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jié)
宋希說:“那就先養(yǎng)著,我地里還有一垛玉米秸稈,你自己搬,小心著別把我麥子露出來凍著就行。” 阿古拉連連點頭。有了這些玉米和秸稈,那幾頭牛他就能多養(yǎng)一陣子了。殺沒長成的小牛,就跟剜他的rou一樣難受。 宋希在烏力罕腦袋上拍了一巴掌,對阿古拉說:“也不用太著急,我溫室里三畝玉米,過些日子收了就有飼料了。現(xiàn)在雪停了,等路通了我?guī)湍懵?lián)系著賣幾頭牛,b市那里多少都吃得下,順便讓他們把那日松捎回來。” 提起沒音沒信的大兒子,阿古拉抹了一把臉,更笑不出來了。 阿古拉挑了一頭肥牛殺了,分了宋希大半牛rou,又在村里賣了一些,自家只少少留了一點rou。 穆允崢把牛rou切成塊凍在后院,又挑了一半出來裝上雪橇和糖糕跑了一趟連隊給沈越送了過去。 回來的時候兩人身上都有些狼狽。 宋希把人上下打量一遍,問:“碰上劫道的了?” 穆允崢沉著臉沒說話。 糖糕說:“也不算,一群人,老人小孩還有女人,跪在連隊那邊不走,拉扯了幾下。” 宋希:“又有人去禍害連隊了?” 糖糕聲音有些發(fā)飄:“一群人撲上來,隊長把他們都給扔出去了,扔雪堆里了。”老人女人和小孩,跟蘿卜似的,種在雪堆里…… 宋希說:“所以你個沒用的連衣服都被人扯壞了?” 又轉(zhuǎn)頭看向穆允崢,表揚:“干得好!” 糖糕低著頭進屋,慚愧極了。當(dāng)時他完全被隊長震驚到了,一下子沒反應(yīng)過來,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隊長蘿卜都種完了。 穆允崢沉著臉走到宋希旁邊,彎腰,低頭。 宋希雙手捧著那張面癱臉,湊上去。 糖糕在屋子里喊:“隊長過來洗臉了,我兌好熱水了!” 宋希果斷把那張沒洗的面癱臉推開了。 穆長官:“……”戰(zhàn)友什么的,都太討厭了。 李寶剛抱著兒子過來串門。李素一歲多,淘得很,也不認(rèn)生,搖搖晃晃走到穆允崢身邊,抱住一條大長腿就往上爬。 穆允崢:“……”渾身都僵住了。快來個人把這個軟趴趴的小東西弄走! 宋希:“呵,呵呵!”穆長官面無表情手足無措的樣子真可愛。 李寶剛受不住軍官的黑臉,趕緊把兒子從軍官腿上撕了下來。 李素張嘴哇哇大哭。 宋希拉著穆允崢坐下,把李素抱過來,往穆允崢懷里一塞。 李素馬上就笑開了,拿自己的小嫩臉蛋去貼穆允崢的黑臉。 穆允崢:“……”好想把這塊小嫩rou扔掉…… 李寶剛:“……”兒子你真勇敢!你叔在軍官面前都不敢大聲說話,你比你叔強多了。 宋希說:“今年好像都沒人出門走親戚。” 李寶剛點點頭:“雪太厚了,路不好走。家家都困難,做不出待客的飯,就干脆都免了。” 宋希嘆了口氣。日子不好過,親情也越來越淡漠了。像糖糕父母和謝晴父母那樣和親戚反目的人家也不在少數(shù)。隔一層的且不說,李琳也是村里的姑娘,和家里撕破臉的時候可還沒出嫁呢! 若是世道一直這樣下去,未來的日子簡直不能想,太沉重了,也太考驗人性了。 初五,經(jīng)過幾天搶修,縣里已經(jīng)通了電,接了幾條電話線,可以和外面聯(lián)系了。 穆允崢帶著阿古拉跑了一趟縣城,輾轉(zhuǎn)著聯(lián)系上了那日松。那個一向開朗豪爽的蒙古漢子抱著電話哭得直打嗝。 掙扎著能上路以后,沈越帶著兩個排步行四十多里地到了李家溝子,留下一個排幫忙看家,一個排跟著宋希去縣里幾所學(xué)校出診。 集中過冬能夠最大限度保暖,只是人口過于密集衛(wèi)生跟不上很容易生病。宋希整個冬天都沒出門,到一中的時候險些被嚇到。幾乎所有人都在感冒,只是輕重程度不同。各種各樣的傳染病,又是交叉?zhèn)魅荆麄€學(xué)校幾乎成了病窟。 縣長趕了過來,沒多寒暄,說:“縣里幾所醫(yī)院全部爆滿,每周只能勉強抽幾次人手過來診病,病得太厲害的都被送到醫(yī)院里面了。只是缺藥缺得太多了,上面撥下來的完全不夠用。” 宋希說:“跟我說也沒用,現(xiàn)在路不通,我那里的藥還是下雪前弄來的,還都是中藥。” 縣長尷尬一笑,說:“我也是沒法子了,這場雪影響太大了,各種物資都缺得厲害。” 宋希說:“我剛簡單看了一下,很多人都是一樣的病。你調(diào)幾個手腳麻利的醫(yī)生護士過來,先給大伙兒分一下類。既然我們藥都不夠,就試一下土法子好了。等這邊忙完,要是有時間的話我可以去醫(yī)院走兩趟。” 縣長大喜,趕緊去安排接下來的事。作為一縣之長,災(zāi)年下需要cao心的事太多了。征稅很要緊,卻不是最麻煩的。最頭疼的是怎樣讓這一個縣的百姓活下來,怎樣才能不讓他們餓死凍死病死。以前剛到這個縣的時候他想的最多的是怎樣做出政績更進一步,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不去想那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了,只想帶著整個縣的百姓一起活下去。 第128章 宋希在縣城呆了兩個禮拜,只在中間回過一次家配藥拿藥材。 穆允崢一直陪著宋希,灌藥動作越來越流暢。 兩人回家之前在幾所學(xué)校走了一遍,聞著消毒水的味道,宋希喘出一口氣,說:“總算忙完了。” 穆允崢抬頭看看不遠處改成臨時宿舍的教學(xué)樓,心里很沉重,也很高興。這一次,宋醫(yī)生應(yīng)該又能積攢一些功德吧!小師叔說過,宋醫(yī)生體質(zhì)特殊,怕有人覬覦,平日還是多些積累的好。 正要走,從教學(xué)樓里跑出來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跑到宋希面前,雙手捧著一個碧綠碧綠的翡翠觀音遞了過來。 宋希轉(zhuǎn)頭看向教學(xué)樓大門,門口站著一個中年女子。女子含笑看著這邊,看到宋希看過去還彎腰行了一禮。 宋希接了翡翠觀音,從穆允崢手中接過兩個水煮蛋塞到小女孩手里,又拍了拍小女孩的腦袋,轉(zhuǎn)身走人。 小女孩捧著兩個早就冷掉的水煮蛋跑回去,興沖沖舉起雞蛋:“mama,給哥哥!” 中年女子伸手從小女兒棉外套的帽子里拿出那個翡翠觀音,說:“好,雞蛋給哥哥。靜靜,可還記得救了哥哥的人是誰?” 小女孩大聲說:“記得,是宋醫(yī)生!我長大了要嫁給宋醫(yī)生!” 中年女子:“……”閨女,以身相許早就不流行了…… 小女孩拽著mama跑到另一棟樓,把雞蛋給大病初愈的哥哥送了過去。 “嬸嬸,給meimei留著吧,我不愛吃雞蛋。”大病一場渾身無力的少年推拒著meimei塞到他面前的雞蛋。 中年女子笑瞇瞇地看著兩個孩子讓來讓去,說:“早點好起來才能保護meimei,以后嬸嬸和meimei可就指望你了。”一家十幾口就剩了他們?nèi)谌耍@次還以為侄子也保不住了,好在宋醫(yī)生及時過來救了侄子的命。 少年不再推辭,剝開一個雞蛋,自己吃蛋白,蛋黃塞meimei嘴里。 中年女子背過身擦了擦眼睛。 宋希和穆允崢回到家,先指使著糖糕燒水洗了個熱水澡,洗澡水里還放了藥材,也好殺菌消毒。 穆允崢幫宋希擦著背,越擦動作越慢位置越往下。 宋希:“呼呼呼,呼呼呼……”趴浴桶沿上睡著了。 穆允崢:“……”默默幫人洗完澡,抱到炕上塞進被窩,然后接著洗自己。 看到男神和隊長累得回家飯都不吃倒頭就睡,糖糕就又失落起來了,覺得自己沒用極了,什么都不會,連家都看不住。 宋希一覺睡醒,正是半夜,黑燈瞎火的也做不了什么,摸到旁邊穆長官,想到剛洗過澡兩人都干干凈凈的,心里一動,就壓上去把人給采了。 被采完的穆長官睡得更沉了。 宋希在昏沉沉睡過去的穆長官臉上摸摸,對自己身體的恢復(fù)情況很是滿意。現(xiàn)在他的身體已經(jīng)大好了,體虛畏寒的毛病也沒了,采一次穆長官也不會讓人腰酸腿軟好幾天緩不過來了。 穆允崢?biāo)妹悦院模话炎プ∧侵辉谧约耗樕厦砻サ氖滞鶓牙镆槐В炙诉^去。 宋希覺得這個媳婦娶得著實不錯。人勤快,會做飯,不怕苦不怕累,最關(guān)鍵的是他還不怕臟!晚上采補那么不衛(wèi)生的活動讓他在上面他都毫無怨言,簡直不能更賢惠! 清早起床,穆允崢去做早飯。 宋希跟了過去,看廚房里米不多了就去了趟儲藏室搬米袋子,然后呆了呆。 放米面的地方空了一大塊! 扛了一袋子大米一袋子白面回廚房,去后院走了一圈,掛rou的地方也空了一大塊! 宋希:“……”猴子不是帶人來幫他看家的,是來吃大戶的! 正月過完的時候,外面主干道已經(jīng)勉強可以通車了。陳家派了兩輛卡車過來,停在縣城就沒法再往下走了。 沈越用門板做了簡易滑雪車,帶著兩個排把陳家?guī)淼臇|西和那日松送了過來。 穆允崢套了雪橇,把早就備下的東西裝好,趕著四頭牛十多只羊,帶著阿古拉和幾個村民一起把東西送了過去。 沈越走前說:“你們村牧民家那些牛羊換了不少糧食,全指望小多會把那只肥狗累瘦的。” 宋希說:“所以他們帶了門板子過去,回來的時候還要麻煩你們送一送,應(yīng)該也能捎帶一些。上回你們吃的牛rou就是阿古拉半賣半送給我的,好歹出把力回報一下。” 沈越答應(yīng)得可痛快了。只要有rou吃,別說是讓那群崽子們跑一趟了,讓他們拿大頂他們也干! 穆允崢帶人出門,宋希就去看了看那日松。 那日松就像像被霜打過的茄子一樣,整個人都蔫了。 宋希給人診了脈,坐在旁邊開始擬藥方。藥材不全,調(diào)養(yǎng)身體的方子也不好開,宋希就有些犯愁了。 那日松裹著被子坐在炕頭,一點一點喝著小弟給熱的羊奶,小聲說:“死了好多人,凍死的,餓死的,被人。我們學(xué)校,光我認(rèn)識的就十幾個,有學(xué)生,也有老師。我們寢室四個人擠在一起睡,又冷又餓,晚上越睡越冷,往旁邊摸摸,睡我身邊的林桐身體都涼了。” 那日松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還帶了三個人,兩男一女。兩個男的是他同寢室的同學(xué),女的是他導(dǎo)師的女兒,才十三歲。 這三個人的情況都不太好,都被餓狠了,身上凍傷也很嚴(yán)重。 烏云坐在灶下燒著火,臉上眼淚還沒干,神情卻有些恍惚。 宋希知道,這個當(dāng)阿媽的是在擔(dān)心未來的口糧了。本來就因為糧食不足才賣牛殺牛,這次那日松又帶回來三個人,一下子多了那么多張嘴,阿古拉走的時候不得不牽上了兩頭還沒長成的半大小牛。 第129章 跟著那日松回來的一個男學(xué)生沉默得厲害,坐在炕頭上捧著羊奶不說話也不動彈,直到宋希過去給人把脈的時候才擠出幾個字:“我是東北哈市的。” 宋希給人把脈的動作頓了頓,也沉默了。那邊雪更大,天更冷,到現(xiàn)在通訊和交通都沒恢復(fù)。至于那邊情況如何,誰知道呢! 另一個男學(xué)生要輕松許多。他是南方軍管區(qū)的,通訊恢復(fù)之后就和家里聯(lián)系上了,雖然日子很艱難,最起碼家里人都還活著,他也還活著。就像林桐,一個宿舍住了那么久,無聲無息就死了。死后被學(xué)校收殮了尸體,家人連最后一面都見不到,甚至能不能拿到骨灰都不知道。 那日松導(dǎo)師的女兒一直木呆呆的,據(jù)說是一家人都死了,應(yīng)該是受刺激過重精神上出了點問題。 那日松看著小師妹,難過極了:“老師死在家里,被他帶的研究生叫開門帶著人給害了。晶晶親眼看著老師死在面前,從那之后就不會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