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秦硯將地上散落的東西重新收回到竹籃中,執起蘇玉的手與她十指相扣來到河邊。 “便在這里好了?!鼻爻幍?,“這里的河水看著并不湍急?!?/br> 蘇玉應許,兩人分別將手中的荷花燈放開,花燈甫一入水,便隨著平緩的河流向著下游悠悠而去,不一會,便漂到了兩人的身后。 “它們就這樣走了?!碧K玉嘆道,“看著夫君花了那么久的功夫做它們,突然這么放出去,心中還挺不舍的?!?/br> “做荷花燈其實并不麻煩,夫人如此喜歡,等回去我再做幾個給夫人放可好?” 蘇玉搖頭:“哪里有那么多心愿一個一個放出去?更何況中元節一年一次,其他時候放河燈倒也顯得不倫不類的?!?/br> “那便等來年中元節好了?!鼻爻幘o了緊牽著蘇玉的手,“此處時不時有河風吹拂,比起在家中,倒也舒爽涼快很多?!?/br> 蘇玉捂嘴笑道:“最熱的三伏天早就過去了,你還這般天天喊熱。以前你頂著烈日在凌安城門口每日義診,也沒見你有這般怕熱?!?/br> “其實那時汗早已經順著背脊往下流了,只是因為穿得比較多,再加上我面上素來不易發汗,所以你們都沒有看出來?!鼻爻幠樕蠏熘鵁o奈笑意,突然貼近了蘇玉的面頰,口吻略帶委屈道,“再說了,當時我們哪有現在這般親密,夫人難不成喜歡的是當時那個我?” 蘇玉輕哼:“好不容易掀了你一層假面,你若是敢再戴回去,我便休了你!” “這可使不得?!鼻爻幟嫔瞎首饕桓被艔埖哪樱鄣讌s盈滿了溫柔笑意,“為夫知錯了還不成?夫人可莫要休了為夫?!?/br> 蘇玉被秦硯逗得忍俊不禁,用手撐著秦硯的胸口將他推遠了些:“快離我遠一些,剛才不還喊著熱,如今湊這么近便不熱了?” “不熱?!鼻爻幋鸬煤苁琼樍?。 “你不熱我熱?!碧K玉將他推得更遠些,“既然你怕熱不想回去,我們便隨著那荷花燈往下游處走走權當散步罷。” “好。”秦硯點頭,眼中的柔情仿佛能滲出來一般,“夫人說如何就如何?!?/br> 蘇玉與秦硯沿著河岸隨著兩盞河燈緩步走去,十指相扣。 “現下我終于知道了為什么夫君說早些出來比較好,早些的話河面上的花燈比較少,沒了阻礙,花燈確實行的更穩一些。” 秦硯笑了笑:“是這個道理?!?/br> 兩人牽著手緩步隨著那兩盞荷花燈走了許久,一路走到了河中游處,再往前走便是凌安城門,城門早已下匙,這個時辰是無人可以進出的。 蘇玉望了望不遠處的城墻,轉過頭來對著秦硯道:“再往前便只有水路了,我們就算想往前也走不了了,你若是納涼夠了,我們便往回走罷?” 秦硯笑著應了,再瞥了一眼河中央的荷花燈,漆黑如淵的眼眸卻突然睜大了。蘇玉順著秦硯的視線看去,發現原本行得平穩的兩個荷花燈不知何時撞到了一塊凸出來的河石,燈身已然歪了,纖薄的花瓣被水洇濕,此刻正緩緩向河下沉去。 注視那兩團微弱的火苗在迢迢流水中毫無征兆地猛然湮滅,蘇玉止不住的訝異,抬眼望向秦硯,卻只能看到他半邊側臉埋在陰影中,眉頭微微蹙起,雖然面無表情,卻無端讓人覺得他在難過。 可這樣的表情也只是短短一瞬,在蘇玉還來不及捕捉到更多的時候,秦硯眸光動了動,看向蘇玉時卻先笑了:“本以為可以安然到下游的,沒想到卻出此變故,是我的荷花燈做的太不結實了?!?/br> 蘇玉眨了眨眼,輕輕晃了晃秦硯的手,安慰道:“荷花燈都已然到這里了,我們的心意其實早就送到了。明年今日我同你一起做花燈,然后再來這里放可好?” “好?!鼻爻幙壑K玉的后腦在她的額頭上輕吻了一下,隨后執了她的手,兩人相攜離去。 如今的蘇玉靜靜佇立在河岸旁,左方是漸行漸遠的兩人,前方是那一片平靜得有些異樣的河水,還未分清何為回憶何為現實,心中只想細細勘察一下方才那塊突然冒出來的河石現在在哪里。蘇玉忍不住向前走了兩步,正覺得腳下有些發涼,卻感覺胳膊突然被人一扯,整個人被拖著向后退了幾步。 “你要往哪里走?!”耳邊一道清冷聲音焦急道,“看看你眼前的路!” 第三十四章 蘇玉猝不及防被人從回憶中拉了回來,心跳毫無規律的上下起伏,連呼吸都不由加快,順著聲音的指引一看腳下,腦中瞬間一片空白。 那只手緊緊牽住蘇玉的手也有些發顫,一面將她往岸邊拉,一面聲帶慶幸道:“幸好方才我看到你的表情不對,一路跟著你來到這里,否則后果真是不堪設想?!?/br> “一路跟著?”蘇玉目露迷茫道,“我一直站在原地,什么時候走動過……” 話未說完,蘇玉便注意到身邊的景色,潺潺流水,蕭凉夜色,這哪里還是方才自己等候冬兒的凌安城河邊?這里已然到了那日她與秦硯的荷花燈沉沒的地方。 感受著包裹在腳上已然濕透的鞋子,蘇玉這才覺得后怕,轉過身來看向方才拉她上岸的人,正要道謝,卻才清醒過來這人是誰——一襲月白錦衣,手上還抱著什么東西,面上掛著nongnong的擔憂之色,正是方才自己回憶中那個耗盡自己畢生溫柔的人。 “怎么了?”秦硯急切問道,“可是哪里覺得不舒服?” “并沒有?!碧K玉眼中茫然散盡,眸色也漸漸靈動起來,側了側目光看向周邊,問道,“我怎么會在這里?” “你自己沒有印象?” “沒有。”蘇玉凝眉道,“只記得方才與冬兒分別后便一直在岸邊等她,后來想起了一些瑣事……” 秦硯將臂彎中的東西小心抱緊,喟嘆道:“今日是中元節,你一個女子獨自走夜路委實太過危險,我還是先領你回到人多的地方去罷。” 蘇玉腳上穿著濕淋淋的鞋子,回憶起方才自己不由自主踏入滾滾河水中的一幕,亦覺得有些后怕,便沒有推辭秦硯的好意。隨著秦硯方走了兩步,一陣濕冷河風吹來,蘇玉不由自主發寒地打了個寒噤,走在身旁的秦硯第一時間覺察到了,將懷中的東西換到另一只手里后,單臂將她攬在懷中。 “今日出來的匆忙,只帶了一個披風還被這小家伙給霸占了,你若是覺得冷,便先這么將就一下,一會到了人多的地方會好一些?!?/br> 蘇玉搖了搖頭,從秦硯身側掙脫了出來,視線卻忍不住看向秦硯懷中,這才發現他抱著的竟不是什么物事,而是一個裹在襁褓中的孩子。小孩也就剛滿周歲的樣子,應是怕他被夜風吹了著涼,所以秦硯將他密不透風的層層包裹住,只留一雙水靈靈的大眼和尖尖的鼻子露在外面,孩子小小的鼻頭時不時地抽一抽,看起來冰雪可愛。 “這孩子……”蘇玉腳步猛然頓住,一雙瀲滟的眸子忽然瞪大,“莫不是……莫不是……” 秦硯伸出食指在自己唇上比了一個噤聲手勢,笑道:“沒想到你竟能認出他來,沒錯,就是他。” “他不是應該呆在宮中?”蘇玉壓低聲音道,“太后可知道此事?若是被人發現你將他私自帶出宮來,這可如何是好?你不要命了?” “你一次問出這么多問題,到底還想不想聽我的答案?”秦硯深深凝視蘇玉瑩白臉頰,突然綻出一抹怡然笑意,解釋道,“我帶他出來,太后自然是知道的,除了太后,現在再除了你,沒有也不會再有任何一個人再知道這件事。至于我為何要帶他出來……” 秦硯將抱著小皇帝的右臂抬了抬,蘇玉這才看到他手肘處還掛著一個小竹籃,配著他本人芳蘭竟體的氣質,倒顯得格外不搭調。 蘇玉看到那小竹籃的剎那便懂了秦硯的用意,不可置信道:“你帶著他出來,就是為了放荷花燈?” 秦硯笑應了,解釋道:“先帝新喪不久,今日也需要家人放個荷花燈為他祭奠一下,宮中自然是不能放的,我便索性將他帶了出來?!鼻爻帉阎幸荒樸露暮⒆优e高了一些,道,“雖然現在他什么都不明白,卻也比錯過自己父親駕崩的頭一個中元節要好一些。” 中元節放荷花燈有兩個原由,家中今年無喪事的,可以放燈祈福許愿。而若是家中有新喪的,相傳流動著的河水通向幽冥,而幽冥之地漆黑不見五指,這些寄托著親人深深眷念的荷花燈可以為那些找不到去路的游魂指一條路托生,是以他們可少受一些游離于人世之苦。 秦硯這一句話,算是間接地承認了他與小皇帝其實并不是父子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