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因此,由于各種事情耽擱,他們行了一個多月方到達芳城。 在這一個多月內,璟朝發生了許多或大或小的事情,每隔幾日便會有消息傳到晏殊樓的手中。 易容成晏殊樓與杜明謙的人,趕赴了通州,將那接了假圣令封城的刺史拿下,押送進京審訊,解救了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晏品城以及被困城中的百姓。他們還帶去了大量的賑災物資以及醫護人員,救當地百姓于水火之中,緩解了當地的災情。 一時之間,晏殊樓在通州的名氣大漲,甚至蓋過了先一步去救濟的晏品城。 但瘟疫并未因一城得救而停止其伸往四方的魔手,瘟疫蔓延的速度始料未及,不過短短一個月,就迅速蔓延至中部所有地區。人心惶惶,不利于朝廷的流言越散越廣,甚至有些地方染瘟疫的百姓,被當地官府拋棄,丟出城外,無力更生,為了一餐飽飯,或搶或劫,甚至攻擊官府,怒斥天子。一時之間,璟朝上下亂成一團。 在如此檔口,天子不得不強撐起身體,處理政務,誰知不過一日,就有晴天霹靂的消息傳來,原來西域的西城國在璟朝邊境滋事,sao擾璟朝國人,甚至搶奪國人的食物。 著人一探,原來西城國今年突降大雪,冰災甚多,導致顆粒無收,當地百姓食不果腹,因此便起了趁璟朝大亂之時,來搶奪食物之心。 當時天子還未在意,以為只是普通的民亂,便著人去議和,誰料,西城人竟將議和的大使秘密殺害,揚言若璟朝不給他們供奉食物,便將瘟疫散入京城,奪天子之命。 瘟疫正是天子心中的一根刺,如今聽聞此詢,天子氣得當場暈倒,醒來后,蒼白著臉搖手一揮,再派使臣議和。 使臣還未走,晏廣余突然請纓,請求領兵出征,將那等宵小趕出璟朝,讓其見識到璟朝的厲害。 天子思慮再三,允了其提議,這時,門下省侍中范毅出面,言道這些嘍啰不足為懼,齊王親自出手未免大材小用。他的提議一落,便有不少的官員隨聲附和,其中許多皆是晏殊樓的黨羽。 而中書令方千昀卻持另一種態度,認為皇子帶兵出征,可穩固民心,讓天下百姓看到朝廷關心百姓,保衛百姓的決心。 穩固民心四個大字,就像是一記定心丸丟到了天子的喉里,他再不猶豫,即刻命晏廣余領兵,前往邊境,驅逐外敵。 在晏廣余將離之日,他懷了七月身孕的王妃長街相送,兩夫婦灑淚而別,羨煞旁人。 . “三皇嫂有了身孕,還去送行?”行進的馬車之內,杜明謙聽到這消息時震驚得差些坐空了位,“你不是說三皇嫂前生時,便是因此而……” “我也沒法子!”晏殊樓甚是無奈,“即便我是復生的,我也無法撬開他腦袋,扭轉他的想法。我已經讓范毅在朝上阻止他了,但毫無成效,父皇都病懵了,哪管得那么多!我又不好提前告知皇嫂不能去,不然皇嫂誤會我是有意害她便麻煩了。幸好我提前知會了莫聆,令他在皇嫂出外相送時,暗中照顧她,這不,莫聆當時就‘恰好路過’,救下了皇嫂,她的胎兒也安好無恙!如今估摸正待在家中,安心養胎呢!” “若真是如此,那真是太好了,”杜明謙會心一笑,將晏殊樓昂起的臉蛋扯下來,“不過王爺還先別高興得過早,等皇嫂的胎兒誕下,度過危險期再高興不遲。” “說得也是,”晏殊樓不悅地扁了扁嘴,給杜明謙緊了緊狐裘,把自己手中的暖爐往他懷里塞,轉首透過車簾朝外一看,他們已經行進了芳城,正往打聽到的孫嬤嬤住址而去,“銘玉,我有些緊張。”他倏然握住了杜明謙的手,心口如有一面鼓在反復地擂,“我生怕孫嬤嬤她不在了,或是有什么萬一,那母妃她……” “呀,王爺,快瞧瞧,外面那是什么?” 順著杜明謙的手指望去,只見外邊正是一條小巷,巷中空無一人。 “銘玉,你要我看什么?” “看個傻子……”杜明謙使壞地一掐晏殊樓臀部,在其驚呼中吻上他的唇,“看你要被我騙多少次。” 溫柔的吻,如同一汪清泉流入躁動的心口,心莫名地安定下來。 將晏殊樓放開時,馬車恰好停住,杜明謙揉了揉晏殊樓紅撲撲的臉蛋,拉著他下了車,環視一周,只見馬車恰好停在方才途經的小巷邊上,一眼望去,正好可窺小巷盡頭的房屋。 “主子,小巷西邊的盡頭,便是孫嬤嬤所居之地。” 杜明謙點點頭,拉著激動得有些顫抖的晏殊樓往內而去:“走罷,總要面對的。” 晏殊樓將自己的手指順著指縫嵌入,令兩人雙掌相貼:“走罷。” 可是,當兩人走至巷中時,方發現晏新所指的房屋,早已是空房一座,房前的落葉在風中打著卷,揚起一地的沙塵,顯然這里已經有段時日,沒有人往來了。 兩人宛如被置身于冰窖之中,寒冰順著腳尖,往四肢百骸蔓延而去…… 晏殊樓不肯死心,再次扣手敲門,大喊著孫嬤嬤的名字,可惜,聲音空蕩蕩地直往房內去了,都未見到有一人回應。 “你們……找孫大姐么?”心灰意冷時,隔壁房門咿呀打開,一位中年婦女探頭出來。 晏殊樓雙眼豁然亮起,上前去恭敬問了一聲:“是極,這位大姐,你可曾見過她。” “她啊,”婦人嘆了一聲,“約莫一個月前,便走了,也不知何故,走得極其突然,許多東西都未能搬走。” “突然走的?”晏殊樓大驚,同杜明謙對視一眼,追問道,“那你可知她去向何處?” 婦人搖首:“不知,走得匆忙,也未同我們街坊鄰居打聲招呼。估摸著已經出城了。” 晏殊樓點頭謝過婦人,拉著杜明謙就走了。 “初珩,你不再多問?” “不必了,問也問不出什么來。孫嬤嬤全家早年皆喪,只留下了她一人,我想,憑她無親無故的身世,應不會出城,估摸著是察覺到我的人手在找她,就搬走避避風頭了。” “嗯,我想也是如此,走得匆忙,東西未帶走,搬出城也沒理由。那我們現今去哪兒?” “不知道,”找不到人,晏殊樓一點兒精神都沒有,肩都塌了下來,“若想隱匿蹤跡,她定會居住在偏僻之地……罷了,一會兒你同我回外祖父家,差人去查。” “嗯?”杜明謙只疑了一聲,便頓悟了,賢妃的外家就在芳城。 “可惜我外祖母過世得早,外祖父沒了外祖母陪伴,就常年駐守軍營,不曾回來,家里也就只有幾個下人在守著。”晏殊樓拉著杜明謙上了馬車,告知了晏新外祖父家的住址,就駕車趕了過去。 由于他是秘密到來芳城,晏殊樓不敢聲張,到了外祖父家就讓晏新拿他的令牌同守門護衛溝通,讓其進去稟報,不多時,老管事出府,將他們迎了進去。 晏殊樓自小在宮中長大,來到外祖父家的次數手指頭都數得出來,因此同這里的人并不親厚,但他畢竟是王爺,他要求府上的人去替他找尋孫嬤嬤,也無人敢有怨言。老管事二話不說,當即派了府上有能力的人去幫他打探消息,并好酒好菜地伺候著他,讓他在府上靜待佳音。 芳城十分之大,尋一個下落不明之人,完全是大海撈針,等了幾日都不見有何消息后,晏殊樓悶得在房內走來走去,有時憋得難受,就會拍打墻壁出氣。明明真相便在眼前,卻眼睜睜地看其在眼前流失,這滋味可不好受。 杜明謙不愿晏殊樓再如此煩惱下去,這日看天氣不錯,陽光正好,便拉著晏殊樓上街去了。 “初珩,你的發簪已經被我戴舊了,我們去買個新的。” “嗯。”沒精打采地應著,晏殊樓任由杜明謙半摟半拽地往一家首飾店內去。 店內首飾琳瑯滿目,光是男子的發簪都多得目不暇接,杜明謙開心地讓店家拿了許多的簪子出來,端在手里看了又看,還放至晏殊樓的發上比了比,精挑細選了許久,方挑出幾樣同晏殊樓相襯的。 “初珩,你瞧瞧,喜歡哪個?” 晏殊樓掀起無神的眼皮,瞅了一眼:“你看著好看便好!” “那便這個罷。”拿起其中一枚玉簪,在晏新付賬后,杜明謙笑著將晏殊樓的發簪取了下來,用手攏起他的碎發,將玉簪插上。把他推到了鏡前,戳著他擰成苦瓜樣的臉蛋道,“瞧瞧,可好看。” 晏殊樓眨眨眼眸一看,不得不說,杜明謙挑的玉簪真是上品,雖然配他現在這張臉有點暴殄天物,但卻同其臉型十分相襯。他回身親了杜明謙一口,聲音響亮得店家都不敢直視:“好看,你送的都好看,我喜歡!” “那你別煩惱了,你若再煩惱苦著個臉,我不送你了。” 晏殊樓連忙摸著自己的發簪,退開幾步,好似保護著什么東西一樣戒備地看著杜明謙:“東西戴在我頭上,就是我的了。你不許搶!” “我不搶,”杜明謙順平他皺起的眉頭,“只要你不苦著臉。” “那我不苦了,”晏殊樓咧開了一口白牙,令這張丑陋的臉顯得猙獰極了,“瞧,我笑了!” 杜明謙會心一笑,扯平他難看的笑容:“你若再苦惱,我便將簪子收回。” 晏殊樓抓過杜明謙的手啃了一口,在其嗔怨的眼神中,笑瞇瞇地給他擦拭干凈手上的唾液:“我不苦惱了,世事講求個緣,若是有緣,我們定能找到她的。” “你明白就好,我們走罷。” 拉著晏殊樓的手,杜明謙作勢要走,豈料因轉身太急,不期然間同一位行色匆匆進門的大娘撞上了。 ☆、第四十六章 ·嬤嬤 進門的大娘受到杜明謙一撞,懷里的東西就嘩啦啦地掉落下來,灑了一地。 杜明謙歉疚地道了聲歉,就彎腰去撿,卻見那大娘先他一步慌張地撿起,神色詭異地往懷里抱,不露出一分絲毫讓杜明謙見之。 眼角瞥見大娘懷中物品隱隱發出的金光,杜明謙疑惑未解,店家的大嗓門就響起了:“翠兒,怎么冒冒失失的,一路趕回來累了罷,快進里屋歇息歇息。” 大娘拉長了一聲疑惑的“你……”,突然頓住,眼珠子一轉,就跟著店家進里屋去了。 店里伙計上前來招待杜明謙兩人,笑容不變,但聽其口氣像是要逐客了——看起來,是店家要同大娘私下聊些什么,不欲讓他們聽到。 杜明謙與晏殊樓對視一眼,也不好打擾,就攜手走了。晏殊樓雙眼迷茫,腦中記憶翻騰,走不得幾步,倏然停駐了腳:“銘玉,我覺得有些不對勁!” “什么?”杜明謙一頓,福至心靈,“你是指方才那大娘?” “嗯,”晏殊樓揉著眉心,“方才你可有注意到那大娘掉落的東西?” “嗯,都是些金銀首飾……嗯?不對,瞧那大娘的行裝以及神色,不像是供貨給店家的供貨人。那她帶著首飾進店作甚?” “問題不是這個……而是那金銀首飾的款式,我覺得有些眼熟!” “眼熟,可會是宮里的?” “宮里……”晏殊樓一拊掌,悟道,“對對對!我記起來了,孫嬤嬤早年時在尚宮局,學了不少的編作金銀首飾的手藝,到我娘親身邊后,便常給她親自編作。可惜由于材質的缺陷,許多飾品都作廢了,而作廢的飾品她未舍得銷魂,一直帶在身上,我曾經意外見過。我敢肯定,方才那大娘懷里的首飾同孫嬤嬤所作的一模一樣!” 杜明謙眉心一攏,朝他點了點頭:“那我們回去。”拉著他的手,運起輕功落到了首飾店的后門之上,貼著墻根,將內力灌注耳中偷聽那里屋那兩人的談話。 由于他們隔得有些遠,加之街上人聲嘈雜,他們時不時還得小心有人過來發現他們,因此里屋兩人的對話聽得并不大清,依稀著聽到什么“先交錢,再交貨”“這可是她偷偷帶出的上品首飾”……再后來,由于有人行過此地,兩人停下了偷聽的動作,當他們欲再聽時,里屋的聲音便止了。 從后門方向出來,正巧見到大娘雙手空空,蜷縮著胳膊往外走去。一路尾隨,見到她先是進了包子鋪,買了一大袋的白花花饅頭,又去買了一袋水,左顧右看,神色古怪地東張西望。杜明謙兩人一路緊跟,不敢耽擱一刻,誰料本以為能跟著大娘找到孫嬤嬤時,大娘在拐了個彎,入了個小巷后,倏然失去了蹤影。 杜明謙兩人對視一眼,不敢打草驚蛇,只能作罷。回去后,杜明謙將那位大娘的模樣細致地勾畫出來,讓晏殊樓著人去查此人是誰。 不過一日時間,便有消息傳來,原來大娘乃是住在東街的李寡婦,晏殊樓之前跟丟的那條小巷,正是這李寡婦的家,而她近一個月,常往來于城東的陋巷。 有此消息,晏殊樓迫不及待地就拉著杜明謙,守在了李寡婦的門口,看其出門后,就一路尾隨,跟著她到了城東的陋巷。 他們不敢聲張,看其拐入了陋巷,就不敢前進,直待進入的時間有些久了,他們方繼續往前。很快,他們便在一破舊小屋外,聽到了里頭傳出的李寡婦聲音。 “孫姐,你給我的東西,我都替你賣了。” “多謝了……”蒼老的聲音順風入耳,發音之人好似多年不曾說過話般,聲線十分低沉沙啞。 杜明謙看向晏殊樓,以目光詢問他能否辨出此聲,晏殊樓遺憾搖首,輕聲回道:“相隔時間過久,我記不清孫嬤嬤的聲音了!” 無奈,只能繼續偷聽。 后來,里頭的人就沒多說什么了,靜默了約莫一刻,李寡婦似乎要動身告辭,晏殊樓同杜明謙連忙閃身到墻角邊上,以免被李寡婦發現。 “孫姐,你打算如此遮遮掩掩地過下去么?” 沉默了許久,都未有人發聲,直待一聲嘆息吐出,那蒼老的聲音方再次響起。 “老身想用這余錢,去救濟需要幫助的人,也算是替自己贖罪罷。希望她在天之靈,能原諒老身……” “罷了罷了,孫姐我能幫的,只有這些了,余后的事你好自為之。”嘆聲輕落,隨著李寡婦離去的腳步聲散入了煙塵。 晏殊樓的目光一直深鎖在那間破舊小屋上,一步,再踏著一步的重量,拉著杜明謙往小屋走去。 還未到門口,便聽里頭之人大嘆一聲:“老身就知,終究是逃不過的。一個月前,便有人查到了老身所居之地,老身倉惶搬走,不想時至今日,還是逃不過,罷罷罷,這都是命。幾日前李寡婦說感覺到有人跟蹤她時,老身就該留個心離開的,沒想到……罷了,老身賤命一條,想要便拿去罷。” “看來你已經猜到,有人想要你的命了?” 音色略沉的嗓音穿過耳膜,孫嬤嬤愕然回首:“你……是?”眼前的兩位男子容貌丑陋,陌生得很。 “怎么,孫嬤嬤聽不出本王的聲音么?”晏殊樓雙眼一瞇,記憶里孫嬤嬤的容顏同面前之人完全重疊,他完全可以篤定,眼前人便是孫嬤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