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他倏然心頭一哽,想到狩獵時良昭儀提到的事情,他便去尋了天子,得其首肯,往賢妃曾經居住的寢宮過去了。 賢妃過世已有一年多了,天子因思念她,一直空著她住過的寢宮,日日派宮人打掃,不許他人動寢宮中的任何一物。 入了這擺放整齊的寢宮,熟悉的清香漫入鼻端,是他母妃喜歡的熏香,既不刺鼻,也不會太香,聞之都覺得舒暢。天子昔日常贊此香有安定凝神的妙用,是以天子但凡心情不順,均會來賢妃這兒坐坐,哪怕什么話都不說,只是聞香便覺得心情大好。這香乃是母妃外家獨有,自打母妃過世后,天子便令人在自己寢宮里日日燃著這香,香用盡后便會令人快馬加鞭到母妃的外家去取。 裝滿記憶的罐子瞬間倒潑,如開閘洪流無可抑制地流入了腦中:印滿過往足跡的地上,賢妃曾拉著他的手,蹣跚學步;如今冰冷的空床上,賢妃曾抱著他坐在那里,低聲說著孩子不怕的柔聲話語;人氣已散的軟榻上,賢妃曾笑著倚在上頭,給他繪聲繪色地說著他百聽不厭的故事…… 喉頭涌上一股酸澀的味道,難受得他不禁潸然淚下,他把手橫過雙眼,再抬眸時,眼底恢復了正色。 長沉了一口氣,晏殊樓瞇著雙眼將過往的事情回想了一遍。 辟邪物,辟邪物……一樣東西驀地從腦中翻出,逐漸與記憶碎片匯合成一完整的物品。他記得,母妃過世前,床頭好似放著一小小的貔貅,通體玉質,那時他還問過他母妃這是什么,母妃回答說這是孫嬤嬤送給她的辟邪物。 “孫嬤嬤!”晏殊樓赫然驚醒,看來所有的事情都在這辟邪物的引導下,匯成了一線。當年母妃過世前,因不舍伺候自己多年的孫嬤嬤陪葬,請了天子的恩,讓其放孫嬤嬤出宮了,復生后,晏殊樓一直在找孫嬤嬤,卻都未有任何消息。 晏殊樓大嘆一聲,行到了床邊,掀開了床褥,仔仔細細,一絲不漏地尋找起來??墒菬o論他翻遍了床上,還是床底,都未曾見過辟邪物的一點痕跡。他不死心地又將寢宮上上下下地翻找了個遍,連一個小小的角落都不放過,可是依舊未能找著。垂頭喪氣地離開了賢妃的寢宮,他憤憤不平地一拳錘到了廊柱上,抿緊了雙唇,往啟陽宮的方向而去。 賢妃過世,許多貼身的物品都有可能陪葬了,指不準這辟邪物也跟著入了陵墓,而他又不可能去陵墓尋,最終只能將希望寄托于晏昭其上,希望賢妃還能將一些東西留給晏昭其。 方入啟陽宮,伺候晏昭其的內侍迎了上來,拱手揖禮道:“燕王殿下,您可來了?!?/br> “怎么了!”晏殊樓驚道,“莫不是昭其出事了?!?/br> “王爺無需擔憂,只是十六殿下思念賢妃心切,正哭鬧呢?!?/br> 晏殊樓心頭一悸,大步流星地入了寢宮之內。映入眼簾的,便是晏昭其抱著自己的小玩偶,趴在床上低低嗚鳴。他似乎咬著被褥,壓著聲,導致聲音十分地模糊。 “嗚嗚……” “昭其。”晏殊樓上前的腳步怯了,他現今心情也極其復雜,所有安慰的話涌到了喉頭都覺得蒼白。他坐到了晏昭其的身邊,將他抱了起來,從懷中取出錦帕拭了拭眼角的淚,拍著他的背。 “嗚……皇兄,”晏昭其一抽一搭,哽咽了幾聲,抹干自己的淚水,但半晌又不爭氣地涌出淚來,“皇兄,我想母妃。” “我知道,”晏殊樓用著從未有過的溫柔腔調,低聲安慰,“你還有皇兄。” “皇兄,嗚哇……”晏昭其猛地撲到了晏殊樓的懷中,緊緊地擁著他,“皇兄,我在宮中好孤單?!?/br> 晏殊樓喉頭一哽,無限的酸澀凄楚在心口徘徊,生在皇宮之中,便注定從小便失去了許多民間孩子擁有的快樂,母妃逝世,皇兄不在身邊,一個親近之人都沒有。他深吸了一口氣,把晏昭其的小玩偶從他懷中扯了出來,細細端詳。這個小玩偶是賢妃過世,他封王出宮后,生怕晏昭其孤單而派人精心縫制的。他將其放到紅了眼的晏昭其面前,夸張地露出很假的笑容道:“哭什么哭,你不還有你的小玩偶么!” 晏昭其淚眼朦朧地抬起頭來,被水迷糊的眼睛都看不清前方,糊里糊涂地就用手抹,晏殊樓生怕他手臟,忙把他的手拉開,拿過錦帕給他擦了干凈。。 晏殊樓嗤鼻了一聲,哂笑道:“瞧你這模樣,鼻子都哭紅了,呶,小玩偶笑你呢!” 晏昭其看著面前被晏殊樓搖來晃去的小玩偶,玩偶永遠不知煩惱地開心笑著,嘴角大大地咧開,此情此景,倒真像是嘲笑他一般。 晏昭其奪過了小玩偶,看著小玩偶的笑容,沒心沒肺地笑了:“小玩偶笑我了。” “那不是!”晏殊樓給他擦了擦鼻水,“哭成這樣,你不是還有皇兄我么!” “皇兄,”晏昭其撲到了晏殊樓的懷里,蹭了幾蹭,撒嬌地道,“皇兄,給我擦淚。” “多大個人了,自己都不會擦。”強忍的淚水還在眼底打轉,晏昭其明顯砸強忍著淚,晏殊樓心頭一酸,將手里的錦帕塞到了晏昭其的手里,橫過了臉去,這些年來,他將晏昭其保護得極其之好,不讓他受到一分的傷害,使其遠離了皇宮的爾虞我詐。因此他的性情十分純真,難過與快樂都能清楚明白地顯露臉上。 “皇兄,”晏昭其抱著他的小玩偶往晏殊樓的懷里擠,揚著一張花了的臉對上晏殊樓,“你老嘲笑我,你難道不想母妃么?” 不想母妃,這怎么可能。晏殊樓于心中三聲冷笑,他遠比晏昭其這一孩子還想念母妃,可惜,光掛在心中想念,卻毫無半點的用處,他更想替母妃報仇。 “皇兄,你眼睛紅了。” “誰……誰的眼睛紅了,”晏殊樓一惱,把小玩偶往晏昭其的臉上按,“你胡說八道!”橫過臉去,用手快速地擦了擦眼底的淚。 “皇兄不哭,這個給你?!避浥吹穆曇糍N到了耳邊,只見一短小的手往自己面前伸來,怯生生地把一樣東西塞進了他的大掌里。 手心一沉,一股沁涼的暖意順著手里的東西沁入體內,全身都暖和起來,晏殊樓定睛一看,只是片刻的遲疑,便大驚道:“這東西哪兒來的!” 手中東西揚起,竟是一個比掌心還小的瑞獸貔貅,而這正是他苦苦尋覓多時的辟邪物! ☆、第三十八章 ·陳一 “昭其,這東西哪兒來的!”晏殊樓又問了一遍,好似在溺水之中抓住了一葉蘆葦,攀上了晏昭其的胳膊,激動得不能自已。 晏昭其抹干了眼角的淚水,眨著一對水汪汪的眼睛說道:“皇兄,這是母妃臨走前給我的。母妃說,這東西可以辟邪,也帶著母妃的氣息,只要想母妃了,就可以拿出來看看,入夢時便能見到母妃了?!?/br> 晏殊樓抓住了他口中的信息:“這是母妃給你的?為何我不知!” “我……我……”晏昭其怯怯地低下了頭,揪了揪自己的褲子,“我以為皇兄不想母妃,就偷偷地把它藏起來,留給自己想了?!彼破鹆搜燮ぃ戳岁淌鈽且谎郏智由貙⒀鄣拖拢澳稿^世后,皇兄都沒有流眼淚,也不說自己想母妃,所以我……” 晏殊樓一怔,吶吶地失了言語,他素來不喜歡在他人面前表現自己的脆弱,在皇宮里長大,誰人不是假裝堅強,而且母妃過世,他便是支撐著晏昭其的那堵墻,他更不能倒下。他在晏昭其的面前一直充當著形似父親的角色,該寵愛時寵愛,該罰也還是該罰,但他自始至終都未曾在晏昭其面前留下一滴淚。 “傻,”晏殊樓苦澀一笑,揉了揉晏昭其的腦袋,“皇兄當然想母妃,只是不讓你知道。” “皇兄你偷偷掉眼淚是不是,”晏昭其好似發現了什么不好得了的秘密,拱進晏殊樓的懷里,手指點上晏殊樓的臉,“皇兄羞羞。” “羞什么羞!”晏殊樓把小玩偶按到了晏昭其的臉上,“哭鼻子最多的還是你,你說你羞不羞?!?/br> “羞……”晏昭其大大地笑開,“但是皇兄也羞!” “……成了成了,不同你說,這東西是母妃親手交給你的么?” 晏昭其重重地點頭:“是啊,母妃臨走前交給我的,給我后沒多久,母妃便病倒了……嗚……”說著,眼淚又涌了上來。 “羞不羞!”晏殊樓又給他擦了干凈,“母妃給你時,除了說這東西可避邪,你可做個念想外還說了什么。” 晏昭其吸吸鼻子,回想了一遍,搖了搖頭:“沒說什么了?!?/br> 晏殊樓怔然,沉吟半晌追問:“那你得到這東西時,身體可曾有過不適?!?/br> “有!”幾乎毫不遲疑地就說了出口,晏昭其道,“那時候方得到不久,我便有些頭暈,身體總覺得不舒服,可是太醫來看,都看不出問題來?;市?,你說我是不是思念母妃過甚,落了???” “身體不適?”晏殊樓沒有回答,他猛然想起前生的時候,賢妃走后沒多久,晏昭其就突然生了場病,一直都不好,之后強撐著幾年便走了。心頭一痛,晏殊樓忙喚人將太醫招來,而晏昭其卻阻止了他。 “皇兄,我現在身體可好了,”晏昭其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笑瞇瞇地說道,“大病小病通通消失。不信,”他跳下了床,繞著內室跑了一圈,“皇兄你瞧,我身體多棒?!?/br> 晏殊樓不放心,還是喚人叫了太醫,待從太醫口中得知他確實無事后,又問道:“你何時恢復的?”眉頭深鎖,擰成了一個疙瘩。 “唔……母妃走后不久,孫嬤嬤臨出宮前來看我,還問我拿這個辟邪物看,說她也想念母妃。她走后沒多久,我便好了?!?/br> “且住,孫嬤嬤看了這辟邪物,還說了什么?”晏殊樓眉頭擰得更緊了,辟邪物乃是賢妃的東西,又轉贈給了皇子,便憑他們倆的身份,孫嬤嬤便不可隨手拿辟邪物,那么她拿,定是有何古怪。 “說什么,”晏昭其歪著腦袋想了想,記不清了,“當時我思念母妃,掉了眼淚,也看不清。皇兄,這辟邪物有問題么?” 晏殊樓沒有多加解釋,將辟邪物放入了自己的懷中:“昭其,為了你好,這東西先由皇兄保管,待日后查明了,皇兄再還給你!” 晏昭其也是個懂事的,看晏殊樓神情如此的緊張,明白此事非同尋常,點了點頭,目送著晏殊樓告辭離開了。 晏殊樓回了王府,立時讓莫聆著手去尋孫嬤嬤,并讓人調查這辟邪物有何異樣。接著,他將此事告知了杜明謙,杜明謙表示要去看一眼這辟邪物,晏殊樓生怕這東西有毒,卻不敢讓他看。兩人爭執了許久,最終在杜明謙一個深吻中,晏殊樓服了軟,讓杜明謙去瞧了。 拿起這辟邪的貔貅,杜明謙反復端詳,大搖其頭,看不出有何異樣,他問道:“復生前,你可曾見過此物?” 晏殊樓喉頭一哽,心仿佛被什么東西給塞住了:“有是有,但一直未放在心上,也沒有注意。母妃走后,我一心掛在昭其的病上,也未有仔細地去尋病因。昭其走后,我便……” “好了,”杜明謙拍了拍晏殊樓的肩頭,給他安慰,“臣已知曉,王爺不必擔憂,事情總會有水落石出之時,現今我們當做的,便是尋出這害人之人。王爺,臣以為,賢妃突然過世,定是有何原因,我們可假想有何人對賢妃甚至是王爺懷有敵意,這般可縮小敵人的范圍。再有,這段時日,王爺派人去查宮中可有一跛腳的內侍,若有尋到,務必要讓人暗中保他的性命?!?/br> 晏殊樓用力地點了點頭:“銘玉,都聽你的?!?/br> “王爺肯聽臣的話,那最好不過了,”杜明謙笑意盎然,將自己的臉蛋湊了過去,輕輕地朝他臉上呼出了一口氣,“那王爺,臣絞盡腦汁出的主意,王爺沒有點表示么。” “你……你要什么表示,”晏殊樓反射性地臀部一緊,退開了幾步,“我不同你做那事!” “王爺,臣有如此可怕么,讓你退得如此之遠?!睅追质軅纳袂轵v在了臉上,杜明謙背過了身去。 “那……那……”晏殊樓一急,豁出去了,“那就只能一次!而且,你不準動!” 杜明謙猛地回首,臉上笑容燦爛,哪兒還有半分傷感。 “王爺,這可是你、說、的!” 結果當日,房內又傳來了驚嚎:“說好一次的!這都幾個時辰了!” “臣還未出來,是以這都算一次?!?/br> “給我出去出去!” “不出,王爺……今日你沒有什么要事,便多多陪臣罷……” “你你你……信不信我夾死你!” “王爺,你不必如此主動的……” …… 過了幾日,晏品城帶著大隊人馬與藥材趕往瘟疫高發地通州,安撫民心去了,而晏殊樓也利用復生之便,給天子提了許多有用并切合實際的建議,天子一一應許,著人一照他的建議去辦。 在處理朝政的閑余,晏殊樓還不停地打聽跛腳內侍的消息,沒想到,于公公先他一步替他找著了。 將手中的字條燃盡,杜明謙看向擰眉不語的晏殊樓,微微一嘆,給他撫平了皺起的眉:“王爺有何看法?!边@字條中,將這跛腳內侍的來歷,一一道清,原來此人原來是皇后身邊內侍的手下,后來不知犯了何事,受了什么刺激,腦子變得有些不正常了,常常說胡話,現今正在宮中做些閑活,也虧得他命大,至今都還留著命在。 晏殊樓看罷后,抓過杜明謙的手,用力地啃了一口泄憤,松開時,看到上面的紅牙印,又心疼地親了一口上去:“疼不疼?!?/br> 這小咬哪兒能疼,杜明謙卻故意地顯露痛色:“疼,王爺給呼呼。” “呼……呼……”晏殊樓傻傻地呼了上去,抬首時看到杜明謙狡黠的笑容,登時明白自己上當,氣得又放松力道咬了上去,“這次不給你呼了。” “完了,”杜明謙看著自己手上的紅印,“這要是落疤了怎么辦?!?/br> 晏殊樓一聽,又急壞了,連忙從床頭暗格里抽出了藥,給杜明謙那細皮嫩rou的手擦了擦。杜明謙看他忙里忙外,笑得愈發的詭異,看晏殊樓下次還敢亂咬。 晏殊樓果真乖了,老實地不咬了,他改為了親! 吧唧!親得極其響亮,晏殊樓滿意地看著杜明謙臉上的唇印,拍了拍,心情舒服多了! 杜明謙淡定地揩去了自己臉上的水漬,不逗他了:“王爺,你打算如何?!?/br> “能如何,自然是去抓他來問問了。銘玉,你確信宮中只有這一內侍符合特征么?” 杜明謙點了點頭:“在宮中,于公公的勢力比我們還廣,他既然只找出了這人,那便說明只有此人符合了。” 晏殊樓眉眼一橫:“看來只有先將那人尋來,瞧瞧那人如何了。” “嗯,”杜明謙再次將晏殊樓的眉頭舒平,“王爺小心些,畢竟此人精神失常。” “怕什么,”晏殊樓紅著臉狠狠地啃了杜明謙一口,“此人還沒你喪心病狂!” “臣如何喪心病狂了?” “你天天都要,也不嫌累!” ……似乎,他還真是有點喪心病狂。 . 翌日一下朝,晏殊樓偷偷地在于公公手下的帶領下,見到了那個跛腳的內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