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
“默默目送?”蘇玉瀲滟的眸色一冷,隨后緩緩闔了眼眸,輕點了一下頭,再開口時,倏然爆出一聲大喝,“好!你們真是好樣的!” 聚攏在一起的士兵被蘇玉這突如其來的一聲怒喝吼得面面相覷,就連秦硯也面露訝異看向蘇玉,嘴唇張合了一下似是想說話,最后卻什么都沒有說,反而不動聲色的向前移了移將蘇玉護在自己身后,生怕這些士兵之中有人被蘇玉的反諷激得動怒,從而對她做出什么過激的舉動來。 蘇玉在眾位士兵將士或疑惑或憤然的目光下毫不畏懼,視線凌厲一掃眾人,在那一聲高喝的“好”聲之后,突然聲音低沉了下來,開口聲音緩緩道:“好,好……好!” 秦硯背對著蘇玉,甚至不用轉過身來看蘇玉,都能聽出她最后的口吻中帶了一絲壓抑的哭腔,飽含著nongnong的沉痛與悲切。 若是說前面的第一聲“好”還帶著十足的挑釁,后面的那幾聲“好”卻像是一記帶著荊棘的藤編,直直抽打著在場之人的心臟,尖銳的藤刺扎進人心口的血rou,帶出一片火辣辣的疼痛。 就在有人被蘇玉的那幾聲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蘇玉卻突然深吸了一口氣,雖然眼眶依然發紅,面上卻十分平靜地看向方才那名士兵問道:“既然你方才說你是目送著這十九位士兵上路,那便由你來說說,自己的兄弟自刎在你面前,為何你卻只是默默注視著,一聲不吭?” 那名士兵被蘇玉態度突如其來的轉變驚得一怔,片刻之后再開口時,面上表情雖然依然緊張,口吻卻十分堅定道:“不知二小姐是否知曉,他們是被寒鐵所鑄的兵器所傷,這樣的傷口,除非極小,否則完全沒有愈合的可能性?” 蘇玉面色沉著,只是輕輕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那士兵眼眶干澀地看向蘇玉,繼續道:“他們平日里不能隨意走動,因為只要輕輕一動,那傷口便會持續流血不止。是以他們只能躺在床榻之上哪里也不能去,忍受著傷口的疼痛,看著傷口周圍出現腐rou,有人甚至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血漸漸流光,卻什么都不能做,這樣的感覺真的是生不如死。” 那名士兵說到此處,聲音中亦帶了悲憤的哭腔:“我們自然舍不得整日與自己摸爬滾打相處在一起的兄弟去死,可是他們這般活著對于他們來說才是一種折磨。就如每次我們在戰后清掃戰場時,許多受傷太重的兄弟們反而會求我們直接給他們一刀讓他們痛快的走一樣,蘇二小姐真的以為若是還有其他方法,我們會眼睜睜地看著這些兄弟們自己了結在我們面前?會想讓自己的手上沾著兄弟們的鮮血么?!我們會放任著他們不管,只是因為在我們看來,其實只有死才是對他們真正的解脫……” 蘇玉眸光微動,輕聲道:“你說的理由,確實合情合理。” 那名士兵驀地抬頭看向蘇玉,用衣袖囫圇地將眼角的眼淚拭去。 “但是——”蘇玉的話鋒突然一轉,伸手一指躺在地上張奇的遺體問道,“既然你將他們稱之為弟兄們,你可知道他的名字?” 那名士兵眸光一滯,順著蘇玉的目光看向張奇,神色怔怔地搖了搖頭。 蘇玉又指向張奇旁邊的另一具士兵的遺體,問道:“他呢?” 那名士兵動了動嘴唇,最終卻依舊搖了搖頭。 一直默不作聲將蘇玉護著的秦硯眉心一動,側過眸來看向蘇玉時,清潤眸光中一層了然之色漸漸漾開。 第一百〇四章 “如今因為黎山山路被堵,我們的輜重尚在黎城無法運送進來,糧草與藥材也因此日益短缺,這件事情大家應該都知道。” 蘇玉捕捉到秦硯回過眸來看向她的視線,纖長的睫毛顫了顫,對著那群士兵繼續道:“方才你們字里行間稱呼這躺在地上的十九個人為兄弟,是以才不忍他們承受這般生不如死的煎熬。可你們是否想過,即便是生不如死,在生與死之間選擇后者卻依然是一件十分艱難的事情?相信他們必然也將你們當成是自己的兄弟,否則也不會選擇在這時結束自己的性命。他們這樣的做法,難道不是將用在他們身上的草藥留給你們,將生的機會留給了你們所有人?” 傷病中有人不安地動了動,垂下了眼簾。 “我理解你們為何認同他們的做法,這是你們對于自己戰友的情義。”蘇玉說到此處,眸光倏然一凜,“但是你們讓我無法理解的是,自己的戰友為了成全大義而犧牲在你們的面前,你們竟然會默不作聲地在一旁看著,甚至連他們姓甚名誰都不曾詢問過!難道在你們看來,這些為了你們甘愿舍棄自己性命的士兵們,僅僅用與他人毫無區別的兩個簡單的字,便能概括他們的為你們所做的全部?” 那名一直回答蘇玉問話的士兵站得距離她最近,蘇玉清楚地看到他猶疑半晌之后,垂下眸輕輕地搖了搖頭。 隨著那名士兵的動作,一直默默佇立著的人群終于有了一絲反應。 蘇玉輕吐了一口氣,伸手指了指地上躺著的張奇,壓低了聲音道:“說來慚愧,這地上躺著的十九名士兵中,我也只能叫出張奇一人的名字。昨日我來傷兵軍營中探望你們時,他將自己的名字告知與我,并請求我將他的名字記住。他說,如果有人記住了他的名字,即便他故去,起碼這世上還有人知道張奇這樣一個人。其余這十八人當時走時,不知他們的心中是否有同樣的想法?” 蘇玉說完,轉向秦硯問道:“記錄戰亡士兵們的名冊在哪里?可已經錄了他們的名字進去?” “已經整理了名單,還未來得及記錄進名冊。”秦硯一面回答,一面對著白青點了點頭。 白青立刻雙手捧著一張白紙紅字的名單遞與蘇玉。 蘇玉接過名單,視線在那十九名士兵的名字上一一認真看過,這才地將它疊好收起,對著人群道:“這十九個人的名字,你們本應比我熟悉。昨夜他們走時沒人相送,如今由我來將他們記住,算是送他們的最后一程,若他們泉下有知,希望他們知道有人依然掛念著他們,可以安心上路。” “蘇二小姐……”那群士兵中突然有人開口,聲音帶著些沙啞,“那份名單可否也給我看一看?” 蘇玉望著他們,瀲滟的眸光微微動了動。 那名士兵躬身行了一個禮道:“我亦想送他們最后一程,算是彌補昨日的遺憾。” 這人的話音方落,人群中漸漸響起了附和之聲。 蘇玉從自己的袖中將那封名單重新拿了出來,開口說話的士兵立刻雙手捧著接過,口中道:“多謝蘇二小姐。” 蘇玉眸中閃過一絲欣慰,轉向秦硯道:“我該說的已經說完,便先回軍帳了。” 秦硯對著她點點頭道:“你且先回去,這里還有些后續的事宜,我處理完畢后便去找你。” 蘇玉應了一聲,最后深深一望躺在地上的那些士兵的遺體,輕嘆了一口氣,這才轉身步伐沉重地回了自己的軍帳。 蘇玉在軍帳中憑著記憶一筆一劃地將方才那些人名重新默寫下來,每落下一筆在紙上,都覺得那竹制的毛筆比上一筆更重了幾分。短短的十九個名字,不知不覺間,竟然寫了許久。 軍帳外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之聲,蘇玉抬頭一望,果然是秦硯掀了帳簾走進了軍帳。 “怎么樣了?”蘇玉將手中的毛筆放在了筆架上,抬起頭來看著越走越近的秦硯。 “都已安葬完畢。”秦硯一面回答,一面從袖中掏出方才蘇玉遞出去的那份名單,“每葬一人時,便有人念出那人的名字,如此也算是可以告慰他們的在天之靈了。” 蘇玉唇角泛起一絲苦澀笑意,將自己方才默寫的名單放在了一邊:“你是否覺得我對于名字的事情過于執著?” “為何會如此想?”秦硯將那份名單拿起來看了看,竟與自己給的那份名單分毫不差,“換做是我,同樣也希望有人能在我故去之后念著我的名字,不是秦大人、秦監軍亦或者別的什么。” 蘇玉抬眸看向他,眸中掛了一絲責備之意:“故去這樣的話又哪里是能隨口胡說的?” 秦硯容色清華,笑意溫潤地看向蘇玉:“我只是隨口拿自己做個例子。” “那也不成!”蘇玉沒好氣的一瞥秦硯,視線在他的清俊的眉梢眼角間一掃,低聲道,“最近見到了太多生離死別,我已經一分一毫都不想再承受了。” “待到這場戰爭結束就好了。”秦硯眸光一動不動看著蘇玉,頓了一頓,開口道,“今日你開口說那些話的時候,心中可是想到了蘇逸少將?” 蘇玉抿了抿唇:“你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