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節
他開始將自己的腦袋想成一個巨大的硬盤,他把腦海中因為回憶而生的所有事情都設立了不止一個關鍵點,他順著這些關鍵點一步一步的反推。也許一開始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甚至毫無關聯的東西,比如說他最開始想起來只是隔壁鄰居的一只狗,然后連接到鄰居身上,連接某一天的對話上,再連接到他們對話時候電視機里新聞聯播的聲音! ——沒有什么不可行的。江興想。 他一定能夠找出解決這一切的辦法。 這正是眾星應該誠心誠意償還給陸云開的代價。 一個晚上過去了。 江興難得地沒有在自己的生理時鐘中醒來,而是被陳良打電話從床上叫醒。 他用略帶含糊的聲音回答了對方自己此刻的地址,然后掛掉電話閉著眼休息片刻,起床洗了一把臉。 和他通過電話的陳良很快來到酒店里,江興打開門讓他進來。他從門口走進來的時候正看見在收拾桌子上的一堆紙張,那些紙張差不多都有半個指節那么厚了,他有點好奇地多看了一眼,但也沒有太在意,只問江興:“你昨天怎么住酒店?” “他需要一點自己的空間。”江興回答。 “昨天那六百萬?”這才是陳良真正想問的。 “我和云開在一起的照片被韓奇拍到了,這是封口錢。”江興說。 陳良眉頭皺了一下。但一旦擺正心態意識到“反正兩個人不會分了不管怎么樣這就是事實了”之后,陳良對此就像對別的事情一樣特別穩得住,因此他聽見江興已經拿錢解決了問題之后,也就淡定地“哦”了一下,不再多說話。 “既然解決了,那就行了——話說回來,你打算在這里停留多久?我記得你現在身上還有一個話劇的工作吧?” 江興一下子沒有說話。 陳良覺得能夠理解,他想了想,主動說:“要不然我去交涉一下?現在沒有開始多久,中途換人是來得及的。” “……我再想想吧。”江興說,他的聲音略有點低,好像藏著什么似的,“等我考慮好。” 一個晴朗的天氣。陽光在絲絨紅的窗簾下掃出一片扇形的光區,好似已經對這塊地面宣示了自己的主權。 陸云開坐在一張舒適而考究的沙發中。 他的對面正坐著一個年紀與陸云開相差不大、大約三十歲的男性。 對方正低著頭,從露出來的側臉來看,五官當然沒有陸云開江興這樣的俊美精致,但他身上有著另外一種的讓人癡迷的因子——他一舉手一投足,都有別樣的優雅與氣質,像是那種中世紀油畫里頭的貴族。 “那么陸先生這次過來,想要咨詢的是?”對方說話了,他詢問陸云開,并打開了兩個人交談的第一個話題。 陸云開現在所在的是一家心理咨詢室。 他對面坐著的就是心理咨詢室的心理醫生。 這位心理醫生叫做沈淮一。 “……我的背很痛。”陸云開說。 “兩個月之前再片場發生意外被砸傷。但不嚴重,當時也完全治好了。” “從什么時候開始反復的?”沈淮一問。 “……從我父親的死亡開始。”陸云開說。 沈淮一點點頭表示自己的明白。 “沒有任何神經上的病變,就是單純的心理因素。”陸云開平靜地揭開秘密,“我這兩天去咨詢醫生,他們給我下了這樣的診斷。” “這種病因的來誘發與來源是多樣的,但決定因素非常明顯,可以嘗試考慮解決決定因素……你認為令尊的死亡是你的責任嗎?”沈淮一問。 “……”陸云開。 沈淮一低頭在記錄本上寫下了幾個字。然后他詢問:“還有什么嗎?” “你指什么?”陸云開問。 “我指你的背部疼痛,還有什么決定和重要的影響因素存在嗎?”沈淮一問。 “沒有。”陸云開。 沈淮一抬起了頭。他的臉上帶著并不明顯但清晰可辨的微笑,他對陸云開說:“心理醫生和病人的關系建立在信任上,如果你不告訴你的問題,我就無法幫助你。基于心理醫生的準則,我將為你在我這里所說的一切保密。” “你看上去好像什么都知道了。”陸云開冷冷說。 “不,我只知道你剛才在說謊,而這并不難以分辨。”沈淮一說。 “我要一個什么都不知道的心理醫生干什么?”陸云開反問。 “……”沈淮一暫時放下了手中的筆。 他雙手虛虛交握,看著陸云開的面孔,然后忽然說:“你昨天晚上沒有休息。你們發生了爭吵。你感覺到后悔。你的后背從昨天晚上到現在痛得難以忍受。他能緩解你的疼痛,是嗎?” “……”陸云開。 沈淮一這時候溫和說:“那么你來這里咨詢,想要的是斬斷這樣——并不尋常——的聯系是嗎?” 他用了這樣一個詞。 “并不。”陸云開很快說話,“我愛他,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往往能忽略這樣的疼痛,我不知道背上的疼還在不在,我忘記了。” 他忽然閉了嘴。 沈淮一耐心地等待著。 幾秒鐘的安靜之后,陸云開繼續說:“我不確定他能忍受我到什么時候……我沒有見到他的每一刻,都迫切的希望想要見到他;我見到他的每一個,都在驚恐和焦慮他可能——可能像我的親人那樣離開我。” 陸云開的聲音有點發啞:“我并不想這樣,我并不打算給他帶來這么大的負擔,我希望我自己能夠更堅強一點,就一點……” 沈淮一點了點頭。他再次做了記錄,然后他說:“你恐懼對方離開你,不管是出于對方的主動,還是像令尊一樣被動……” 他的筆在紙上寫完字的時候輕輕點了一下,他這時候繼續說:“而你認為,令尊被動的離開是因為你自己。” 陸云開的手抖了一下。 沈淮一的目光像是早有準備一樣落在這里。 這是最關鍵的問題。 而第二關鍵的問題是,一個不配合心理醫生的患者。 好像是證明沈淮一的想法一樣,陸云開很快開口說話:“給我一個解決問題的鍛煉日程計劃,至少要能夠緩解問題。” ……打算吃止痛藥。 ……下一次再見的時候,對方會更糟糕,還是更好? 都有可能。沈淮一想。他按照陸云開的要求,在紙上寫下了一份計劃與建議。 陸云開開始嚴格按照計劃書上的建議開始規范自己的生活。 他早起早睡,一日三餐營養搭配,注重鍛煉,甚至接了一點工作用作調整自己的狀態。 雖然并不明顯,但他確實感覺至少在身體上,他健康了很多。 江興知道這一點。 陸云開的情況他一直在關注。 他最近其實沒有做什么別的事情,國內的所有應酬也一概推掉,更多的就是呆在自己的住所處理還記在自己腦海里的所有可能和眾星的倒臺有所牽連的事情。 他們沒有再碰面過。 在第一天的晚上,江興已經說過了要去英國,他只是每一天記錄的空暇時間去看看陸云開——這并不困難,陸云開的作息在最近非常穩定,他只要在固定的時間守在固定的地點,總是能夠看到對方的。 江興看見陸云開一點一點地好轉。 從最開頭單獨一個人什么都不想搭理,到最近慢慢地會和周圍人說笑。 從最開頭獨處的時候神情陰郁,到現在已經趨于平緩。 他多多少少有點安心。 他慢慢意識到,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陸云開其實一如既往的堅強——雖然堅強到有點固執的地步。 在江興看著陸云開跑過公園,轉身離去的時候,0021在腦海中出聲和江興交流:[你現在的情感極為特殊。] [也許是因為想起了過去吧……]江興說。 [過去?]0021。 [總有些時候需要你自己站起來。誰都沒有辦法幫助你。]江興說。 [你真正想要站起來了……你站起來了。]他最后說,[雖然結果也可能不盡如人意。] 英國方面昨天已經打電話過來詢問了,如果他還要參演,就不能再無限制地拖延下去。 江興這一段時間雖然沒有出現在陸云開面前,但一直滯留在國內的最重要因素無疑是陸云開。 現在陸云開的好轉讓江興稍微放心。 他回家之后將一個信封托付陳良交給陸云開,就真地上了當天的跨國航班回到國外。 離開的江興沒有發現,在他看見了許多之后那些沒有看見的部分:他轉身之后,本來正和身旁的人有說有笑的陸云開一下子沒有了聲音,臉上的笑容也掉下來。 他安靜了片刻之后,在身旁人迷惑的眼神之中,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這一天其余的所有計劃,他都如同現在這樣誰也不想交流地完成。 等到第二天的時候,他再沒有感覺到另外一個人在暗中的注視,不用接到江興讓陳良轉交的那個信封,他很快明白了對方這回已經徹底離開。 而等他從陳良手中拿到那個信封的時候—— 他打開來看,發現里面只有一串鑰匙,是江興曾經給過他的那一串。 他再次回到了江興那套他曾經來過的住所。 他一扇門一扇門地推進去,看另外一個人在這里的生活痕跡。 他也發現了自己曾經沒有發現了——他手上拿著的這一串鑰匙確實意外的多,好像每一把鎖頭都額外再配置了同樣的一把似地。 但并不是相同的,他一個鎖頭一個鎖頭的試過,沒有任何一個合得上。 另一系列的鑰匙是開啟另一系列的門的。 他在這間已經沒有了人的屋子里轉悠了一會,目光忽然落在書房那把直通向天花板的手扶梯子上。 他剛剛來到這里的時候以為這是單純的裝飾。 但現在…… 陸云開上了扶梯,他慢慢撥弄著自己的那一串鑰匙,很快發現了其中一個細小的表面鍍銅做舊的鑰匙。 他將這枚鑰匙插入鑰匙孔中,嚴絲合縫;他輕輕一轉,那道看大小剛好能容一個成年男子進入的通道開啟了。 他出現在樓層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