚴禁私持的。然而架不住世家比較牛,人家自己家莊園里可能就有一個兵工廠,這樣的小型兵工廠,顏家的塢保里就有。 位置決定立場,顏家不主政時,恨不得自己家什么樣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都有。輪到自己主政了,那是恨不得境內人都老老實實的別亂搞,還要通過各種手段,嚴格控制境內的“非法”事件。昂州境內本無什么拿得出手的世家,僅有那些略能看的,還被軟硬兼施給搞得認了命。 即便如此,人家以前存的那些東西,還真不好去抄人家的家,只好現在開始禁。虧得他們在昂州還有些威望,大家都服他們,發現與其自己cao心各種事務,不如交給他們去拿主意,反正……大家的日子是越過越好的,那就相信了吧。打本當無腦輸出,只聽團長指揮什么的,最爽了。這才沒有鬧出亂子來。 江瑤等人卻是別有心思的,家中存的弩,自然就可以派上用場了。想這一路走來,帶的奴婢數目也不算少了,護衛也有一些,為過義軍出沒的地盤,攜帶些厲害的武器也是情理之中的。這些武器先前保證他們平安,現在,要用來為他們謀富貴了。 陳白又有些擔心:“只怕盧郎心地太過純良。”他倒也看出來了,盧慎對顏肅之,還是比較死心塌地的。先前決定先斬后奏,也是有這么個擔心在里面的。這事兒,跟造反一樣,成功率小不說,一旦失敗,還血本無歸。如果不是天下亂成這樣,水太后還得罪了顏家,就是顏神佑,她也是不想造反的——不劃算。 盧慎這里,情況也是一樣的。何況,盧慎并無反心。 江瑤道:“事到臨頭,由不得他!” 陳白放心了,暗道這事兒主謀是你,失敗了我大不了一走了之,我還是湓郡守呢。于是滿意地走了,就等著接受勝利果實了。 ———————————————————————————————— 江瑤這里,卻整一整衣冠,備車去求見顏肅之。 他是盧慎的岳父,州府里的人對他自然是客氣的。顏肅之收了他的拜帖,心道,難道是來為陳白求情的?可惜了,這事兒是沒有轉圜的余地的,他敢黑我閨女,我就要他好看。你的臉是臉,我閨女的名聲就不是名聲啊?玩兒蛋去吧! 沒想到,江瑤來了,卻什么求情的話都沒說,只與顏肅之話了兩句家常,又說要設宴給陳白送行。且說:“他那個人,就是脾氣有些直了,打小順當慣了的人,家里把他寵壞了。”他比陳白年長許多,又同是世家,頗有些交情,這話倒也說得。 顏肅之聽他這也算是軟話了,卻不打算接這個茬兒,只打了個哈哈:“人么,都是有脾氣的。” 江瑤道:“正是。他還有些不好意思,才來,又要走。” 顏肅之道:“他有能耐,自然有高處等他去。我聽說,他是為父母守孝,從冀州回來的,結廬三載,孝心可嘉,這才寫了薦表的。這也是他應得的。” 江瑤心中一痛,既然是世家,做官自然是有優惠的,陳白命好,他娘死得是時候,救了兒子一命。江瑤的兒子命就不好,在青州做官,江瑤跟老婆現在活得好好的,兒子自然是回不來的,恰被屬下金井欄給搞死了…… 江瑤有些魂不守舍,依舊與顏肅之敲定了送別酒會的日子,最后說了“實話”:“他去湓郡,恐一時半會兒難控全局,若有事時,請使君施以援手。萬望使君給老朽一分薄面,去喝他這杯水酒。” 顏肅之心道,這是要服軟?去喝這場酒也無妨,也算是做個門面,顯得我大度。便點頭答應了。 江瑤袖子里掏出幾份請柬來,姜氏等人都有份。 顏肅之都接了,又親自將他送到門口,命小廝好生攙著他回去。 ———————————————————————————————— 酒宴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后,顏神佑等也跟著去了。赴宴的,自然也不會帶多少護衛,更不會有多少貼身保鏢,顏神佑就帶著四個客女去了。顏肅之這里,是何三與幾個玄衣。其余人也都是了些侍婢一類,誰也沒想到吃場酒還能吃出人命來! 有酒有rou,有歌有舞。男女分開,顏神佑這回就是被分在了女眷這里。難為這些人,逃難沒沒忘帶了舞伎來,顏神佑深感佩服。一面聽歌看舞,一面心不在焉地捏起一塊糕點往嘴里塞。吃得還很高興,一面吃一面回過頭去對阿琴道:“這是阿林的手藝。” 江氏看了,略感惋惜,心道,若能有好藥,倒省了好些事情。 這年頭的毒藥固然是有的,只是因為工藝的問題,但凡是人工煉的,都不易提純,又容易有異味。摻在食物中,容易被察覺出來。若是小孩子貪嘴,可能就咽了,若是醉糊涂的人,也容易混過去。可惜了,他們不飲酒,也不是小孩子了。 宴至一半,變亂陡生! 顏神佑好歹是上過殺陣的人,直覺很敏銳,忽然覺得不對勁兒!下意識地伸手掀桌,正好擋住了射來的利箭!堂上一片混亂! 顏神佑六妞等待女搶過了旁邊殷氏的桌子來當盾牌使,護著顏神佑與姜氏會合!顏神佑百忙之中還注意到,箭都是沖她來的!馬上住了腳,對阿竹道:“你去,護著阿娘!這是沖著我來的,我去引開他們。六妞去放信號,調玄衣!”她心里還擔心顏肅之的安危。 姜氏那邊雖然也混亂,心中慶幸兒子沒有跟過來,又擔心女兒,不顧危險,先去看顏神佑,看她已經機靈地躲桌子后面了,也有樣學樣,有點笨拙地豎起了面前的桌案。阿方大喊:“有刺客!” 外面信號沖天而起,里面亂成一團。慌亂中,也不知道是誰撞歪了顏神佑面前的桌子,這桌子本來就不是盾牌,舉起來吃力,還擋眼睛。顏神佑一個沒防備,露出了半個身子,一支利箭破空而來。 與打到木桌上截然不同的聲音,是箭入人體了。 顏神佑沒有感覺到疼痛,定睛一看,面前倒下了一個熟人——林大娘。伸手將人拉到桌子后面丟給陶九妹,顏神佑往射手那里一看,樂了:“他沒箭了,抓活的!” 撈起憑幾,神勇地往前一扔,正中紅心!再抓一個,再扔!一共仨射手,都被她砸中了。“阿陶,去!不要讓他被滅了口!” 陶九妹先從腰上取下手弩,她也配弩,只是先前混亂,不敢亂用,怕誤傷了。 此時夫人娘子們尖叫走避,將刺客閃了出來,陶九妹恨得要命,小娘子在自己護衛之下還遇險,要不是有這個突然沖出來擋箭的人,這會兒……先給刺客一人插個標再說。 據顏神佑后來估算,整個過程不超過三分鐘,只是當時覺得度秒如年。 玄衣很快趕到,快得不可思議。因為——顏肅之也遇刺了。 中二病平常沒閨女那么閑,自然也沒有一個恰巧有手藝過來幫廚的人替他擋箭。虧得他的反射神經也很發達,直覺也很敏銳,閃過了要命的一箭——胳膊卻傷了。一旁顏淵之不知道怎么的被箭中了大腿。 到底是見過大場面的人,男人這里,很快就組織起了反擊,也召喚了城管,不不不,是衛隊。 場面很快就得到了控制,郎中也飛快地被捉了來。 顏神佑臉色蒼白,刺客被生擒,箭囊已空,可是林大娘的傷處已經開始泛起青黑來了——箭頭有毒。室內也有中了流箭的,譬如丁娘子,又譬如殷氏的侍婢。 顏肅之,也中了同樣的箭。 ☆、174·厲害的女人 玄衣到得極快。 憑誰,見老板和小老板一齊緊急召見的信號,都不能怠慢了。信號做的時候就是分了不同的樣子的,放出來各有區別。當空一望,即知是何人。 不特玄衣,連城內巡防的衙役等,都往這邊趕了過來。鄰近之地,沒有受邀的人,聽到響動也一齊出門來看。因為住在隔壁街區,也是因為一開始還沒辨明事情原委,是以到得慢了些。姜伍、山璞等人并未出席此次歡送會,姜伍是懶得理這個作死的陳白。山璞是壓根就沒收到邀請函,收到了,他也是不肯去的。 此時一見信號,姜伍還遲疑了一下——他并不曾見過這個信號,自然無從知曉內里含義。但是他明白,沒誰會無緣無故去搞這個,必有緣故。當場揪起正在家里考慮怎么裝修好娶媳婦兒的姜云,一指天:“這是怎么回事兒?” 姜云傻了! 上回看到信號還是……他表妹帶著他媳婦兒出門砍人啊啊啊!!!現在看這信號彈出現的地方不對啊,怎么像是在城里? 姜云抓狂了。 姜伍一巴掌拍到他腦袋上:“說!” 姜云三言兩語給解釋清楚,姜伍也著急了,對他道:“召集咱家人手,家里自有我看守門戶,你帶些人去看看。不是說要去餞行么?我看是這君餓不死的王八蛋要作夭!佩劍、持弩!去!” 姜云飛快地跑去招呼家中護衛去了。 山璞并不住建安坊,也不住在君子里,他與丁號等都在同昌坊里住。也看到了信號,急忙帶人趕了過來,與姜云也就是個前后腳的功夫。姜云一看山璞也到了,忙問:“大郎知道有什么事么?” 山璞搖搖頭:“我也剛到。” 兩人匆匆對答完畢,山璞便對銀環道:“分半數人手守住這處宅子的幾個門,一個人也不許放走!許進不許出!” 銀環答應了一聲,飛快去分派任務。姜云道:“這樣的人家如何布置我熟悉,你跟我走。” 才說完,玄衣封千戶已經一身寒氣地大步走了出來。一見他們,黑鍋底一樣的面色也沒見好轉,聽到山璞的吩咐的時候,還說:“小娘子亦是如此吩咐,只是我們都在內里封門的。兩位郎君請隨我來!” 姜云與山璞對視一眼,見封千戶這樣的表情,心里都“咯噔”一下。封“千戶”聽起來蠻像那么一回事兒的,實則依舊是顏家部曲。姜云乃是顏家主母親侄,山璞是內定的顏家女婿,也是姜云的大舅子。封千戶在他們面前還敢沉著臉,可見情況委實不妙。 到得正堂一看,果然是十分不妙的。 顏肅之傷在左臂,顏淵之傷到右腿,箭皆有毒!顏肅之比較有裹傷的經驗,命人扎住肢體上端,防止毒液擴散過快。山璞一見這樣,忙從腰間取下個小小的錦囊來:“用這個試試。” 姜云:“=囗=!這是啥?” 山璞道:“解毒藥。山間行走,常會遇到些蛇蟲鼠蟻,有些有毒性,耽誤了便不好救治。常備著些解毒藥,總是沒錯的。下山之后,就不常用了。” 姜云試探地問:“你這個藥,多久了?”親,你下山很久了啊! 山璞想了一想,道:“也不算太久。” 顏肅之一把奪了過來:“啰嗦!” 藥確實并不很久,下山之后,很多人都改了習俗。山璞變了服飾、改了語言,只有這個習慣還保留著,過不多久就換一回攜帶的藥材。他的舊部并不曾全部下山,還有一部分依舊留在山上。山上物種豐富,有些藥材一類山下并沒有,留些人在那里也屬正常。山璞也時常要上山檢閱一二,故而還帶著些應急的藥品。 這世上的藥,但凡是有針對性的,見效就會快些。普遍非處方藥,那見效就慢。山璞這藥,是常見的所謂“解百毒”,對各種毒都能起到緩解的作用——保命,然而不是針對性的,見效既慢,也不能根除。但是能免延緩藥性發作,保證傷者撐到見大夫開處方藥。 好歹,顏肅之和顏淵之的命是保了下來了。兩人都有些虛弱,顏肅之倚著個憑幾,顏淵之更慘一點,整個人都躺平了。 再看室內,滿室狼籍,還好,顏肅之沒死,強撐著控制住了場面,玄衣持弩警戒——箭指室內,無人敢動。 傷了的都在眼巴巴的看著山璞,山璞能帶多少藥?統共那么一點兒,已經貢獻出來了。受傷的還好,或許還有活命的機會,還有被一箭穿心的,那就沒有活命的機會了。 顏肅之這里正上著藥,后面阿竹已經過來匯報了,聲音很輕:“娘子和小娘子均安,可丁家娘子受了傷。其余中流箭又死了兩個,傷了七個……” 與認知里的不同,一旦混戰起來,傷者未必就會死——如果沒毒藥的話。山璞聽到這里,急忙使眼色,命親衛們上繳隨身帶的解毒藥來,至少,丁娘子不能有事。親衛們也有帶了的,也有常駐城里嫌累贅不帶的,湊了幾份,前后都分了分。 顏肅之冷冷地掃射了室內一眼,心道,這回老子死不了,誰特么跟老子玩陰的,老子陰死他全家!一個不留!口里卻對阿竹道:“不要說這些有的沒有的,小娘子那里如何了?” 阿竹多一個字也不敢說:“都已控制住了,亂動者已斬。刺客已生擒,小娘子說,哭!” “嗯?”顏肅之發出了疑惑的聲音,旋即大笑,“妙!哈哈哈哈!不愧是老子的閨女,”抬眼看一下奔回來的山璞,“真是便宜你小子了!” 山璞:“……” ———————————————————————————————— 有個省心的閨女,確實值得慶幸。后面的情況已經被顏神佑控制住了,并且,她捉到了活口。雖然這等死士未必肯招,但是總比死了的好。顏肅之這邊,由于都是男子,下手比較狠,刺客都被打死了。顏肅之正愁怎么樣順藤摸瓜,找出主使呢,他閨女這就出動了。 顏神佑直覺這件事情不對,必然有人策劃。陳家再怎么樣,也不可能讓混進這么大規模的刺客來,官客、堂客這里都有襲擊的,武器還這么先進又兇殘,這事兒要說沒的陳家人做內應,打死顏神佑她都不肯信! 幾乎是在控制住了刺客的同時,顏神佑就下了命令:“各歸各位,擅動者斬!” 女眷們亂起來,不但亂跑,還有扯著嗓子叫喊的。顏神佑火了,一個眼色下去,正在亂跑的一個陳家侍婢已經跑到門口了,被一箭從太陽xue射了個對穿!腦袋被釘在了門框上。 屋里徹底安靜了。 顏神佑冷冷地道:“我說話不喜歡重復。”婦人們摒住了呼吸,哭都不敢哭,膽小的干脆昏了過去。 江氏頰上一跳,整個人都顫抖了起來。她自以出身名門,智慧過人,當大有前程,是以并不瞧得起顏神佑。以為顏神佑能有今日,絕對是老天弄錯了運數,她當將其扳正。直到現在,江氏才知道,顏神佑能有今日,絕非偶然。這樣強大的威壓之下,江氏汗濕脊背——這個女人太可怕。 江氏自認頗有謀略,亦不缺殺伐決斷之氣,對比之下才知道,自己那點決斷,跟人一比,實算不上什么。 更可怕的是,玄衣很快就到了。原本顏神佑是帶著侍女赴宴侍奉的,顏肅之那里也只有四個作侍從打扮的玄衣——玄衣原就出自部曲。如今顏神佑就敢將玄衣召至后堂!女眷們被嚇傻了,連抗議都提不出來了,玄衣對釘在門框上的尸體視而不見,齊一施禮。 顏神佑道:“守住四門,許進不許出,無論主人奴婢,皆不許走動!動者斬!不許說話,口吐一言者斬!傳遞消息者斬!” 幾個斬字出口,滿室都是牙齒打戰的聲音。 玄衣齊齊答應一聲,再無言語,沉默著去執行了。顏神佑又下令:“收拾準備,給我哭!就說我死了!阿爹受了傷,皆不能理事!” 又派阿竹往前去看顏肅之那里如何。再看傷者,丁娘子等傷著四肢的,已經扎住了上端。林大娘卻慘得很,傷在背上。她因有一做茶果的秘方,并不肯外傳,被陳家叫來幫忙做茶果。聽說顏神佑過來了,十分想見一見,乃是做完了活計,央了管事的,又塞了些錢,好悄悄過來看一眼的。 刺殺之事,本是密謀,知之者甚少,陳家管事也不知曉。因見她有門好手藝,脾氣又爽快利落,人也生得好,便答應了。且說好:“只許在角落里看一眼,不許上前搭話。”林娘子原就是想看顏神佑吃了她做的茶果,她就開心了,遠遠看著就遠遠看著,她痛快地答應了。 一來就遇到這等事! 林大娘是來擋箭的,自然要拿面積大的后背去擋,結果箭沒把她射死,可箭頭有毒!顏神佑命她躺下不要亂動,箭也不敢隨便起出,只命守衛的玄衣去請大夫,又命人往州府楚氏那里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