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蔣氏道:“咱們在這里急,又有甚辦法?她抹不開臉去,又覺得有了神佑,也將此事看淡了。” 范氏拿捏著問:“姑爺是怎么想的?” 誰知道中二病在想什么呢? 一屋子的人又有些灰心了。 等顏肅之一家三口過來,姜戎招待妹夫,酒蓋住了臉,就問顏肅之:“我這妹子,在府上沒惹什么禍事吧?” 顏肅之含糊地道:“沒沒,挺好。” 姜戎道:“那她……你看可還行?” “嗯嗯。” “那——你們再給我添個外甥唄。” “呃?嗝——”顏肅之傻眼了。這中二病已經默認了跟老婆是“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內政”的友好小伙伴,這些年過來了,也看順眼了,往事如煙,他最近頗覺滄桑,也不去計較了。可這不代表他想睡老婆了呀!已經習慣不去睡了好嗎?再要去睡,多不好意思啊? 這死無賴他再打一個嗝,兩眼一翻,裝成醉死過去了== 姜戎恨得想掐死他! 顏肅之也很苦逼,他是真的習慣了好嗎?對著老婆,他有點下不去手呢。坐牢似的在姜家住了兩天,期間,伙食相當不錯,酒也給他了。他卻吃得不香、喝得不好,只盼著姜氏舅舅的壽辰早點到,拜完了壽他好回家。 到了壽辰這一天,顏肅之早早地爬了起來,洗漱完畢,錦袍一穿,又是一枚美男子。姜戎看了他,直在心里嘆氣。連蔣氏從車簾里看到女婿絳衣白馬的俏模樣,也忍不住捶了捶胸口——憋屈的。看起來挺像樣兒的人,怎么就不肯……再給她生個外孫呢? 更郁悶的事情在蔣府發生了。 蔣氏也是名門,家大業大人口眾多,姜氏舅舅現廷尉,正在現任上,賀客也是不少。大姜氏嫁的也是蔣家,便是從自家過來的。一行人碰了頭,男女分作兩撥,男的在前,女的在后,各開席。 男的還好,女子這一處,就遇到不開心的人了。 顏神佑跟著她二舅家的表姐姜安一起,姜安比她大上四歲,頗為照顧她,兩人各有乳母、侍女相隨。她大舅家的兩個表姐比這兩個更大一點,另有一個小圈子一處說話。三舅家的表姐遇到了周家的人,過去招呼了。 變故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 姜安牽著顏神佑的手,到一處玩耍。姜安曉得這表妹聰明,也不拿她當小孩子逗,就跟她說:“這是某家的某人。”與機智到沒有朋友的顏神佑不同,姜安出自世家,親戚遍朝廷,又長上幾歲,時有隨父母拜壽等舉動,倒是認得不少小伙伴。 正說話間,卻聽到一個聲音拔高了說:“哎呀呀,不要過去!我不與田舍翁家同處一室!” 顏神佑還不覺呢,她根本就不知道,這說話的是瞧不起她家土包子。 這說話的人來歷也不算小,乃是尚氏之女。小女孩兒年紀不大,大約與姜安同齡,不到十歲的樣子。說話卻夠難聽的。 這卻也不怪她,她家吃過顏啟的虧。當年顏啟起兵,缺糧,管尚家征借,尚家只肯給一半。顏啟忍忍也就罷了,不幸趙忠來與顏啟匯合,趙忠也沒糧。顏啟就把自己的糧分給了趙忠一大半,又管尚家征借。顏啟想的是,你家里還有那么多,借我又何妨?兵沒得吃了,打不贏仗,叛軍來了,你家不是一樣要倒霉么? 尚家想的是,我家底都分你一半兒了,你還想要?那我吃什么呀?你來,亂軍來,這不都要破我家門么?不給!堅決不給! 扛上了。 兵,是能餓得的么?你以為是不拿群眾一針一線的人民子弟兵嗎? 一擁而上,把尚家塢堡都快拆散了架了。顏啟自認厚道,給尚家留了三百斛口糧,還打了個欠條。可你把人家修來自保用的塢堡給拆了好嗎?顏啟一走,尚家遇到了小股土匪——損失頗慘! 到現在還沒恢復過來呢。至今只剩下一支,也就這尚小娘子的祖父,在蔣廷尉手下謀一廷尉平的官職,不大不小這么吊著。 姜安聽了便不干了,站起來與尚小娘子對峙:“你是此處主人家么?” 尚小娘子道:“主人家難道要自降品格,與這等,”伸手一指顏神佑,也不知道她哪里打聽來顏神佑的來歷的,“下……” 姜安果斷喝道:“在主人家里說三道四,你果然是有教養!” 尚小娘子便丟開了話頭,開始掰這個道理。這里一吵鬧,自然引起了注意。蔣氏與姜氏本不擔心這個的,能過來拜壽、被引來吃酒的,都是能進來的、有點城府有點眼色的。誰又在此時鬧事呢? 果然,成年人不鬧,小孩子鬧起來了。 被喚到前面一詢問,尚小娘子是必不以自己無理的,時俗也是。士庶實有天淵之別,雖有能一飛沖天者,可這界線,也不是這么容易打破的。她將這士庶之別一經說出,連姜氏都面有愧恨之色了。姜氏是世家女,可顏神佑,她不是。 蔣妻查氏原在與同輩婦人說笑,聽了此事,也不由尷尬起來。看著堂下正中,東面兒站著尚小娘子,西面兒站著姜容護著顏神佑,顏神佑的表姐們還在往這里趕來助拳,她這話就不好說了。 顏神佑小臉兒就脹紅了,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緩緩地將那點紅色壓了回去,冷冷地道:“文以載道。縱有麻紙,書輕薄之言,也不見貴重。” 這話尚小娘子還沒聽懂,姜氏聽明白了,查氏也聽明白了。尚小娘子的娘,她也聽明白了。尚母本以女兒做得很對,正要發作,聽得顏神佑這般說,不得不咬牙收聲。 查氏這才笑道:“小孩子家,不懂事,休要戲鬧了,都去玩罷。”卻將顏神佑叫到身前,仔細一看,小姑娘生得真個顏色妍麗、明媚鮮艷。便對蔣氏笑道:“我看這孩子就覺得精神。” 蔣氏道:“那便借你多看幾眼。” 查氏笑擁顏神佑,問她讀的什么書、會什么技藝之類,顏神佑答道:“隨阿娘讀書識字,閑時看阿娘紡線織布。” 查氏道:“是這個道理。” 蔣氏贊許地看了姜安一眼,就算她外孫女兒是土鱉,那也不能讓別人嘲笑了。血親就是要互相維護。 那邊尚小娘子已被查氏的兒媳婦笑帶著下去了,吩咐拿茶果來與她吃,又使尚母去安撫女兒。 來客里傻子倒是不多,見此情形,也都開始扯話題,一時間又熱鬧非凡了。 ———————————————————————————————— 待宴散,姜氏卻聽蔣廷尉說要見一見外甥們。蔣氏對姜氏道:“去見見你舅舅,神佑也該磕個頭去。” 到了拜壽畢。蔣廷尉的重點果然是在顏神佑這里,他老人家就問了小朋友兩句話:“文以載道?則世家何以貴?” 答曰:“世卿世祿而已。” 又問:“你家幾世?” 答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蔣廷尉大笑。 ☆、35·繼續成長中 事前誰也不知尚小娘子會發難,以顏神佑這般年紀,能有這樣的表現,在眾人看來已相當不錯了。蔣廷尉等人覺得,顏神佑倒也不愧“神童”之名了。這卻并不代表蔣廷尉會以為顏神佑說的都是正確的,只是覺得在她這個年紀難能可貴罷了。其時以后顏家真能興盛,這就是個傳奇故事的開端,若不能,頂多能算是個機智小段子。 于是,蔣廷尉夸一句:“初生之犢不怕虎。”一笑帶過。心內想的卻是,何其幼稚可愛也。當世家?誰不想做世家呢?如今朝上這群土鱉雷神,哪個不是野心勃勃的?不用過太久,只要過個二十年你再來看,能剩下幾家?世家哪是這么好做的?還不是拼殺過來的? 最可圈可點,無過于“世卿世祿”四字而已,小小孩童能明此理,實是比許多世家子都強。若是男兒,倒可觀其后效,惜乎為女。他外甥女姜氏也是不錯的,一著不慎錯嫁了,不是也憋屈了么?便是姜氏的婆婆楚氏,觀其行事也是極有法度的,還是被個蠢丈夫給拖累了。 當然,這個時候的蔣廷尉是萬萬沒想到,這小丫頭集顏肅之中二之精華,又經母親祖母之熏染,實在不是個正常的人類。 姜氏嗔道:“休要說大話。”口氣里卻頗為親昵。心中實覺女兒說得是很不錯的。 顏神佑特別睜大了眼睛,讓自己顯得萌一點,對姜氏道:“可是我阿公已是驃騎將軍了呀。” 姜氏這回是認真地瞪了她一眼:“輕狂了!” 蔣廷尉卻來了興趣,朝顏神佑招手:“來來來,告訴我,你覺得你阿公是驃騎將軍了,很頂用?” 顏神佑認真地道:“比旁的頂用。” 蔣廷尉的笑容淡了一些,嘆口氣,摸摸她腦袋:“是呢,是比旁的頂用。” 槍桿子里出政權,這道理……只有明白的人才是真的明白人。別看小丫頭小,還真是會抓重點。尚家之敗,實由此。這要是個小子,說不定還真能“三生萬物”。真是有點可惜啊。 如果等她長大了,她祖父死了……唔,完全可以娶來當孫媳婦! 蔣廷尉愉快地打了個“以觀后效”的戳子。然后還認真地夸了她兩句,又對姜氏道:“童言無忌,興許她說的在理呢。我看她倒聰明,好好教導才是正理。” 姜氏答應了下來,心說,你阿公就算是個驃騎將軍,他這么不靠譜,還被(從身到心)打擊殘了,又能頂什么用呢? 顏啟現在要是沒用,還會活著嗎楚氏留著他,也不單是為了解恨三十年。顏孝之今年也不過三十歲,資本還沒有完全積累好,顏啟且得活著呢。 這不,顏肅之夫婦回家的時候,楚氏還在勸那正在“病”著的顏啟:“眼見太子冊封在即,君此時告病,實是不智。” 請冊太子本是顏啟近來得意的手筆,此時提起來,卻是有些不知以何等樣心情應對了。出了這等事,顏啟是被打懵了,有不甘,又有些不敢。心底是畏懼了,卻又隱藏著“我才不是娶了同姓”的想法。然而姜氏這一手太狠,請來了旁觀的,他實不敢再做出讓顏靜姝做太子妃這樣的遐想來了。 不能當自家孫女婿的太子,還有什么用呢? 楚氏知道他這等有趣的心理,只當是看戲,對顏啟的冷臉也不以為意。早三十年她都不在乎這張冷臉了,現在哪里又會在乎呢?她只要顏啟活到她需要的時候就可以了。如果顏啟活得難受,她只會更開心。她知道,顏啟且舍不得死。 一個男人,但凡好享樂,就很少愿意放棄這一切就死。所謂無欲則剛,顏啟的貪念大得沒了邊兒,怎么可能拋下一切呢?顏啟舍不得死,就得窩囊地活著。 果然,過不幾日,顏啟又沒精打采地爬起來去上朝了。皇帝還比較關心,問他:“你這是怎么了?” 顏啟的理由也挺充分的:“臣母上了年紀了,病了,臣十分憂心。” 顏老娘前番病了,楚氏給她要請御醫呢,皇帝也是知道的。于是皇帝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對這位大功臣道:“既如此,你且將旁的事情放一放,總是國家漸定,你該多多盡孝才是。”又要派御醫,又要賜藥材。 顏家現在這種氣氛,顏啟哪敢讓御醫來呢?只說:“是老病,多少郎中看了都這般說,前番蒙賜御醫,也是這樣說。將養即可。”順口又幫顏平之請了假,說要讓他侍疾。 皇帝也痛快地批準了。 他這神來一筆,弄得顏孝之也不得不跟著請假。祖母病了,嗣孫不侍疾,讓庶弟頂上,這不找抽呢嗎?楚氏不免要給顏啟再記上一筆。 唯有顏肅之,他至今還是個白丁,似乎也找到了不做官的樂趣了,有官他也不去做,皇帝也拿他沒辦法。到了如今,反倒是他的生活沒受到什么影響。 ———————————————————————————————— 顏神佑受到的影響卻頗大。 姜氏回家,向婆婆稟了壽宴之經歷。楚氏聽尚家小娘子挑釁,頗有些羞怒,及聽姜氏說:“神佑這個孽障,當時就回了口,真是該教導她文靜些了。”便問顏神佑說了什么。姜氏據實以告。 楚氏曲起手指,指節敲著憑幾:“就是這樣啊!”又十分惋惜地看了姜氏一眼,再想想顏神佑,深覺次子走了狗屎運。這么好的資源不知道運用,整天就知道發瘋。楚氏頭一次開始考慮,是不是得讓他們再生幾個孩子才有利于家族繁榮? 顏神佑這里,楚氏也投以了極大的關注,當時便命侍婢:“阿長,取我書房案上那軸帖子來。” 阿長身量很長,名字取得相當寫實。她自幼跟隨著楚氏,于楚氏的事務知曉得頗清楚,去了就拿了來。楚氏對姜氏道:“神佑該習書了,不要隨意教了,若有訛誤,再改了也耽誤事。必照法帖來寫。” 姜氏一看,也不推辭,謝過了婆母,接了這字帖。又請教婆母:“不知現在當教她什么呢?” 楚氏道:“習字,讀書,游戲也不要忘了。來年春天,可學琴。學有余力,教她讀史。” 前幾樣姜氏都想到了,讀史一樣卻還不及,聽了之后心中微凜,叉手稱是。 楚氏見兒媳婦受教,微一點頭,緩緩閉上眼。姜氏見機便告退了。 回來就揪來了顏神佑,左右一打量:“你也不小了,該正經上課了。” 顏神佑頗為開懷:“阿娘要給我請師傅啦?” 請你的大頭啊!怎么可能?你覺得有博學之士肯來顏家當家教教師嗎?#想太多# 姜氏將臉一板:“怎么?我還教不得你?” 顏神佑連忙說:“怎么會~我還怕有了先生來,每天能見著阿娘的時候就少了呢。” 姜氏聽著她這話,也繃不住露出一絲笑,又嚴肅地道:“巧言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