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節
蘇逍不能娶永安郡主的原因顯而易見,可是秦硯…… 蘇玉的被外衫寬博長袖所遮掩的五指越攥越緊,面上卻竭力保持著平淡的神情。 小皇帝應是察覺出了此刻兩人之間微妙的氣氛,在太后的懷中不安地扭著胖嘟嘟的小身板轉了個身,仰起臉來對著他的母后“咿呀咿呀”地軟軟叫著。 “顯兒乖。”太后輕輕拍了拍俞顯的后背,溫聲道,“乖乖坐著莫要亂動,若是摔下去了母后可是要心疼的。” 小皇帝撅了撅嘴,重新在太后的懷中坐定。 蘇玉靜靜注視著太后與小皇帝,清澈的眸光好似一汪秋水,波瀾不驚道:“阿玉思忖了一番,我大哥作為賜婚聯姻的人選,似乎并不太合適。” “哦?”太后微微一挑眉。 “誠如方才太后所說的那般,我大哥蘇逍在武將之中官職僅次于大將軍,位高權重。永安侯雖然已是強弩之末,但畢竟曾經身為一國之君,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想您也不會放心讓他與一個手握兵權的將門世家聯姻。”蘇玉緩緩道,“而至于秦大人……” 蘇玉頓了頓,朱唇微啟。 就在此時,寢宮外殿傳來一陣窸窣的腳步之聲。那人在行至內殿的時候立定,壓低了聲音對著殿內恭敬道:“殿下,秦大人到了。” 攝人心魄的鳳眸中閃過一絲玩味光芒,太后意味深長一笑,開口道:“讓他進來。” 話雖然是對候在外殿的長秋監說的,太后的視線卻不離蘇玉,蔥白一般的指尖在身前的黃梨木八仙桌上輕輕一點,對著蘇玉繼續道:“那依你的意思,哀家最終該讓秦硯去娶那永安郡主了?” 蘇玉可以清晰地聽到秦硯向著內殿靠近的腳步聲,每一聲都伴隨著自己如鼓的心跳,一下一下如同重錘一般砸在她的心尖。 直至那人入了內殿立定,蘇玉闔著眼眸輕舒了一口氣,對著太后搖了搖頭道:“秦大人……也并不合適當永安郡馬。” 太后如炬的目光凝視了蘇玉半晌,驀地勾了勾嫣紅的唇角,卻沒有再與蘇玉說什么,而是轉過頭來看著靜靜佇立在內殿門口的秦硯,對著他溫婉笑道:“怎么進來了也不說話,立在那里做什么?” 蘇玉亦從八仙桌旁起身,垂首對著秦硯屈膝行禮,口中道:“秦大人。” 一陣壓抑的低咳之聲先于秦硯的話語傳來,而后才是秦硯帶著些許嘶啞的嗓音道:“起來罷。” 蘇玉站起身,偷偷抬起眼簾看了看秦硯,只消這一眼,她的視線卻無法從秦硯的身上移開。 因著入宮賀歲,秦硯今日穿了一襲藏青色的文官朝服,本是蒼勁有力的顏色,卻襯得他的面色更加蒼白如紙。 蘇玉以前不是沒有見過秦硯穿朝服的模樣,印象之中本應該十分服帖他頎長身形的衣裳,此刻卻仿佛大了一圈似的,松垮垮地掛在他的身上。 自兩人上次在秦府門口一別,中間所隔不過十來日的光景,他怎能消瘦成如此模樣? 心頭宛如被一把看不見的刀深深一挖,蘇玉的鼻頭發酸,終是側過頭去避開了與秦硯的對視。 內殿之中是死一般的沉寂,小皇帝有些迷糊地在裹著他的錦被之中轉了轉頭,黑葡萄一般溜圓的眼珠掃到了立在一旁的秦硯,立時發出“咯咯咯”的笑聲,打破了這一室靜謐。 太后伸手扶穩小皇帝的腰,口中道:“你們二人怎么都呆怔在那里,難不成還要讓哀家請你們坐下?” 秦硯聞言一笑,緩步走到了內殿距離二人最遠處的一把黃梨木四方面的扶手椅中落座,口中笑道:“我身上傷寒未愈,便不與你們坐一起了。” 太后點了點頭,倒也沒有多說什么。 蘇玉也跟著重新坐回到了身側的凳子上。 “其實要哀家說,你來的這個時間當真是趕巧。”太后將懷中亂動的小皇帝攬緊,慢悠悠道,“哀家方才還與阿玉聊起那永安郡馬的人選,她說你當不得這個郡馬,哀家倒是十分好奇這其中的原因。” 話雖然是對著秦硯說的,太后那雙鋒利的眸光卻時刻不離蘇玉。 秦硯定然不會同意尚公主。蘇玉抿了抿唇,這句最直白的理由就掛在唇邊,她卻無論如何都無法開口當著秦硯的面說出來。 “這郡馬的人選,不是早就定為了吏部尚書霍充家的小公子?”秦硯方一落座,便先啜了一口茶水潤嗓子,此刻他的聲音已清朗了許多。 “圣旨未下,自然是可以改的。”太后淡淡道,“哀家想來想去,覺得你確實不錯。” 秦硯搖頭無奈道:“你就快別打趣我了。” 原本尷尬的氣氛被秦硯三言兩語地化解了,太后笑了笑,卻也沒有再為難蘇玉。 一直在太后懷中扭動的小皇帝自秦硯進來的時候便開心地手舞足蹈,口中“咿咿呀呀”地叫喚個不停,小皇帝此刻見到秦硯不僅沒有像往日里那般一見他便將他抱起來不說,還坐得這般的遠,心中便有些不開心。rou乎乎的小臉鼓了鼓,小皇帝抻著短胳膊短腿便要向秦硯那里爬,可是太后將他攬得十分緊,無論他如何動,都逃不出太后的五指山。 紅嫩嫩的小嘴巴頗為不滿地吧唧了兩下,小皇帝沖著秦硯張牙舞爪地揮了揮胳膊。 太后將小皇帝的胳膊重新裹回到襁褓中,口中柔聲哄勸道:“乖,別亂動。” 小皇帝卻不依,右胳膊剛被塞了回去,左胳膊便又從另一頭伸了出來,依舊口中模模糊糊哼唧著向秦硯的方向抓。 因著小皇帝扭動得太過厲害,太后便只能改成兩只手扶著他,可這樣一來,便管不住他在空中亂揮的胳膊,一時之間慌得手忙腳亂。 蘇玉本想待太后忙完了之后向她告辭,看到了眼前這一幕,匆忙站起身來幫著太后將小皇帝散亂的錦被重新裹好。后退了一步正要張口,便被小皇帝口中冒出的又一串含糊的音節打斷。 在場的三人一時之間都停住了手上的動作,甚至連呼吸都不經意地屏了起來。 空曠的內殿之中本就十分安靜,是以在小皇帝方才那一串咿呀聲中,“小舅舅”三個字便顯得異常清晰。 小皇帝剛過周歲宴,平日里他口中除了咿咿呀呀之外,沒見過他說出什么其他有意義的詞來,這一聲“小舅舅”算是他正兒八經開口喚的第一個人。 坐在遠處一直勾起嘴角看著小皇帝的秦硯僵直了背脊,一雙幽深如淵的眼眸眨了眨,面上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呆。 太后狹長的鳳眸亦微微瞪圓,輕輕攥住了小皇帝的手晃了晃:“顯兒乖,方才你說什么?” 小皇帝吧唧了一下嘴,先是“咯咯”笑著隔空向秦硯的位置抓了一把,然后又奶聲奶氣道:“小舅舅。” 雖然咬字十分含糊,但確確實實是“小舅舅”三個字無誤。 秦硯蹭地從木椅上起身,向著小皇帝的方向疾步走了兩步,可還未靠近他,卻又生生頓住了腳步,手抬起來又收回去,收回去又重新抬起來,這般站在原地踟躕了許久,視線卻死死黏住小皇帝不放。 小皇帝見秦硯站在原地不動,委屈的撇了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