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顏神佑笑得跟朵花兒似的,搖著姜氏的袖子道:“阿娘笑了就行。”真是將巧言令色四個字發揮到了極致。 姜氏再忍不住,將她抱個滿懷:“你阿婆很看重你呀,你要好好地學,要爭氣,知道嗎?”在姜氏看來,以楚氏的智慧,只要顏神佑做得好了,必不會坑了顏神佑。哪怕顏肅之不討喜,也不見楚氏坑過親兒子。 顏神佑聽親媽這么一說,一個哆嗦:“我阿婆說什么了?”被boss點名,這是要掛的節奏啊! 姜氏拍著女兒的背,輕聲道:“你長大了就知道了,你阿婆很好。” 顏神佑有點結巴地道:“是,是,阿,阿婆是挺好的,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姜氏道:“你先與阿蘭她們玩罷,阿娘給你備筆墨。” 顏神佑抽抽嘴角,帶著“我馬上要上學啦”的愉快心情,找阿蘭她們玩去了。 雖然阿蘭是分給她的侍女,都在她跟前呆了五年了,她與阿蘭等人相處的時間其實甚少。她年紀還小,每天睡得不少,有空得跟著姜氏學習,閑下來要聽阿圓嘮叨。阿蘭等人頗有些“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感覺,現在顏神佑終于長大一些了,要有些娛樂活動了,她們自然是樂于奉陪的。 顏神佑在踢球,大家閨秀其實不是靜坐的,寶釵還會撲個蝶呢。顏神佑踢的也不是皮球,乃是竹蔑編的個圓球,在里面掛幾個銅鈴鐺,一滾就響。四個侍女站四角,把顏神佑給圍在中間,互相傳著球。這讓顏神佑有一種“我也是副本boss了”的錯覺。 姜氏說是給顏神佑準備筆墨,其實也不用她動手,下令去庫里取家什的時候,她就帶著阿方、阿圓在那兒看著。看著女兒這么活潑,姜氏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她以往總擔心顏神佑因為家庭環境的原因抑郁,這對女孩子來說并不好。現在看她開朗,姜氏反而高興。擔心的是——會不會太開朗了?爬樹什么的,跟親爹拌嘴什么的,略過了呢。 正欣慰地看著,阿方與阿圓卻使了一個眼色。尤其是阿方,心里一直壓著件事兒——姜氏沒個親生的兒子,不是件好事兒。當下兩個人又舊話重提,姜氏卻沒有了上幾次的松動,反是有些羞惱地道:“此事不要再提了!” 想來姜戎上次試探弄了個沒結果,當然要告訴母親meimei。這等羞于啟齒的陰私之事,當然是自家人關起門兒來小聲說的,阿方、阿圓都不知道。然見姜氏如此,卻也只得不提——都暗自納罕,這是怎么了呢?明明之前態度松動了呀。 ———————————————————————————————— 顏神佑還不知道,她娘已經決定一心一意撫養她一個了。她玩了一陣兒,阿蘭給她打水洗臉,她還在那兒樂呵呢,明天就能上學了,真是太開心了。 到了第二天,她才知道,上學這個事兒吧,它是有利有弊的。 比如……坐姿。 以前顏神佑還小,那么大個團子,胳膊腿兒像藕節一樣,讓她學跽坐,她也只能一坐就趴地。而且以前不用寫字兒,不需要保持什么正確姿勢。只要她站得正一點,被姜氏攬在身前教認字就行了。要用到坐的時候呢,只要她是“坐”在地上的,姜氏也不會狠管她——身體條件在那兒了呢。 現在要學寫字了,就在先學會跪坐。 顏神佑當場就傻眼了。【臥槽!臥槽!這么坐下去會成蘿卜腿的啊!還會長不高啊!沒聽說鬼子喝個牛奶、坐個椅子下一代人均身高就高了一二十厘米嗎?】 她決定跟她娘談這個問題:“阿娘,這么坐難受啊!” 姜氏雖然疼女兒,卻從來不是個無原則的人:“習慣了就好。” 顏神佑道:“會把腿坐扁的啊。” 姜氏怪異地打量了她一眼:“誰教你有這些古怪念頭的?”她開始十分懷疑,這閨女越長竟是越像顏肅之的不著調,是不是丈夫作了什么妖法了。 顏神佑苦哈哈地道:“想也知道啊。” 姜氏道:“大家都這么坐,你就老實學著罷。” 顏神佑道:“大家要是都錯了呢?” 姜氏冷了臉:“休要胡說,老實學!” 然后她就發現,她閨女成了個坐不住的孩子,坐不多會兒,就說腳麻。強令她侍著,不多時就撲地,然后苦兮兮、淚汪汪地道:“娘,腳麻了。” 姜氏長這么大,沒出門子的時候也見過侄子調皮,嫁了之后認識了顏肅之這個中二病。可無論哪一種,抽風的時候都不像顏神佑這樣為了“不跪坐”而抗爭的。姜氏覺得,必須由此入手,治一治她的脾氣了。有個性是好,但是對一顏神佑來說,還是不要太出格比較好。 阿蘭等聽著顏神佑與姜氏的爭執,忍不住低頭而笑,她們倒是覺得小娘這樣活潑,挺有趣的。阿圓卻另有主意,上前勸顏神佑道:“小娘子看,阿蘭她們也要這么坐的。” 阿蘭:“……” 然后顏神佑再上課,后面就一拖四,跟著四個陪坐的。 顏神佑一看此路不通,倒也不再跟姜氏多爭執,然而除了上課,卻又不肯坐了。姜氏卻是一心要治一治她的脾氣,免得她變得跟顏肅之一樣。每每壓著她坐著。顏神佑每日里裝可憐、扮可愛,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弄得姜氏怒道:“就為了腿好看?哪里用看你的腿啦?你的心思都放到什么地方上了?” 說得顏神佑一愣,是啊,又不用穿短裙。不過她反應也快,張口就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怎么能隨便弄得不好看了呢……” 完了,完了,壞嘍,壞嘍……看到她爬樹上說“小受大走”的情景又在姜氏的眼前浮現,場景是那么的鮮活。 姜氏眼前一黑:“你給我過來!坐好!” 顏神佑這點眼色還是有的,她又過來坐了。說實話,她現在還真是不怎么怕這對父母的。唯一讓她忌憚的那個,是楚氏。不過……氣壞了親媽,也不是為了子女應該做的事情。這……也不是原則問題……吧? 顏神佑又委委屈屈地坐了回來。 姜氏也不得不跟她繼續講道理:“凡人,當行止有度,不可過于特立獨行,你平日里不守禮,難道人前便能做得好了?” 顏神佑怏怏,只得答應一聲:“我聽阿娘的。” 姜氏道:“你若不慣久坐,不會稍動一動?” 顏神佑眼前一亮! 姜氏沒好氣地道:“不認真學,就不教你!” 顏神佑吐了吐舌頭,又坐正了小身板兒。 姜氏終于忽悠成功,覺得自己快要被這女兒折磨得長白頭發了。又再三叮囑:“于你阿婆面前,萬不可如此了。” 顏神佑趁熱就滾到了她懷里:“我跟阿娘最親了,就在阿娘面前這樣,嘿嘿。” 被姜氏一巴掌糊在口鼻上:“看到你就來氣,坐好了。來寫字兒。” 姜氏握筆的姿勢很正,書法雖算不得十分好,卻也工整秀麗。案前放書幾,展著楚氏給的字帖,案上放著白紙,姜氏來教女兒握筆。顏神佑正式開始了她的小學生生涯。讓她沒想到的是,姜氏給她安排的還有歷史課,這個最讓她驚喜。 姜氏看她這個樣子,心道,還是阿家安排得好。 顏神佑識字頗多,但是真正寫過的字卻極少。姜氏從最簡單的字教起,每旬只教幾個字,卻讓她反復地寫,直到寫得有些模樣了,再教下一批。同一個字,連著寫二十遍以上,都會覺得這不是個字了。顏神佑寫得兩眼蚊香,姜氏卻不為所動。反而說:“有些事,聰明是不管用的,刻苦才有用。老實與我寫,否則我認得你,家法不認得你。” 顏神佑:……好兇! ———————————————————————————————— 其實,除了跪坐之外,姜氏給的課程顏神佑還是相當滿意的,每日里學得認真。有時候下了課,她的眼睛還要往史書上看去。姜氏看了又是欣慰,又是好笑:“書又不會跑,你去玩去罷。” 游戲,也是課程的一部分。時人之娛樂,比如飲宴的時候,也好玩些游戲,這是社交,不能說樣樣精通,至少也要都知道。否則到時候別人玩做一處,你什么都不會,那就傻了。 姜氏現在開始教顏神佑投壺。 這是飲宴時最常見的一種游戲了,初時是男子在玩,后來漸及閨閣。乃是立在長頸圓腹的瓶子,瓶口不大,有耳。手持箭,隔數步,一支一支往里投,投中多者為贏。規則十分簡單。 顏神佑人小手小胳膊短力氣也比成人小,卻頗有準頭,十投里居然能有六、七中。姜氏十分詫異:這也能天生嗎? 這也算是天生吧,反正顏啟箭術十分之好,能左右開弓、百步穿楊。到了顏肅之這里,還刻苦練過一陣兒的連珠箭。投壺原自射箭演化而來,顏神佑如果有這方面的生物遺傳,還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顏肅之一次偶爾回家,看到顏神佑這般,卻也來興趣,投了一把箭,他嗖嗖全扔了進去,完虐了顏神佑。姜氏現在看他,真是沒什么好臉,就端一張標準臉對他。倒是顏神佑,仰著個頭,十分氣憤:有這么在小朋友面前刷存在感的嗎?上一回中二病跟她樹下對峙,居然沒有把她薅下來暴打,養肥了她的膽子。 顏肅之見閨女看著他,忍不住有點頭疼,他對一個會爬樹(他現在還不太熟練這個技能)的閨女,真是無端覺得壓力很大。可是要這么走了,又會很沒面子,于是他沒話找話地說:“要不要學射箭?君子六藝喲。” 這種爬樹我不行,射箭你不行的口氣……顏神佑果斷地道:“好!”必須好,凡能不用坐成蘿卜腿的,都是大好! 顏肅之看著閨女亮晶晶的眼睛,居然生出一點……自豪感來。爽快地答應了:“我給你找家什去。” 顏神佑順竿爬,接著問:“每天教多久?” 顏肅之道:“那……半個時辰?”說著還打量了一下她的小細胳膊小短腿兒,這么丁點兒,能撐半個時辰嗎? 顏神佑大喜:“不反悔?” 顏肅之最恨有人瞧不起他,拍地道:“你別哭鼻子。” 父女倆就這么愉快地決定了。 姜氏:……這都是造的什么孽呀! 然而顏肅之決定了的事情,姜氏要反對……那也得這個中二病肯聽呀。于是顏神佑如愿以償,踏上了文武雙全戰斗力滿格的美少女戰士之路。 顏神佑的課程相當地充實,雖然旁人眼里是驚嚇了一點,然而她本人卻很喜歡。盡早攢夠資本,對她來說是現在的首要任務。顏肅之這里呢,在“教導”女兒的過程中,似乎也找到了一點點久違或曰從來沒有感受到的滿足感。顏神佑這里呢,依然對顏肅之持一種懷疑態度,然而本著“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原則,她也跟顏肅之上體育課去——能讓他少出去鬼混也是好的啊。 一時之間,二房居然倒像個正常的家庭了。 在此期間,顏神佑也跟著姜氏去看望顏老娘。顏老娘如今臥病在床,連扶她出門透氣她都不肯,似乎見到陽光就害怕。身上的首飾也都除了,人也沒有初見時教訓楚氏時的精神了。一把白發堆在枕頭上,看著十分凄涼。 姜氏雖覺這老人不講道理,眼前她這樣也忍不住心軟了起來,她還有些個心虛。伺候起顏老娘來分外盡力,顏老娘似乎有些不大待見她,對柴氏卻尤其好,每說:“帶大郎來見我呀。” 這個大郎卻是柴氏的長子顏希賢,可顏希賢如今已經出去上學了,再小一點的孩子,真不敢帶來見顏老娘。顏老娘已經瘦成一把骨頭了,成年人見了都有點害怕。結果,過不幾日,柴氏也來不了了——她要生了。 顏老娘卻不生氣,反而念叨著:“生了好,生了好,百子千孫。” 對著這么個人,哪怕她十分冷淡,姜氏也沒辦法生起氣來,轉而盡心地伺候。 ☆、36·都是錢鬧的 卻說顏老娘一直臥病在床,前朝后宮許多活動能沒能參加。年前在冊封太子之前,皇帝先將皇長子之生母水美人晉為貴人。這本是個熱鬧事兒,以顏啟之“大功”是全家都應該光彩出席的,可家里女眷里,打頭的顏老娘卻病了。正好,顏肅之死活不肯做這皇帝的官兒,姜氏自己也沒個品級,不用進宮,就她照顧顏老娘了。 顏老娘是不大喜歡這個孫媳婦的,沒別的原因,理由只有一個——咋不生個曾孫出來呢?老太太有個相當樸素的理念:生不出兒子來,一定是媳婦不對。 可生出兒子來了的楚氏,她還是看不順眼。 姜氏也不在這個事情上跟她爭執,爭什么呢,怪沒意思的。這太夫人,連著顏啟、顏平之,都被她給干掉了,失敗者有哀嚎的權利。如果太夫人好聲好氣跟她說話,她反而會不自在。這樣態度冷淡的,她心里還好過些呢。 太夫人著:“女人還是得有個兒子,不然在夫家也挺不起腰來,恁多家業,叫哪個來擎著?” 姜氏在想:【不曉得郎君帶神佑會不會出差錯?今日阿家與阿嫂入宮,又是何等模樣?會不會與水貴人起爭執?】 這水貴人的“貴人”可不是清宮戲里沒啥地位的低級職稱。貴人一詞,自出現的時候起,地位是相當高的。本朝開國并不久,先帝今上都不是很講究的人,后宮次序也有些亂,直到米丞相以“后宮紊亂,是以皇子不生”為由整頓之后,才規矩了起來。 按照傳說與附會星宿,皇帝有一后、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這其中的三夫人,便是貴妃、貴嬪、貴人了。 原本皇帝是跟米丞相商量著,怎么著也得把皇太子的生母給弄成個皇后吧?這樣冊封皇太子就名正言順了,對吧? 可米老頭說了:“毋以妾為妻,且陛下無嫡子,皇長子為庶長,依禮法當立,何必多此一舉?”米丞相有一擔憂:這水貴人出自寒微,家里也沒個像樣兒的兄弟,一朝弄成個皇后,怕外戚粗鄙鬧事兒。必須要在名份上卡上一卡,施加一點壓力。以后皇帝不在了,哪怕水貴人進位,朝廷也好轄制這外戚之家——真是用心良苦。 皇帝不好在這事上爭執,且知這些個大臣好講個家世,便將這立后的事情壓下,專心準備這冊封皇太子的事兒。 因有此一事,水貴人對大臣、世家頗有些記恨的意思。世家大臣們呢?一點為也不甩這水貴人,是皇太子親媽又怎么樣?咱就不聽你的! 這里得更正一點,所謂外戚,被不被鄙視,也是要分時候的、分人的。比如,如果是世家女以家世、人品入選為后,那是一門貴戚,人人尊敬。如果是個名不見經傳的丫頭,以美色或者是運氣,簡單地說,裙帶,帶著一家人上升的話,那就要被鄙視個死。 水貴人家的情況,顯然屬于后者。 所以姜氏就有點擔心,怕到時候鬧得大家臉上不好看。如果楚氏覺得受到了侮辱,還不定會有什么大會發生呢。到時候她怕家里受影響,旁的還好說,二房里這情況有點微妙。 就這么一個念叨、一個走神兒,一個早上就過去了。楚氏與郁氏也回來了,柴氏預產期就在這幾天,楚氏與顏老娘都不讓她輕易挪動了。 姜氏偷看看著楚氏,深覺得這阿家真是厲害,幾乎算是撕破臉了,還能規行矩步地來看顏老娘。還跟顏老娘匯報了情況,特別夸了顏啟:“還是將軍建言冊封太子的呢。等冊封太子的時候,將軍更有光彩。” 顏老娘聽到兒子又做了件好事,眼睛才亮了一點。姜氏心說,您還真好哄。 又說了一會兒話,顏老娘還念叨了幾句:“大娘呢?要生個大胖小子才好。”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