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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景行輕輕一指向天:“阿辭你看,現下是月亮最圓的時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這一天這一個時分的月亮最好看,不能浪費去。” 他們隨意坐下的一處路邊攤的主人出來收拾碗碟,呵呵笑道:“大好的日子里,兩位郎君怎么不陪著家人一同看月色,反在我這處破爛地兒蹉跎?” 江景行沖那位老伯笑了一下:“這不是正陪著嗎?” “原來兩位是兄弟啊。”老伯明白過來,很是理解道,“你們慢慢看,我先回去陪妻兒咯。” 他剛欲前行,就此別過時,聽見青衫年輕人的佩劍在鞘中嗡嗡長鳴,動靜不似凡劍。 青衫的年輕人輕聲對劍說了聲:“去。” 八極劍有靈,游龍般掙開劍鞘。 下一刻。 夜空里現出瑞氣千條,似天際夜幕被撕破一角,仙界神鳥無數銜瑞捧霞紛紛而至,翎羽爍爍,儀態威嚴萬千。 無數道劍氣夾著千千萬萬只神鳥,中央圍了一把劍,如眾星環月,群山拱日。 那把劍朝著王宮瞭望高臺的位置飛去。 鎬京另一邊爆出金光,將王宮連帶著半座城池盡數籠罩進去。 有九條巨龍張牙舞爪,龍威赫赫,它們首尾相銜盤踞在王宮中,以堅硬鱗片和鋒利爪牙拱衛著王宮每一處要害。 八極劍所指的瞭望高臺即是第一條龍龍抬頭之處,整座王宮九龍大陣的陣眼所在。 九龍齊齊咆哮,吼聲震天,似要將天上流云震得飄落到凡間王宮。 九龍齊怒,怒吼聲能將一座固若金湯的城池城墻震得只剩下殘垣片瓦,把修行者震得骨骼經脈寸寸斷裂,血rou炸出體外。 卻輕易粉碎在浩然劍氣之下。 整座王宮光明更亮,它迅速浮現起無數金色符紋,一重疊一重,一層勾一層,符紋流轉如水波,翻起靈力巨浪送至九龍體內。 八極劍悠悠飛至瞭望臺。 謝容皎照舊坐在原位上,穩穩捧住手邊兀自冒著熱氣的茶。 他信江景行會贏,也信這會是場很好看的煙花。 信任毫無來由,不講道理。 周室供奉著兩位天人境,一位是國師,另外一位聲名不顯,一身天人境的修為卻毋庸置疑。 此刻他神色委頓立在天子所居的紫宸殿里,一口嘔出的心頭血染臟腳下明黃的織錦地衣,猩紅襯明黃,望之有觸目驚心之感。 姬煌不停在殿內踱步,顧不得踩在臟污之處染上他靴子,質問他道:“江景行十八年前一劍白虹貫日還不夠?我周室難道要丟第二次臉在同一個人,同一把劍手里?” 供奉沒有時間和力氣去回答他。 殿外長廊里,有一青衣人大步趕來。 宮人見他趕至,垂眉順眼嘩啦啦跪下一片,從殿外長廊一直跪到殿里天子腳下。 國師見到姬煌第一句話說的是:“關陣。” 他此刻身上的氣息玄妙極了,高深極了,如皇宮大陣氣機匯聚他身,身上披著一座王朝兩百年的雄渾氣數。 遠比姬煌更像個皇帝。 姬煌聲音里有惡狠狠的意味:“關陣向江景行認輸,毀掉瞭望高臺和小半皇宮,我周室從今往后,顏面何存?” 國師重復一遍,語調平平無波:“關陣,除非你想毀掉整座皇宮大陣。” 姬煌深吸氣:“那東西在汝陽手中,她雖遠在南疆,朕以皇室血脈開陣將她傳送至鎬京,不過一息功夫。” 國師終于正眼看他。 他眼中無波無瀾,琢磨不出喜怒悲歡,沉靜意味幾乎令人心驚:“我在一日,這個主意你不用打。” 不顧姬煌難看面色,國師轉身離開,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話語:“他立北周,不是為千秋萬代,是為抗擊北荒,讓天下更好。” “先帝不會看人。”站在一處摘星高臺上的姜后眺望全局,落寞嘆了口氣,由侍女扶她下樓,衣裙拖地有窸窣之聲,成了打破寂靜皇宮唯一的響。 “可朕和國師皆是聰明人,當初怎么看走眼選中姬煌呢?” 轟然巨響,整個鎬京城都聽到。 眺望高臺尸骨蕩然無存。 從雕梁畫棟,摘星攀月,身處樓上仿佛能將九州壯美山河盡數握于掌底,到塵埃灰土,碎屑木骸,驚醒發覺不過是一場大夢黃粱,僅僅是一眨眼的事情。 另一面劍氣炸了滿天煙花,神鳥展翼,紛紛揚揚飄落無數翎羽,如梨花億萬一朝而開,被東風吹落得漫天揚灑,落滿了行人頭,落滿了熟睡人頭頂的瓦片。 萬里之外的南域鳳陵城,謝桓倚在鳳陵高塔欄桿上哈哈大笑,快意至極:“好好好!不愧是江景行!這才是你江景行的做派!” 書院院長坐在流水亭中對著新烹的茶自言自語:“我是不是該慶幸上次從圣人劍下保全書院?” “可,天下將亂啊。” 兩百年前隨著北|周立國而暫平息的戰火,終于要隨著九州這道有大大小小蛀洞堤壩的轟然崩潰,暗浪明目張膽翻涌到表面,躍躍欲試吞下整個九州。 南蠻王宮最高處立著一位婦人,她身著漢家衣裳,寬袖大裳,云鬢高髻,與南疆慣穿的服飾格格不入。 婦人生得并不如何美貌,但融入骨血中的雍容威儀早足夠叫人忽略皮相浮華。 她身后女官輕聲道:“阿家,此次江景行是將周室顏面按在地上打,需不需要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