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李晶晶在李老實肩膀上坐著,看到所有尸體都沾滿了淤泥,很是奇怪,聽到老百姓的議論才知道,原來昨個山里半夜泥石流,將兩戶佃農家淹了,里面的十一口人都死了。 今早寺里幾個僧人發現佃農的茅草屋沒了,竟被泥石流沖到十幾丈之外,嚇得趕緊稟報主持。 主持命僧人把尸體刨出來,擺放在寺門前,報了官府,等著仵作驗過尸體,做一場法事就全部火化。 李晶晶前世時,南方山里一落大雨,也會發生泥石流。 有一回她去山區村里拜訪一個當地聞名老中醫藥師,在途中就聽說整個村子十二戶人家的房子被泥石流沖走,一個營的軍隊奉命前去挖活著的人跟尸體。 她拿著軍官證跟營長溝通,希望能放行,讓她去老中醫藥師的房子尋找記錄制藥的手記,卻是被嚴厲拒絕。 后來她等了七天,營長的解救工作全部結束之后,親自陪著她去房子找到了老中醫藥師的遺物—兩小箱被奇臭無比的淤泥覆蓋的制藥手記及古藥書。 人群中傳來一個少年激動的聲音,“李藥師!” 李晶晶順音望去,竟是昨天那個懷疑過她最終認可向她道歉的俊美少年,他旁邊的四人也都是昨天在溪邊見過面的。 俊美少年這一喊,四人也發現了李晶晶,都高聲叫道:“李藥師!” 五人快步走到李家人身邊。 俊美少年星目閃亮,笑容燦爛,道:“李藥師,可算找到你。這幾位都是你的親人?” 李晶晶道:“對啊。” 秦敏業上前鞠躬行禮,恭敬的道:“學生秦敏業見過博士、師長。” 俊美少年自是認得秦敏業,老成的拍拍他的肩膀,問道:“敏業,你是李藥師的?” “學生是她嫡親的表哥。”秦敏業將李家人一一介紹。 五人都十分感激李晶晶救了洪博士的性命,先后自我介紹。 原來俊美少年名叫狄玉杰,年僅十五歲,出自擁有幾百年歷史的蜀地名門狄家,于去年長安殿試被皇帝李冬親點為第三名探花,現在潭州書院當師長。 其余四人都是外地來潭州書院講課的名士,只在書院呆半個月就走了。 狄玉杰奉牛院長之令,陪同四位名士瀏覽潭州府名景。 今個大課結束后,狄玉杰聽聞湘江寺十幾個佃農死于泥石流,臨時改變游玩路線,帶著四位名士來到這里,卻是見到了李晶晶一家人。 李去病見五人當中的灰衫中年男子正是今早講課才學淵博的鄭博士,激動的行禮,卻因不是書院的學生,不知道怎么自稱合適,有些怯懦的站在秦敏業身后。 五人的目光都落在李晶晶身上,根本沒注意到李去病。 “你們是要上山吧,我們已下山了哦。”李晶晶眨眨眼睛,道:“我肚子好餓要回去了。” 五人只有目送李家人離開。 鄭博士笑道:“昨個李藥師也是借著飯遁走掉。” 另一位博士道:“我們已知李藥師是秦國公府二夫人賀氏的外甥女,回去就告之洪博士。” “聽聞這位二夫人賀氏是前朝大名士清官賀棟之的遺女,李藥師的生母小賀氏跟她是姐妹,那便也是賀大名士的女兒。” “我未曾見過二夫人賀氏。今個初見小賀氏,覺得她大氣端莊,不愧是賀大名士的女兒,李藥師的生母。” 狄玉杰在長安時聽說過在開朝號稱文曲星下凡賀棟之慘死之事,當時心情很是沉重,對入仕為官產生懷疑,甚至不想參加會試。 后來他被家人勸慰,又得知賀棟之的女兒活著,老天為賀家留下一絲血脈,這才去參加會試。 他在殿試時又是想到此事,回答皇帝李冬提的問題,故意言語激烈,鋒芒太露,以為不會排在前三名,未想到李冬是明君,心胸開闊點了他做探花。 兩個月后,李冬對他委以重任,秘密冊封他為湖南道巡視使,派他到潭州書院當師長,實則調查湖南都督、潭州長史及十幾位權貴。 他指著通向山頂青石路,道:“潭州府山清水秀,地潔人靈。我們登高望遠俯瞰潭州府全景,也不枉今日一行。” 李家人在賀慧淑提前安排好的一家酒樓用過午飯,而后返回國公府別院午休。 李云霄只睡了一會兒就爬起來穿好衣服,跟賀氏打了招呼,就帶著中年奴婢出了門。 眾小童先后帶著奴仆來了,跟李云霄有說有笑,又來了兩個陌生的小童,跟他比試過學問,仍然輸給他,把他美得咯咯直樂。 董家七少爺四處張望,疑惑道:“牛哥哥平時這時早出來了,今個怎么還來?” “我們都去找他吧。”眾小童一齊去了書院牛院長府,由董家七少爺叫開府門,守門的奴仆認得他們,把他們請到了大廳。 李云霄見大廳富麗輝煌不亞于國公府別院,比自家堂屋面積大了十倍,擺設華貴百倍,倒是沒有心生自卑,只當是開了眼界長了見識。 眾位小童不是第一次來牛府,沒有覺得拘束,都站著小聲說話耐心等待。 一會兒,牛家五少爺容貌絕色的生母白氏穿著素雅的淡青色長裙,身后跟著兩個秀美的奴婢,不急不慢走進來。 眾小童紛紛鞠躬行禮,道:“見過夫人。” 白氏秀眉微蹙,像是描述一件極平常的事,緩緩道:“昨個浩星做錯事,被他爺爺用家法打了十藤鞭,禁足三個月不能出府。” 眾小童面面相覷,沒有開口再問。 只有李云霄走上前,仰起小腦袋問道:“嬸嬸,牛弟弟犯了什么錯,牛爺爺打他十藤鞭啊?” 他沒有親眼見過藤鞭打人,可是聽曲快手說過,藤鞭打人特別痛,最厲害的幾十下就能把好生生的活人打殘甚至打死了。 白氏一聽這個虎頭虎腦陌生面孔的小孩子叫她嬸嬸,答道:“昨個傍晚浩星貪玩,落雨仍不歸家,雨下大了,他才急匆匆跑回府,途中一輛馬車迎面奔過,他的隨從為保護他,被馬車撞成重傷,現在還未醒來。” 眾小童昨晚都是晚歸被雨淋著,想到疾奔而至的馬車,均是后怕得小臉蒼白。 李云霄急急問道:“牛弟弟呢,他被藤鞭打了會很痛,他還好嗎?” 白氏眼睛突然隱現水光,趕緊望向別處,再望李云霄時又恢復原樣,道:“浩星現在正守著他的隨從。” 眾小童向白氏行禮之后,拉著還有好多話想問的李云霄出了牛府。 董家七少爺問道:“我們還玩球嗎?” 眾小童答道:“玩啊。” “我不去玩球,我有事要做。你們去玩吧。”李云霄說完,就跑回國公府別院。 曲氏剛打開門,李云霄從她胳膊下鉆了進去,忙道:“霄伢子,你meimei在睡覺,莫吵她。” 李晶晶睜開眼就瞧到李云霄一張胖呼呼被放大的臉,他圓溜溜葡萄一樣大眼睛里竟是含著淚水,關切的問道:“霄伢子,你怎么了?” 李云霄道:“meimei,我的好朋友挨了十藤鞭,他肯定流血了很痛。你給我藥,我去給他涂上他就不痛了。” 李晶晶坐起來,問了事情經過,就讓李云霄去廚房拿個小碗。 她下床從屏蒙著布的小籃子里取了一罐止血粉,用勺子盛了半碗給李云霄,又囑咐幾句。 李云霄認真的記下了。 曲氏后怕道:“霄伢子,昨個虧得你回來的早。以后你可不能落雨天還在外頭玩。” 李云霄應了一聲,雙手捧著藥碗跑去牛府。 白氏見李云霄去而復返,還帶來了用碗盛的藥粉,便對他有了好感,問道:“我瞧著你面生,你是哪府的公子,你爹爹是哪位?” 書院的博士、先生都是朝廷的文散官,特派到此教書,最低的也是七品。 李云霄道:“我是李家的二兒子,我爹叫李長生。” 身后的中年奴婢不卑不亢道:“夫人,我家云霄少爺姓李,是國公府賀二夫人嫡親的外甥。” 白氏一聽,恍然大悟道:“原來你就是學問考倒浩星的李家二少爺。” 李云霄點頭臉微紅。 白氏身后的奴婢在白氏耳邊低語幾句。 白氏突然間熱淚盈眶,道:“浩星昨晚挨了十藤鞭,疼得暈過去,半夜痛醒來得知他的隨從重傷昏厥不醒,就非要去守著,他隨從不醒來,他就不吃飯,到現在他還沒吃上一口。” 李云霄小嘴微張,急道:“嬸嬸,你快帶我去瞧瞧牛弟弟。我勸他吃飯。” 白氏用帕子抹淚,讓奴婢帶著李云霄去了后面奴仆居住的房間。 飄漫血腥味的屋子,光線陰暗,三張單木床并排挨著墻壁,最里面的木床上躺著一個臉上毫無血色的男子。 富貴人家的奴仆死了也就死了,若是重傷成了癱子就當白養了個人。 牛浩星趴在中間的木床上,正在默默的哭泣。另有兩個奴仆都是一幅哭喪臉,在一旁默默坐著。 不遠的桌子上擺放著剛端上的飄著rou香的飯菜、水果及茶水。那是白氏第六次派奴婢給白浩星端過來的吃食。 白氏的奴婢柔聲喚道:“五少爺,李家二少爺來瞧看你。” 牛浩星抬起頭,露出哭得紅腫似桃子的眼睛,小臉蒼白,額頭上全是密汗,十藤鞭造成的皮rou疼痛令他咬緊牙關,話都說不出來。 “牛弟弟。”李云霄把藥碗交給了中年奴婢,上前抱著牛浩星的小肩膀,道:“你別下地,我帶來了止痛止血的藥,你一涂上就立刻不痛了。” 白氏的奴婢面色微變,道:“李家二少爺,我家五少爺已涂過止血藥粉。” 中年奴婢道:“此藥是擁有白云觀藥師文書的女藥師制的,藥效極好。” 兩個男奴仆上前給牛浩星脫光上衣,露出觸目驚心、縱橫交錯血跡斑斑的后背。 中年奴婢瞧到心一怵,忍不住盯著白氏的奴婢問道:“竟是真下手打?” 牛府情況復雜,導致牛浩星受罰挨罰鞭鞭打實了。白氏的奴婢不好道出其中隱情,只能長嘆一聲。 李云霄難過的嗚嗚哭著,急著讓兩個奴仆去弄些開水、一點鹽、干凈的布。 他將李晶晶所說一字不差的講了一遍,白氏的奴婢依言,用些許開水把布泡了,把鹽倒進剩下的開水,用布蘸了鹽開水將牛浩星的傷口都清洗一遍。 牛浩星痛得小手緊握砸床,吡牙咧嘴差點暈過去,等到白氏的奴婢把止藥粉涂抹在傷口上,立刻感覺被涂過的地方陣陣清涼,竟是一點也不痛了,叫道:“快給我都涂上了。” 白氏奴婢恨不得生了十只手立刻給牛浩星的傷口全部涂好止血粉。 牛浩星背后清涼,疼痛消失,便從床上爬起來下了地,哪知餓的眼暈,差點昏倒。 白氏的奴婢落淚扶著牛浩星。 李云霄見床單被浸出一大片汗漬,為牛浩星所承受的痛苦感到難過。 中年奴婢道:“牛家五少爺,我們二少爺希望你能愛惜自個身子,把飯菜吃了。” 李云霄這才想起剛才向白氏承諾要勸牛浩星吃飯的事,道:“牛弟弟,你不吃飯,身子會變壞,你親人也會心疼為你哭。” “霄哥哥,謝謝你來看我,給我帶來好藥。”牛浩星左手胡亂抹著眼淚,右手指著身后的昏迷的奴仆,道:“我的隨從為了救我身受重傷,還沒醒過來,我吃不下飯。” 李云霄蹙眉道:“你不吃飯,他也醒不過來啊。你不如把吃飯,等他醒來看到你身子健康的。” 牛浩星倔強的搖搖頭。 中年奴婢忍不住問道:“可曾找了書院的大醫師給他瞧看?” 白氏的奴婢答道:“昨個夜里下暴雨,府里不敢請年邁的大醫師過來,就去請了王醫師來,給他看過了,說是腦袋有淤血,只有等他醒來問過了才能知道骨頭有沒有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