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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拿家族牽扯住了我。我當時心里暗自發狠,想著若我有子女,我定不讓他被那見鬼的家族大義絆著。不曾想到時至今日,居然是我拿這鬼東西去絆我視若親子的阿瀾?!?/br> 女官低眉順眼,不敢多說。這些話姜后能說,姜后能有怨言,卻不是她一個小小女官所能評頭論足的。 姜后透著琉璃窗望窗外回廊秋景,長嘆道:“如此一代代下去,何時該是個頭?” 誰也逃不過做少年眼中不討喜,煞風景的長輩的命。少年意氣一半裂成禮儀規矩,一半裂成世俗人情,直等入輪回那一刻合二為一,合成靈牌墓碑上姓名來歷,多的官位追謚那幾個字,權當是改頭換面的報償。 一代代的少年,一代代的長輩,循環往復不絕,仿佛一種另類的輪回。 “師父,我今日似乎做了一件仗勢欺人的事情?!钡然氐絼e院中卸下一身禮服,謝容皎對江景行說:“大半仗你的,小半仗謝家的,我覺得有點不好?!?/br> 江景行老懷欣慰:“阿辭你居然會有仗勢欺人的一天,不容易?!?/br> 謝容皎:“???” 謝家的前任少主大約是真忘了三十年前鎬京氣焰最囂張是誰家子弟,才會腦子不大好使地跑來找江景行進行一場敞開心扉的交流。 謝容皎自己心里有數,他對姬煌存著偏見。 這種偏見不是說他會多冷顏厲色對待姬煌,多仇視他給他使絆子,恨不得姬煌別存在人世中礙眼。 一想及江景行的事,他無法真正像對待沈溪、對待方臨壑一般坦坦蕩蕩,不偏不倚地對待姬煌。 “我能按我的愛恨喜惡來決定結不結交一個人,卻不應仗勢欺人?!?/br> 謝容皎不覺他對自己的要求嚴格苛刻。 他希望世道變得更好,那么他自己至少不能變得更壞。 “阿辭你說的仗勢欺人恐怕是僅僅沒給他好顏色看罷?”江景行把臉上散漫的笑意一收,換回正經談話時的樣子,“我信阿辭你心里的規矩分明,用不著我來多說?!?/br> 他隨即裝作漫不經心隨口一提:“再說讓阿辭你仗我一輩子的勢,我也是樂意極的。” 等他發覺自己孟浪,懊悔得想跳腳揪著說話時的自己,讓自己閉嘴別浪的時候為時已晚,謝容皎把他的話一字不落聽進耳朵里。 仿佛有簇火苗燃燒在他心里,時不時探出一縷撩他一下不說,還經常性不定期氣焰高漲,如剛剛那般攛促著他把本應深埋心底的話語脫口而出。 江景行一開始也反復琢磨過自己怎么瀟灑甩手過了幾十年,偏偏在謝容皎身上跌了跟頭,眼看著是要爬不起來。 只能說情情愛愛這東西來得真是很沒道理,硬要帶著腦子去解釋一通的話,只能說他的阿辭太好,從外表一張皮一直美到血rou骨骼,美到精神魂魄。 而江景行只是個深愛美好的俗人。 理所當然傾心。 謝容皎被秋風一吹,腦子一熱,一句“那等群芳會畢,師父你可以和我一起無西荒嗎?”伴著遠處鶴唳聲快要壓不住地沖出喉嚨。 第50章 群芳會(五) 謝容皎最終沒把這一句問出口。 哪有仗著江景行勢一輩子的道理呢? 又哪有一輩子和他一起走, 不分開不離別的道理呢? 天下九州北荒,遲早該由他自己闖上一圈的,鳳陵城主府,也在等他回去。 思及此處, 謝容皎心下忽有些郁郁之情。 它們來得奇怪,連他自己也無法說明他們來由去向, 卻偏偏鼓動著他, 叫囂在他身體里讓他把上一句被自己強行壓下的問出口。 謝容皎閉眼。 再睜眼時他說道:“姜兄給我遞了群芳小會的帖子,不如一去?” 群芳會由北周四姓攜手cao辦, 不容有絲毫疏忽錯漏。 而群芳小會既有一個小字,則是由四姓輪流,十年轉過, 今年輪到的恰好是姜家。 群芳會何等煊赫的盛會?人人翹首以盼請帖, 往往以收到自夸, 以為躋身年輕一輩俊杰之流, 十分得意。 而群芳會的請帖有定數, 世家宗門、年三十以下入微以上修行者該有的之余,便是由群芳小會發出。 群芳小會在無甚門路的寒門子弟和散修心中地位可想而知。 謝容皎本不缺請帖,短了誰的也不會短了他的去, 只是姜長瀾特意跑來別莊和他叨叨叨叨個不休, 在謝容皎腦子里留下個印象去。 他如今心神不寧,沒多想就順手把群芳小會拋出來換個話題。 說實話, 群芳會和群芳小會對江景行而言不過是看的熱鬧大小, 謝容皎提出, 他當然是一口應允:“好啊,正好看看這屆年輕人的風貌?!?/br> 群芳小會比不得群芳會,仍是關系到一家頭臉的大事,姜家對其十萬分重視,早早收拾好曲江池畔一座數十頃的別莊。 可惜已是秋日,池上徒留枯零敗落幾枝荷葉,翠色泛了黃,見不著芙蓉連天,荷香十里的美景。 是日時,車馬長龍在姜家別莊門外留下無數深淺不一的車轍印,天南地北搜羅而來的各色香料余香雜糅在一處,久久不散。多走幾步甚至能見著地上遺落的士子玉佩晶亮剔透,女眷珠釵爍爍生輝。 姜長瀾之父姜家家主這兩天為忙群芳小會腳不沾地,忙歸忙,該見的貴客還是得見,與謝容皎客套兩句,不忘披著謝高山皮的江景行,訝道:“謝供奉好生年輕,令人自愧不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