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節
秦硯徑直來到了秦府的門口,自始至終沒有看蘇玉一眼,向著白青伸出了右手。 白青將那羊脂白玉方盒小心翼翼地遞到了秦硯的手中,偷偷覷了佇立在秦硯身后的蘇玉一眼,機智地重新閃到了秦府的大門后面。 秦硯倒也沒有喚住白青,動作斯文地摸向方盒的鎖扣。 隨著一聲玲玲悅耳輕響,羊脂玉方盒被重新打開,露出了里面的赤紅色藥草。 秦硯修長有力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方盒面上精致的紋路,羊脂白玉觸手細膩冰涼,卻比不上他手指的一半溫潤。而秦硯本人則一直凝視著錦盒中的藥草,默不作聲。 蘇玉心里有些忐忑不定,忍不住開口問道:“怎么樣,是不是赤紅寸香草?” 秦硯低垂著眼簾,纖長的睫毛垂下,將他眸中的光彩密密實實地遮掩住,讓人看不清他心中所想。半晌之后,秦硯的聲音傳來,清冷淡漠得猶如冰谷幽澗的溪水一般:“沒錯,就是它。” “那便好。”蘇玉輕舒了一口氣,嘴角勾勒出一絲會心笑意來,“雖然我也曾細細比照過圖鑒,覺得二者沒有什么差別,但是心中還是擔憂它只是形似而已。” 秦硯將羊脂玉方盒的盒蓋扣住,遞向了白青,不發一語。 蘇玉也沒打算等秦硯的回話,向著自來到秦府大門開始便背對著她的秦硯福了福身,開口告辭道:“秦大人剛從宮中回來,想必也十分勞累了,小女便不過多叨擾,先行告退了。” 一句話畢,蘇玉忍不住又深深看了秦硯瘦削沉寂的背影一眼,闔了闔眼眸,抬步就向著秦府門外走去。 就在蘇玉轉身的那一霎那,手腕卻被人從身后不由分說地緊緊攥住。 蘇玉一怔,還未來得及對這般突兀的狀況作出反應,身體已然不由自主地向后傾倒,狠狠撞入一個溫熱清癯的懷抱之中。 “嘭——”地一聲,秦府的大門被人從里面用力合住,秦硯左手桎梏住了蘇玉纖細的腰身,毫不猶豫地將她壓在了秦府朱紅色的大門之上。 蘇玉的眼眸不可置信地瞪大,抬起眼簾看向秦硯蒼白頹廢的面容。 “你將這赤紅寸香草送來給我,是想從此以后兩不相欠,對么?”秦硯勾在蘇玉腰上的氣力愈發得大,深不見底的眼眸之中是一片死寂之色。 “秦硯!”蘇玉抬起手來推拒著秦硯的胸膛,可用盡了全力都無法撼動他分毫,“放開我!”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了蘇府車夫奮力地砸門聲,隨后變成了接連不斷的悶悶撞擊,每一次撞擊,蘇玉都能感受到緊貼著大門的背部被帶起的震顫。 “公……公子……”捧著羊脂玉方盒的白青亦瞠目結舌,面上先是一片不知所措,隨后圓溜溜地眼睛機智地轉了轉,抱著方盒拔腿便跑。 身后紅木大門傳來的撞擊聲一聲接一聲,聲聲都如同直接砸在心口一般。 秦硯府邸大門所在的位置雖然不甚繁華,卻也從不缺達官貴人經過。蘇玉擔心車夫再這樣砸下去,引來了人只怕兩人誰都說不清,便果斷停止了掙扎,提高了嗓音側過臉來對著門外道:“莫要再敲了,我與秦大人有事相商,立時便出來!” 撞擊之聲驀然停止,蘇玉輕舒了一口氣,清澈的眸光抬起,直直覆上秦硯的面容,冷聲道:“那日在阿姊的客房之中,我們承諾了放過彼此。” 秦硯的眸光一動,雖然一片沉寂無光,卻無端讓人覺得他在絕望。 “我做不到。”許久之后,秦硯無力道,攬在蘇玉腰間的手卻毫不放松,“我分明一直在照做,但是當我在秦府門口見到你的那一瞬,我便知道自己永遠做不到。” 第一卷第一百四十五章 臘月二十四,蘇玉在蘇家校場送率領著五萬大軍的蘇逍出征時,天色甚是清朗,空中卻飄散著細碎雪霰。所有人只消在校場之中佇立片刻,眉梢眼角便掛上了一層晶亮的霰珠,看起來便如浸入了濕潤的水氣中一般。 蘇玉口中呵著白氣,微仰著瑩白下頜為蘇逍整理大氅的衣襟,口中笑道:“昨日聽父親說這雪霰子來得巧,今日這般落下,往后的幾天怕是再也不會下大雪了,你這幾日行路也可以輕松一些。” 蘇逍將手縮進衣袖,用墨綠錦衣柔軟的布料將蘇玉面頰上掛著的濕潤水珠拭去,口中道:“現在不下雪甚好,最好一次積攢到我回凌安的時候再下,到時候大哥便帶著你去校場打雪仗,專對著那些戰場上不聽話的兵痞子狠狠砸。” 這句話畢,蘇逍扭回頭,對著自己身后的蘇家軍們道:“兔崽子們都給我聽見了沒?誰敢不聽指令,回來我便將他扒光了在校場的旗桿子上綁個十天八天,讓大家一同對著他用雪塊砸!” 蘇家軍此刻已然點兵完畢,正立地方正,聽到了蘇逍的話傳來一陣嬉笑之聲,有膽子大的兵仗著躲在人群之中,高聲喊了一聲:“若是蘇二小姐親自來砸,我即便拼著小命不要了,也要讓將軍將我綁上去啊!” 軍中又是一片笑鬧之聲。 蘇逍佯怒地對著那發出聲音的地方笑斥了一句,這才轉向了蘇玉。 蘇玉的臉頰凍得通紅,在白皙膚色的襯托下,如涂了一層粉嫩的胭脂似的,更顯得她容色清麗溫婉。瀲滟的眸光微微流動,蘇玉伸手對著蘇逍的肩膀一錘,口中啐道:“就你玩心大!待你回來,怕是都春暖花開了,哪里還能打什么雪仗。” 蘇逍動作敏捷躲開了蘇玉的拳頭:“此仗不難打,我盡快回來便是。若是到了那個時候真的已經春暖花開,我便領著你去放紙鷂子,府中書房里不是還有兩個蝙蝠紙鷂?” 猝不及防之下被人提到那兩個紙鷂,一襲月白錦衣的清癯身形又頃刻間浮現在腦海中。蘇玉的睫毛一顫,隨后淡定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嗤笑道:“那么小的紙鷂拿出來放,虧你能想得出來!” 蘇逍“嘿嘿”一笑,正要繼續與蘇玉再貧兩句嘴,還未出口的話卻被遠處傳來的嘹亮的號角之聲打斷。 原本玩世不恭的神色一正,蘇逍轉過身去,對著身后的五萬精兵揚手做了一個出發的手勢:“出發!” 大軍應著蘇逍的手勢抬步,動作整齊劃一,挺拔的身姿形成一波又一波的浪涌。 “蕭致彥的蕭山軍到了,我也要出發了。”蘇逍翻身上馬,半轉了馬頭對著蘇玉道,“你也快些走罷,回去記得喝一碗姜湯,莫要病了讓母親擔——” 蘇逍的話說到此處頓住,目光直直定在蘇玉身后的某處,一直以來如鐵般堅毅的眸光竟然微微一顫。 “怎么了?”蘇玉本在等蘇逍將話說完,一仰頭便看到他這幅魂不守舍的模樣,想要順著蘇逍的視線轉過身去,卻被他將肩膀扳了回來。 蘇逍不由分說地將蘇玉大氅背后的兜帽套到了她的頭上。 厚實的兜帽帶著融融暖意罩下,牢牢遮住了蘇玉的視線,蘇玉抬起手來想要將那兜帽向上扶一扶,便又被蘇逍按住了手,耳邊是他一本正經的聲音道:“戴著罷,若是你著涼了,不僅母親會擔憂,我在戰場上也會不安心。” 蘇玉用鼻尖蹭了蹭兜帽帽檐邊的絨毛,不滿地抱怨道:“看不見啦看不見啦。” 聽到蘇逍賊壞地笑了一聲,帽檐被人微微拉起了一些,蘇玉的面前便又露出了他那張灑脫不羈的俊朗面容。 蘇玉輕哼了一聲。 “走罷走罷。”蘇逍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在蘇玉頭頂的兜帽上揉了一把,催促道,“你大哥我再不走,怕是要追不上大部隊了。” “你先走。”蘇玉甩了甩頭,雙頰被蘇逍氣得鼓了鼓,卻還是對著蘇逍道,“我看著你走遠了我再走。” 蘇逍勾了勾唇角,馬鞭一揚,身下錚錚戰馬嘹亮嘶鳴了一聲。有力的聲音在山谷之中跌宕起伏,待到落下之后,蘇玉的眼前只剩下了被滾滾揚沙沾染成灰色的雪霰子。 輕舒了一口氣,蘇玉裹了裹身上的海棠色大氅,側過身來地眺望了一眼方才蘇逍的目光停滯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