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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一個普通人類。 ※ 為了成為武士,阿嚴付出了自己所能付出的時間。他的日程表排的很緊,能夠抽出一些時間來陪那個聽不見也不會說話的弟弟玩也實屬不易。 庭院里有一些白沙,一棵梅花樹,一棵松柏。烈日當頭,而他依舊在太陽底下練習如何揮刀。 即使樹蔭就在他邊上。 袋竹刀的分量對于大人來說雖然算不上什么,但是對于一個七歲的小孩,還是稍微有點困難了。 阿嚴每揮動一次刀,手腕就會振上一振。通常這樣一天練習以后,他的手腕都會腫上一段時間。而通常情況下,他要帶著這樣的商繼續第二天的訓練。 再好的藥膏也不頂用。 阿嚴想起阿緣從小房間里遞給自己的那管藥膏。 哪里偷偷拿來的嗎…… 他的思緒停頓了一下。再一眨眼,發現一個比他身形小些的孩子已經站在屋檐底下了。 是阿緣。 “你怎么出來了?外面很曬的。”阿嚴好心勸道。不怎么出來老是呆在房間里的阿緣肯定受不了這樣的大太陽,說不定還會把皮膚曬傷。 “快點回去。我現在不能陪你玩,我還得練刀。” 突然刮了一小陣清涼的風。 松柏搖了搖,但是上面的松針根根堅硬,沒有一根因為風的緣故而掉下來。 阿嚴用淡漠的表情看著對方。 然后,他看見阿緣從未開啟過嘴唇扯開一道縫隙。 就好像有人在白色的地面上撒上了一條黑土。 阿緣張嘴了。 可是張嘴又能怎么樣呢?他不會說話呀,沒有人教他說話呀。 “兄長大人的愿望,是成為這個國家第一的武士嗎?” 萬籟俱寂。 阿嚴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聽錯了。 可是阿緣從來沒有表情的臉上,竟然浮現出了笑意。他的嘴唇彎起,眉毛和眼睛通通都彎了起來。 「兄長大人的愿望,是成為這個國家第一的武士嗎?」明明從來沒有說過話,卻說出了異常流暢的話語。 穿著粗布衣裳的阿緣,站在屋檐下面,對著阿嚴說。 “那么我就成為這個國家第二的武士好了。” …… 在說什么胡話。 比起對方會講話這件事情,更讓阿嚴感到荒謬不堪的則是阿緣所講的話的內容。 成為這個國家第二的武士? 阿嚴覺得這不可能。 阿嚴覺得,阿緣什么都做不到。 如果他做得到的話,就不會被關在那只有三疊大小的房間里整整七年。 在阿嚴看來,對方的話語就如同脆弱的肥皂泡,隨時隨地會被可怕的現實一把戳破。 “不要再講了。快點回房間里去,你會被曬傷的。” 阿緣的眼睛很大,但是沒有什么神采。 可是這一次,那雙眼睛里面卻盛滿了東西。 他的眼睛在發光。 好不可思議…… 他怎么了? 阿嚴覺得阿緣變得好奇怪。 但是后來,他發現在說出了那樣的愿望之后的阿緣什么都沒做。他依然是那個只會依偎在母親左側,只會和他玩游戲(而且怎么玩都玩不好)的笨拙的小孩子。 這個時候稍微有一點點生氣。 阿嚴想,既然做不到,為什么要那么輕輕松松地說出那樣的話來呢? 可是下一秒他又給了自己一個輕輕的巴掌。 因為一直被關在那么狹窄的地方,對外面的世界什么都不知道,才會說出那樣子的話來的。而且一想到對方十歲就要被送到寺廟里去修行,永遠地離開這個家,他心里的可憐之情又涌起淹沒了那小小的憤怒。 …… 對于阿緣能夠說話這件事情,母親只是微微一笑。因為紫夫人一旦說話,就會立馬咳嗽起來,越咳越厲害,甚至咳出血來。 父親那一方的態度實在是太讓人難受了。 兄弟倆的父親,繼國曠一,在聽說從來不說話的次子會說話了以后,也沒有因此展露絲毫的笑顏。這個戰國時代最標準的武士并沒有對看起來沒有用處的次子表現出任何興趣,他的任務,只是負責把對方養到十歲然后送到寺廟里去而已。 本來七年之前,在那個臉上長了斑紋的孩子出生的那個日子里就應該把他掐死在產婆手里才對。 之所以會留到今天完全是因為紫夫人不顧剛剛生產的身體而勃然大怒才護住了這一條小小的生命。 阿嚴只覺得父親真的毫無同情心。 因為阿緣真的很可憐。 他還記得,上一次,在他把自己的玩具送給對方而被繼國曠一發現之后,阿嚴被他狠狠懲罰了一頓。 「不要對那種不邪之物產生同情。」這個時代,雙生子一直被認為是不詳的證明。 ……明明不是這樣的。 阿嚴想。 只要腦子稍微靈清一點的人就會知道這根本不可能。 你見哪家人家因為生了一對雙子而遭遇災禍嗎? 沒有。 人們所不能抵抗的東西只有天災人禍。而人類因為敵不過這樣不可預見,不能克服的災禍,因而把這一切怪罪到「人」這一因素上去,似乎能夠保證自己的心情會比原來好受一點。 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