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人說小賭怡情,大賭傷身,倘若是自身持正的人物,或許還能實時回頭。很可惜,李母的兒子絕對不是這一類的人。徹頭徹尾沾上賭癮的人,敗家的速度是能讓人瞠目結舌。 李母的兒子,上一回有幸逃過教訓,這人也就學不得乖,尤其心里只要尚存一種僥幸,故態復萌的機會也就大大增多,甚至還會愈陷愈深。 劉三丫能夠從李招娣那里摸出私房銀子,李母的兒子也就能用同樣的手段,摸出李母的私房銀子。 由于,沒有見識到沾賭人真正的可怕之處,李母也就毫無防備私房銀子。 李母用盡心機,才讓李家有今天的好日子,老虔婆自認勞苦功高,在李家的地位,幾乎是說一不二。 李母真是沒有想過,真的有人膽敢動到她這老太婆的私藏銀子! 等到發現異狀時,原先從李招娣那里騙到手的銀子,早就被兒子掏個精光。 頭一次,李母品嘗到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的滋味。 老虔婆是心疼兒子沒錯,但她又不只這一個兒子,倘若讓其它兒子知道一切,不只可能威嚴掃地,大權掌握的地位恐怕都要丟沒了。 孰不知,李母的毫無作為,其實是增長了沾賭人心底的氣焰。 地契什么的,李母好在藏到另外一處,多年來的薅羊毛,李家的地也增添了一些。此刻,李母倒是后悔起來,手里的現銀,沒在到手的一刻就直接買地。 沒辦法,李家男人無論是老的還是小的,都是著名的懶漢,醬油瓶子倒了都不會去扶的人物,指望他們下地干活? 別傻了! 村里的每家每戶,多多少少都會出上一個懶貨,但一家子的男人都是不做事的,全村也只見過這一戶人家。 這地買得再多,干活的可都是底下的女人,李母原先還在盤算買地合不合算,現在卻是啥都別想了。 李母在后悔,劉三丫也在后悔。 這人的手里一沒了倚仗,李家的人就能來一個翻臉不認人。劉三丫的好日子還在望眼欲穿,苦日子倒是直接砸到身上,想不接受都不行。 在劉家的時候,真正辛苦的農活,全是由男人來做。不像在李家,女人不只得干女人活計,連男人的重活都得一起擔在身上。 劉三丫當姑娘的時候,都沒有這么累過,一睜眼就有無數的活計。上一世嫁得男人,最初是有兄弟妯娌能幫襯的,后頭沾賭的時候,也是早早地把能賣的地都賣了。 劉三丫也就沒有品嘗過,真不把女人當人看的婆家,原來會有這么多的活計得做。 剛嫁進門,劉三丫還有一些利用之處,李母自然是千好萬好。 那時候,李招娣和劉三丫都是不用做事的,劉三丫也就沒有機會認識,李家真正的恐怖之處。 比起李家的姑娘,好歹還有嫁出門收禮的價值,兒媳婦卻是跑不掉的存在,李母使喚起來真是毫無顧忌。 李母從閨女身上吸血的舉動,真正愛閨女的人家,就能看出李家的本質。李家的男人,除非是給上豐厚的彩禮錢,不然真是娶不到媳婦的。 劉三丫主動跳火炕的行為,恐怕是全村子的獨一份。 李母沒了銀子的煩躁,心口正不順著,劉三丫卻又好死不死地停下做事的動作,老虔婆也就順勢而為地找了一個出氣口:“好妳一個懶媳婦,別人做事就妳停著,妳是今天不想吃飯了是不是?不想吃也行,老太婆我正好省了一份口糧。虧妳娘先前還夸妳是一個勤快的姑娘,哪里知道全家的女人就妳最不能做事,也不知道娶進門來有啥做用,真是喪門星的廢物。” 劉三丫漲紅了臉,許久未現的羞恥心,讓她彷佛回到向人低頭討銀子的時候。眾目睽睽之下,李母的刀口子,扎得人是句句難堪。尤其,大小媳婦中,就只有她一人被罵得是狗血淋頭,完完全全是失了面子。 重回一世,劉三丫無數次告訴自己要活出個人樣,然而李母的做法,卻是把人的自尊心都往腳下給狠踩! 又羞又恨的情緒,讓親娘李招娣冷嘲的音容,不自覺就浮了出來:“我自己做下的錯事,我自己的確應該好好承擔,但妳做下的錯事……我這做娘的,我會好好等著看妳的好下場。” 這是李招娣被逼再嫁的那一日,近身附耳地悄悄話。 不! 劉三丫不允許自己再次成為失敗的人,借著掐進掌心rou的指尖,她讓漫延上來的刺痛,把腦子給瞬間醒神過來。這一刻,耳邊的罵聲,好似都成了無足輕重的事情。劉三丫沒忘初衷,唯有被長睫遮住的眸子,泛出淡淡的冷光。 是的,她要讓曾經瞧不起自己的人,全部都得仰視著她! 劉三丫的異想天開,劉醒是一無所知,就算知道了也沒有什么,反正也禍害不到他的身上。不過,有一個人的異想天開,倒是禍害到自己的頭上。 劉醒忽然覺得這損友可以不要了:“……你要我陪你去堵人下黑手?” 嘖,好事不找他,壞事才找他? 劉醒覺得比起這一些自己交上的陰損朋友,他純潔的心靈果然愈來愈像媳婦了,這一些會再度染黑他的損友,還是早斷早了事好了。 這位死不要臉地下了一個結論。 頃刻間,劉醒下意識屏蔽自己來的目的,腳下就要直接走人。 “等等!等等!”劉醒乖張的臭脾氣,張坤早就一清二楚,他也覺得這賊損主意,一定會吃力不討好。架不住,張坤實在是找不到什么好主意了,他也就只好退而求其之,想說揍一揍人來出口惡氣。自己的身手可比不過眼前這一位,有他一起出手的話,他們肯定能全身而退。 從門口恰巧進來的張仁鑫,只聽尾沒聽頭,他一臉興奮道:“爹,你們要去找誰下黑手?我覺得我的身手不錯,肯定可以幫得上忙。” 他一直想找機會試一試自己的身手,只是苦無機會。 張坤:“……滾!”這個傻缺的二貨兒子,別來壞他這做老子的好事。 劉醒雙手抱胸,聽不出任何情緒地建議道:“我倒覺得這主意不錯,你們父子可以強強連手,然后來一個打遍天下無敵手。” 張仁鑫好似沒聽見親爹叫他滾的聲音,倒是眉飛色舞地應道:“劉叔,你果然生得出秀才兒子的親爹,這主意真是太好了。” 張坤瞬間心累。 好不容易把不著調的兒子轟走,先前坑人的主意,被這蠢兒子一鬧,倒是立馬打消了。 一副萬不得已,張坤才愁眉苦臉道出鏢局的困境:“我們鏢局的生意,大伙都是心中有數的。這群小癟三,莫名其妙想要分上一杯羹不打緊,竟然完全是不按著正道來走。別說我了,我鏢局的弟兄們,各個都不能心服口服!你說這群小癟三是不是太不要臉了?” 武威鏢局,算是張坤的第二個家,畢竟在自家最困難的時候,就是依靠鏢局,才有了養家的能力。張坤永遠記得這份恩情,所以很多人來來走走,張坤卻始終沒有出走的意圖。先前可不是沒有商隊,請他當商隊的暫時打手,這價錢給得也是不低,危險甚至可以說是更小。 張坤依舊選擇不改初衷。 “也不曉得,新來的知縣大人,到底是什么樣的人物?”張坤焦灼擔憂地再道:“我們上一回的那一位,也就是你弟的岳父,這樣人品不正的人物想要攀上他,幾乎是連門路都不給的。鏢頭說,新來的知縣大人,恐怕是不太正派的人,這知縣大人若是根子不正的,以后肯定會有一堆的麻煩事。” 劉醒沒有否認:“攤上這樣的知縣大人,確實是得小心一點,不過我們的村子是不用怕的。別忘了,老五的岳父可是往上遷升的,雖然稱不上是頂頭上司,但官位確實是壓了知縣兩級。再說,老五的岳父是有人脈的,除非這知縣大人是傻缺的,不然肯定不會主動招惹我們村子。” 劉醒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真當世上都只有圣人不成?隨著上頭的皇帝愈加老邁,力不從心的事情只會愈多。 當初,劉醒推了老五一把,就是為了應付如今情況。 “說得也是,好險咱們村子有你弟這護身符。”張坤算是勉強松下一半的心思:“家鄉沒事就行,鎮上這里的話,也只能叫鏢頭自己多注意一些。” “不過,原來你cao心的,就只是這一些小事?”劉醒扔給他鄙視一眼,旋即他才用慵懶散漫的語氣,悠悠說道:“那一些小生意,我看被搶就被搶,你們鏢頭做得很對,沒有需要為這件事情,就和這一些人起沖突,省得無端惹來更多的麻煩。” 張坤略顯不滿地回道:“你說得可真輕巧,事關生計大事,鏢局弟兄們可還得養家煳口呢。” 劉醒倒是感覺他在浪費自己的時間,沒什么好口氣道:“嘖,要不是一進門,你就把我扯住,講一些有的沒的,你現在這一些的煩心事早就沒了。” 劉醒的話似有玄機。 張坤是面厚心黑的人物,他福至心靈地問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好主意?” 劉醒還要回家陪媳婦,也就不賣上關子,他像是大發慈悲似的,從懷里掏出一張契書合同道:“裕延齊那人,你也算是認識的,做生意一向靠譜,這是他想要找你們談的生意。不過,這張只是草稿而已,真正的契書合同,還得你們鏢頭自己親自去省城走上一遭,談出一個詳細合同,畢竟這算是長期生意。酬金什么的,你也不用太過擔心,反正一定不會比這張合同更少,這生意若是談成的話,何愁養不起你們武威鏢局的多數弟兄?” 張坤多少也是識字的,出門在外為了不被人騙,也就硬生生地咬牙學字。他接過一張紙痕極重的宣紙,細細地從上往下地逐字一掃,目光幾乎是不可置信地微微一瞠。 張坤宛若做夢似的,再重新掃過一遍,終于他忍不住哈哈大笑:“沒想到你竟然帶給我們這么大的喜事,交上你這朋友,老子真是賺大發了!” 劉醒倒是不怎么給面子,不怎么客氣地嫌棄道:“不好意思,我也覺得交上你這朋友,老子是虧大發了。” 張坤:“……” 第85章 進步 小孩這是進步了。 五大三粗的漢子,能有自家媳婦好看?劉醒把事情一交代完,長腿就邁了出去,來一個走人了事,倘若不是裕延齊的事情拖不得,都還想要再拖個幾天才來,就是自家兩個剛出生的奶娃娃,都比張坤這一張粗糙的面孔順眼多了。 劉醒是抱過三個便宜兒子的,有時候下手太狠,兒子們還都是他給拎回來的,當然也就抱過孩子。然而,這兩個出生的奶娃娃,當他抱在懷里的時候,感覺好像真的不太一樣。 澎湃的喜愛倒也不太像,反而比較像是無所適從。 劉醒略顯折痕的英挺眉峰,這是第三次生出這樣的感覺。第一次,是弄懂對陸秋的感覺;第二次,是陸秋陷入迷障的時候;第三次,就是這兩個奶娃娃的出生。 幼年的經歷,空白的缺憾。 劉醒自己弄不懂的情緒,陸秋卻是比丈夫更了解他自己,因為這代表他生出了責任。她家男人別看與人談笑風生應付自如,很多內心深藏的情感,卻是一點一滴地慢慢學習。陸秋這一面的情商,可是遠勝于自家男人,很多時候就是弄懂他的笨拙,男女最初的交往,甚至是后來的夫妻相處,陸秋才會有著極佳的寬容。 當然,不只是他在學習,陸秋自己也在學習,夫妻的感情其實是互相成就的。 所以,有的夫妻能夠互相體諒,感情彌堅不衰;有的夫妻,卻是自己限制出一堵墻,把對方與自己阻隔在無法橫跨的范圍。 何錦娘自持姑娘時期的千金身份,泥腿子身份的劉榮,就讓她從始至終都帶著偏見的眼神。劉榮千不好萬不好,但他打從發現妻子的異樣時,就仍然選擇停留在原地,只求對方的一個回頭。軟弱的男人,對不起唯一的獨子,卻也有著自己堅持的一面。只可惜雙方的追求,打從開始就是不同的,背道而馳的道路,早已成了注定的結局。 劉榮分家以后,為了不讓何錦娘吃苦,也是盡量讓自己成長,哪怕最初的時候,確實是無能到極點,事事都能詢問她。不過,后來的洗衣做飯,他卻是樣樣學習,就是舍不得何錦娘嬌嫩的雙手生出繭子。至少,以如今的世道,真的極少有男人能做到這樣地步。 劉醒能做到這一點,那是他的思想沒有禁錮在這里,就是四房的男孩子,那也是被夫妻教導出來的。 劉富表現出最愛重李招娣的時候,可從未為了李招娣洗過一件衣服,煮過任何一頓的膳食。 劉榮下完地,一刻也不敢耽誤的,就慌忙地跑回屋子來生火煮飯,等他用盡努力地煮好晚膳,正打算為妻子盛上一碗熱湯。何錦娘的眉眼盡顯陰沉,完全不想接受他假惺惺地討好,劉榮一聲不吭地討好模樣,最讓她心生厭煩,只覺得對方做得一切,都是故意來惡心她的吧? 少年秀才的名聲,早就傳遍整個村子。 何錦娘喜歡涂沫胭脂水粉,更喜歡金銀首飾,每個月用繡活賺來的銀子,幾乎都是花用到這地方的上頭。為了這份愛好,何錦娘才會勤勤懇懇地繡起花樣,每個月甚至是雷打不動地到鎮上賣起繡活。 由于,一路上坐著村里的牛車,何錦娘再不足不出戶,也幾乎沒與人打過太深的交道,但她依然能夠得知村里的大事。 何錦娘從來就不屑幾個兄弟妯娌,除了五弟媳本身也是身份貴重,能得到她的另眼相待,這一些鄉野農婦憑什么爬到她的頭上? 何錦娘最不愿意承認的,就是自己低人一等。 不過,何錦娘自幼受到的閨閣教育,不是妻以夫貴,就是母以子貴,二房是童生的親娘,四房則是秀才的親娘,以旁人的目光來看,兩房妯娌的地位早就遠勝于自己。 牛車上頭,何錦娘都還聽見村里婆娘的編排聲音:“這劉家五兄弟,就屬劉富和劉榮的日子最沒起色,你們說是不是有一些奇怪?” “這有什么好奇怪的,有些人的命不重,天生就承受不住太多的福氣。我們家上頭的老人,可常在我耳邊念叨著,娶好妻旺三代,娶壞妻毀三代。我兒子也快要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紀,到時候我可得好好地張大眼睛找一找,后半輩子的指望,可不能娶了一個毀后代的兒媳婦回來。” 聽她一講,其它婆娘倒是恍然大悟,可不是嗎?所以這兩兄弟的媳婦,一個已經被休,一個……倒是好不容易才多年有子,這么聽起來,好像真的都是命不厚重。 無論是有口無心,又或者是刻意而為,何錦娘這次確實把這閑話給聽進心窩里,來回的路上,都積攢出一股炙熱升騰的火氣。 明明嫁給劉榮,真正該委屈的人是她才對! 劉榮的小心翼翼,何錦娘只感到可笑至極,這悶聲不吭的男人,可是連自己的兒子都擅自抱走,問都沒問她一聲。 何錦娘是順了她的心意,也不會記恩;逆了她的心意,卻能立馬記恨一輩子的女人。她完全忘了自己,能把不到四歲的孩子,打到命都只剩下一半,這做丈夫的,誰敢把親生孩子交到這樣的妻子手中? 這位不只是摀不熱的冷石頭,還是極端自私又自我的女人。 何錦娘不只沒接過他的湯,還掉下臉子,直接掀了他的碗,以及一桌子熱騰騰的好菜。 熱湯燙上了劉榮的手,何錦娘只是冷眼旁觀,眸底甚至還有一閃而過的痛快。 然而,這抹痛快的情緒,在記起旁人的風光,何錦娘又是掉下臉子,她冰冷地問道:“兒子呢?我自己的兒子,憑什么讓旁人來養?” 劉榮低著頭收拾地底下,忙上許久的熱菜,右手的熱燙感覺,讓這個對妻子少有強硬的男人,聯想起曾經奄奄一息的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