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凌語芊繼續看著他,朱唇微啟,緩緩吐出三個字,“凌語芊。” 他笑容再現臉上,語氣也欣然起來,“凌……語……芊……很好聽的名字。你常來這兒畫畫?你知道嗎,我起初還以為你是個千金小姐出來鬧著玩,后來見你幾乎是風雨無阻,我想,你應該和我一樣為生計努力。而且……近距離看你,我發現了你的心也是滄桑的。” 頭一次見到她,他就被深深吸引,不僅是因為她美得令人屏息的外表,更因她渾身散發出來的辛酸、凄然和孤苦,特別是那雙會說話的眼睛,似乎承載著無數往事,讓人禁不住想去抽絲剝繭和探究挖掘。 他親切友善的樣子,特別是那抹能暖人心懷的微笑,令凌語芊又是不由自主地接話,“曾經我確實是個無憂無慮的千金小姐,但現在,我只是一個靠辛苦工作養家的普通人。” 她的嗓音還是很輕,很幽,幾乎淹沒在雨聲中,被雨水洗滌過的眸瞳更加黑亮透徹,宛如兩顆藍寶石,深邃瞿亮。 而他,聽到了,看著她哀傷沉痛的嬌顏,心房仿似被輕輕地抽了一下,溫潤的嗓音透出幾許憐惜,“你大家閨秀的優雅氣質,依然不變。” “會的,時間能磨掉一切。”她極力忍著哽咽,繼續若有所思地盯著眼前密密麻麻的雨線,眸色更深,神色更痛。 肖逸凡靜默了下,轉開了話題,“這個星期六晚上,你有沒有空?我參加了電視臺舉辦的本屆新秀歌唱大賽,本周六是最后大決賽,你有空的話,我想邀請你去為 我加油和打氣。你知道嗎,我最大的愿望是,站在多姿多彩的大舞臺上展現我的歌喉和才藝,讓全中國甚至全世界都知道我肖逸凡。” 說到最后,他帥氣的臉難掩興奮和自豪,語調更顯高漲。 凌語芊靜靜瞧著,心馳不禁也蕩起一圈淺淺的漣漪。曾經,她和他這樣,自信憧憬,幻想將來開畫展,成為一位聞名世界的畫家。 只可惜…… “接下來的幾天,我要全力為決賽準備,暫時不來這兒獻唱,這是我的手機號碼,如果你決定來,隨時打電話告訴我。”他遞來一張紙,紙上龍飛鳳舞地寫著一排字數。 凌語芊靜默依舊,但已伸手接過他的手機號碼,這時,雨小了很多,她取出自己的雨傘,對他留下一句淡淡的再見,撐傘步入雨中。 才走不到一百米,便聞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她停止腳步,回頭。 是肖逸凡,他跑得氣喘吁吁,沒再撐傘,雨點在他的發上形成一個個小白點,燦若星辰的眸瞳愈發炯亮堅定,“凌……語芊,請記住,有夢想,就有未來!” 對著他充滿鼓勵的眼神,感動之情再度爬上凌語芊的心頭,她回望著他,重重地點頭,在他又露出溫和的笑臉后,她扭頭,繼續邁步走向巴士站,趕上最后一班車。 巴士緩緩前行,她隔著車窗看著他高大的身影在自己的視線里越來越遠,耳邊,回蕩著他方才所說的那句話。 有夢想,就有未來。 自己,還有未來嗎?曾經,自己希望成為著名的畫家,光宗耀祖,報答父母的養育栽培之恩。但如今,自己的夢想只希望一家人能平平安安,豐衣足食,而且,把meimei的病治好,讓meimei變回一個平常人。 這個夢想,會實現嗎?自己沒日沒夜的拼命工作,能換來這個看似簡單實則非常艱難的夢想嗎? ☆、【銷魂纏綿,刻骨的愛】006 “救我!!” 凌語芊回到家中,母親還沒睡,正做著從飾物小作坊領回來加工的手鏈子,她洗完澡便過來幫忙。 “芊芊呀,找工作這事不用太急,這間不行就另找一間,知道嗎?”母親打開話匣子。 凌語芊忙碌的手陡然一停,心頭微微一顫,母親為什么這樣說?難道已知曉她今天面試失敗?可是,她并沒與人說過,就連打電話給采藍,也是暫時隱瞞的。 “不如你就趁此機會好好休息一下,家用方面媽這邊還能應付,或者媽接多點活,你偶爾幫媽一起做,我們這兩個月再節省一些,應該不成問題。至于親戚朋友那邊的債務,可以遲點再還。”母親接著說,容色一如既往的慈愛和溫柔。 凌語芊僵住的身體慢慢舒展開來,看來,母親尚未知道她面試失敗。 當年,父親破產后,變賣所有家產抵債,結果還欠十萬元,其中五萬是銀行貸款,這幾年經過她和母親的努力,已然還清;另外五萬,是一些好心親戚朋友所借,他們都說不用還,但她和母親始終記在心上,畢竟他們都不是富人,能無限期無利息地被欠著就足夠令人感激了。 因此,接下來她休息的話,生計方面確實不成問題,何況,她還有晚上那份兼職幫補。然而,她不希望母親太累,這三年來母親何嘗不是毫無停歇地干活,家政、擺地攤、小飾物加工等,只要適合的活兒,母親都會接。 還有,假如她整天在家,等于給父親一個責罵發泄的機會,屆時,母親傷悲,meimei驚慌,她自己更是難受,故她寧愿外出工作,這樣起碼家庭安寧,還能多份收入,早日把債還清,然后存錢給meimei治病。 “哎喲!” 突然,母親哀叫了一聲。 凌語芊連忙回神,跑近母親,“媽,怎么了?” “沒……沒什么,剛剛不小心,被錐子擢破手指而已,沒事的。”母親給她一個無需緊張的淡笑,下意識地將損破的手指伸到嘴里。 凌語芊及時阻止,“媽,傷口有細菌的,我去拿藥箱。” “不用了,媽吸一下就行,以前都是這樣的。”母親依然不在意的樣子。 但凌語芊還是去把藥箱拿來,為母親清洗傷口、貼上止血貼。 “傻孩子,真的不用這么緊張,這樣貼著手可不靈活了。”母親邊說,邊輕輕擺動著手指。 “那我做多一點,我不正休息在家么,對了媽,不如你先去睡,剩下的我來完成。”凌語芊回到座位上,拿起剛放下的鏈子。 “不用,媽陪你一起,最多媽做慢一點。”母親也繼續干活,語氣忽轉感嘆,“看來媽真的老了,明明是擢珠子,竟然擢到手指里去。” 凌語芊聽著心酸。其實,母親的年齡并不老,母親今年才五十歲,可惜外表看起來卻像是將近六十。 父親公司未破產之前,家境富裕,家務有保姆cao勞,母親平日頂多就是煮煮愛心飯菜,哪像現在這樣每日每夜地干個不停。 當年,母親穿的衣服都是商場出名的大品牌,家遭巨變后,那些衣服被母親收起來,并非舍不得穿,而是不敢再穿,只能重新買幾套普通衣服輪流更換,洗得又白又舊。 那雙白皙光滑的手也因不停勞碌而變得又粗又黑,長滿一個個繭,端麗的容顏由于長期憂郁和哀愁變得消瘦憔悴,頭發也白了,眼睛也花了。 這一切的演變,都與自己有關,可謂自己間接造成。倘若當年自己能聽從父親的安排,嫁給那個肯幫助父親度過難關的有錢人家,那么,父親的公司會繼續經營,母親會繼續在家當個不愁吃穿的少奶奶,meimei也就…… “媽,對不起!”凌語芊聲音哽咽,忍不住道歉出來。 母親先是一怔,隨即搖頭,“傻孩子,怎么又來了,媽也是女人,媽懂你的心,強迫自己與一個沒有感情的男人度過一生,那種痛苦,媽了解,其實真要怪,只能怪我和你爸沒用,不能給你提供一個良好的環境,害得你……” 見母親已經流出淚來,凌語芊不禁再次走近,在母親腳旁蹲下,仰望著母親那哀傷的淚臉,抬手為母親抹去眼淚。 母親也緩緩伸出手,握住她的小手,與她靜靜對望,彼此都濕濡的眼中,暖意綿綿。 接下來,兩人不再做聲,一起把余下的工作做完,然后各自回房歇息。 凌語芊在梳妝臺前坐下,先是對著鏡中的自己出神凝望一會,隨即拉開小柜子,取出一本金色鑲邊相冊。 相冊里,是同一個男人,她親手所畫,神態不同,表情各異,但都魅力十足,令她深深迷戀和沉淪,也令她無限思念,只需一看就會看上好幾個小時,邊看邊流淚,第二天醒來眼睛紅腫,精神不濟,只能靠濃妝掩飾,好躲過主管的批評。 直到半年前,她被提升為部門主管,更要注重形象和情緒,唯有忍痛將這本畫冊藏起來,一直忍著不去翻看,今晚卻再也克制不住了。 當年,天佑和她正式交往后才發現她是個富家女,可他并不因此退縮,反而緊緊摟住她,又是那種霸道強勢的語氣,說不管她是不是千金小姐,他都追定了,且這輩子都不會放手;他還說,他會努力工作,爭取賺很多很多錢,好配上她矜貴的身份。 其實,帶他去見父親,讓他在父親的公司做事,那是最快且最直接能令他出人頭地的方式,可她清楚父親的脾性,對她期望極高的父親絕不會同意她和一個沒學歷沒身份沒父母的“窮小子”在一起。而天佑,也不贊同這個捷徑,他說要靠自個的能力飛黃騰達,再正式向她的父母求婚。 只可惜,美好的夢想和未來還來不及實現,迎接她的,是被迫無奈與他分手,往后,她再也見不到他。整整三年,任憑她如何尋找,他都毫無音信。 天佑,你在哪,還記得我嗎,知道我在痛嗎?知道我在想念你嗎? 天佑,天佑…… 淚水漸漸模糊了她的視線,濕漉漉地滑過她的臉龐,她趴在桌上,無聲地慟哭了出來。 孤寂的夜,在悲傷中靜靜消逝,翌日凌語芊醒來時,雙眼再現紅腫,嬌顏一片憔悴。 不想母親和meimei看到,她唯有再次化上nongnong的妝容,早餐后離開家門,坐巴士抵達中華大酒店。 像昨天那樣,她坐在噴泉邊,出神地仰望著頂樓,偶而環視整棟大廈,回憶與天佑在一起的情景,還自然而然地想起賀煜的冷漠和厭煩。 中午她買了一塊三文治和一瓶水,繼續坐在原位,邊心不在焉地啃著三文治,邊目不轉睛地盯著大廈停車場的出口。很多私家車進進出出,可惜她看不到賀煜,她只記得他的車子是銀色的,卻不知是啥牌子,更不知車牌號碼。 直到傍晚,她都沒見到他的蹤影,以免母親擔心和憂慮,她帶著失望和傷悲離去,當晚照常去開工。 不知是不是因為少了肖逸凡的歌聲,又或是其他原因,她覺得今晚的隧道很冷清,擺攤子的人少了,行人也少了。 按住心中淡淡的納悶,她沒細想,取出畫架開始今晚的工作,不久,忽聞前面起了一股sao動,各個攤主在倉皇地收拾東西,有道洪亮的吆喝聲貫穿整個隧道,“城管來了,大家快跑!” 城管來了?她在這干了一年,今晚是頭一遭聽見這樣的消息。看著那些形色匆忙的攤主,凌語芊還是不很相信,直到幾名身著灰色警服的人在隧道口出現,她這也才迅速收起東西,隨其他攤主從另一邊隧道口逃跑。 她背著重重的挎包,走得不是很快,看著一個個比她東西還多還重的“同胞們”從身邊越過,又見城管追得越來越近,她更加心急如焚,拼命往前奔跑,還不惜沖紅燈。 “吱——” 尖銳的剎車聲響徹云霄,凌語芊撲倒在地,她忍著痛,下意識地抬眼側看,映入她眼簾的,是一部距離她只有一米之遠的銀色轎車,而駕駛座上的人…… 是賀煜! ☆、【銷魂纏綿,刻骨的愛】007 他的記憶里已經沒有她(上) 他打開車門,走了下來,到她的跟前。 “救我,求求你,救我!”凌語芊想也不想便對他發出呼救,布滿恐慌的大眼睛仰望著他,發覺身后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的心跳也愈發加快,在城管趕到時,她總算看到他伸出了高貴的手。 寬闊的手掌,熟悉得令她幾乎想哭,迅速把手搭過去,借著他的力量,爬起來。 “趕緊拿身份證出來給我們看看!”城管凌厲的眼神掃向凌語芊。 凌語芊打了一個哆嗦,下意識躲到賀煜高大挺拔的身軀后。 反觀賀煜,俊顏淡定依舊,松開凌語芊的手,從容不迫地取出一張燙金卡片遞給城管,冷漠地問,“發生什么事了?” 城管接過卡片,一見那霸氣十足的中華大酒店標志,還有卡片上象征著權勢財富的“賀”姓,態度立馬一百八十度轉彎,客氣恭敬地解釋,“賀先生你好,我們最 近接到市民投訴,說嘉禾廣場的地下隧道魚龍混珠,常出現偷竊、設局騙賭、販賣發票假證等違法行為,局里今晚組織了一次捕捉活動,這位小姐正在我們的計劃編 制當中。” 賀煜視線回到凌語芊那,幽邃的黑眸閃著疑問。 凌語芊輕輕咬了一下嘴唇,壓住內心慌亂,低聲辯解,“我……我沒有做犯法的事,我只是……在那擺攤為行人畫素描,而且,我的收費很公道,沒有任何詐騙成分。” 賀煜繼續若有所思,稍后,面向城管,輕描淡述,“她是我公司的員工,今晚的事我會跟進,名片你們拿著,需要協助調查的話隨時打電話給我秘書。” 城管都知賀煜的顯赫身份,又看凌語芊長得標致清純,便決定賣個人情給賀煜,不再追究。 賀煜回予城管一聲道謝,然后指著前面的咖啡店吩咐凌語芊,“到那兒等我。” 說罷,不待眾人反應,自顧回到車上去。 凌語芊愣了幾秒,連忙撿起背包,退回路旁,看著他的車子冷漠地經過,待紅燈轉綠,她才過馬路,這也發覺自己的腳被扭傷,不過,她極力忍住痛,一瘸一拐地走到他指定的地點。 他停好車,再次來到她的身邊,他知道她扭傷了腳,卻沒做出任何幫助,又是毫無表情的一句“進來坐坐,我有事跟你談”,高大的身軀先行進入咖啡店。 瞅著他熟悉卻又淡漠的背影,凌語芊下意識地嘟起小嘴,略作猶豫后,便也艱難地邁起雙腳,跟隨進內。 “想喝什么?”他優雅地翻看著菜單,問得漫不經心。 凌語芊不應,癡望著他。 他視若無睹,喊來服務員,分別點了一杯曼特寧和一杯藍山咖啡,曼特寧給他自己,藍山咖啡則是給她。 服務員走開了,他的目光總算落到她的身上,這也才正式看清楚她的容貌。她有著一頭比任何洗發水廣告的明星還烏黑亮麗的長發,一張比任何選美小姐都出色的 臉龐,她的美,出塵脫俗,有點不食煙火,特別是那雙水霧氤氳的眼眸,楚楚可憐,似乎正在訴說著一個唯美的故事,讓人只需一觸,禁不住的心悸! 看著這樣的她,他腦海不禁迸出這樣一個念頭:誤闖人間的花精靈。 上次她在面試期間出現了古怪反應,莫非就是因為她不是人,而是個精靈? 想著想著,賀煜冷冽的薄唇倏忽一扯,勾出一抹自嘲的笑,快速拾起這荒唐的想法,清一清喉嚨,漫不經心地道,“夏經理跟我說,你是被華爾頓解雇,而非主動辭職。” 凌語芊美麗的眸子,立即閃過一絲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