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jié)
對孩子,風三娘素來是個溫柔和藹的長輩,甚少這么疾言厲色的對蔣萱,蔣萱倒愣住了。 風三娘坐在錦杌上,挺直脊梁,目光嚴肅而犀利地盯著她,一字一句地問:“她怎么害你了?是她逼著你去朱雀城的?若非你自己一意孤行,她何至于要帶著你?你倒好,這時候反來怪罪于她!” “何況,你自己做過什么,你自己心里沒有數(shù)嗎?”風三娘問的蔣萱一愣一愣的:“本來那些刺客是奈何不了衛(wèi)云他們的,偏偏你不知道為何要像個瘋子一樣的沖出去,還將若雪撞到敵人的身邊,害她被壞人捉住!” 說到這個風三娘就有氣,早知道蔣萱什么都不會,只會給若雪添累贅,拖后腿,當初便是打死她,她都不會讓若雪帶蔣萱去的。 蔣萱受傷純粹是咎由自取,但若雪可就差點給她害死了!若不是若雪運氣好,兼為人聰明機警,哪還有命回來見自己? 有錢難買早知道! 正因為自己一時心軟做出的錯誤決定,差點害死若雪,風三娘心里好似滾油在煎熬,又猶如烈火在焚心,那種悔恨加上后悔的情緒,讓她無法用這世上的任何言語來形容! 眼眶熱熱的,若雪,可是她實打?qū)嵎旁谛目采咸鄣暮⒆樱?/br> 老話說,親娘不如養(yǎng)娘大,就是因為生一個孩子雖然不容易,但,養(yǎng)大一個孩更是不容易! 風三娘對若雪的好,眾人有目共睹,絕不是為了博名聲而做出的一番虛情假意!那些日常生活的噓寒問暖,關(guān)懷備至,即便是親娘見了也會自愧不如。 正是因為她用心在疼愛若雪,所以不能忍受有人傷害她,為了若雪,她曾經(jīng)和風五妹鬧到親姐妹決裂,維護若雪的心,由此可見一斑! 正因為如此,她更不能忍受是因為自己的原因讓若雪受到傷害,那似乎更不可原諒! 一時之間,她都覺得沒臉去見若雪了,連帶著覺得自己疼錯了人,明知道蔣萱幾姊妹一直看若雪不順眼,處處找若雪的麻煩,可悲的是自己還以為她們改好了,一心期盼她們能和若雪和睦相處…… 殊不知,江山易改,本性難易。 若雪回來后,對蔣萱害她的行為只字不是,更沒有說她的半個不是,反倒是蔣萱倒打一耙,口口聲聲指責若雪不對。 這么一對比,兩個孩子的品格高下立見。 孰是孰非,也一眼即明。 思及此,風三娘的臉色異常嚴厲,望著蔣萱的目光除了失望和痛心,更多的是恨鐵不成鋼,這孩子聰明伶俐遭人疼,但凡肯將心用在正途上,同樣會是一個十分優(yōu)秀的孩子。 “你說姨母偏心,姨母承認。” 風三娘聲音沉痛地說道:“但那是因為若雪值得我們偏心。她不像你們,生活稍有不如意,便一昧的怨聲載道,怪這怪那,怪別人不疼愛你們,怪別人錯待了你們,卻從不肯虛心檢討,想想自己究竟有哪里值得人疼愛?” “……姨母……”蔣萱被風三娘問的很心虛,又覺得風三娘銳利的目光好似洞若觀火,使得她那些見不得人的小心被曝露在陽光下,無所遁行。 不由得低下頭,以此避開風三娘的目光,一邊掉著眼淚,一邊喊傷口疼。實際上,卻悄悄從眼皮上方偷窺著風三娘。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盯著蔣萱那梨花帶雨的可憐模樣,風三娘沉沉吐出胸口的悶氣,憾然喟嘆了一聲,但覺除了遺憾,蔣萱已引不起她任何跟憐愛有關(guān)的情緒了。 偏偏蔣萱不知死活,覷到風三娘臉色稍緩,竟然自以為姨母終歸是疼愛自己的,便故態(tài)復萌,轉(zhuǎn)著眼珠替自己的行為辯解: “姨母,您可不能偏聽偏信,萱兒怎么可能做那樣的事情?當時是真的有暗器射到我身上,我差點被嚇死,所以才撞到若雪……” “什么暗器?是你常戴的那根赤金釵嗎?” 風三娘臉色變冷,覺得她真是無可救藥了,伸手指著她的梳妝匣,那上面放著她頭上除下的首飾,其中一根鑲寶石的赤金釵分外的顯眼:“你就是用那個扎的若雪是吧?如若不然,若雪怎么會那么容易被你撞出去?” “姨母……我沒有……”如果蔣萱的臉不是大部分被白布蒙著,一定是面如菜色,她怎么也沒有想到,這件事會被風三娘知道。 “哼!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了!” 風三娘冷冷地站起來,起身往外走:“你該慶幸若雪衣服穿的多,你扎的不深,否則,你就等著衛(wèi)離回來撕了你吧!” ※※※※※※ 桃花塢 外面寒風呼嘯,內(nèi)室卻是暖意融融,溫暖如春,角落置放著幾座塔式的紫金紅銅暖爐,正散發(fā)著陣陣熱氣。 三足獸鼎香爐里點著名貴熏香,淡煙縈繞。 若雪解了外衣,半褪衣衫伏臥在錦榻上,紫露取了雪玉膏,正幫她后腰處的傷處上藥。 “小姐,一定很疼吧?”丹楹半跪在腳榻上,擔心的瞅著若雪的后腰。那上面有一道刺眼的紅色血槽,在她欺霜寒雪的肌膚上尤其醒目,正是蔣萱用金釵扎的那道傷痕。 雖說冬日衣服穿的多,但架不住人的恨意深,蔣萱沖過來的力量也猛,偏偏她扎進去的時候還狠狠的往旁邊一劃,這一劃,就將若雪腰后拉出了一道不深不淺的血痕。 “不疼,早好了。”若雪偏頭看了丹楹一眼,這傷已經(jīng)上過幾次藥了,用的藥又極好,要不了多少日子就沒事了。 “削掉她的鼻子還真是太便宜她了。”若雪說的輕描淡寫,丹楹卻覺得事關(guān)重大,后悔對蔣萱的處罰輕了。 “夫人,您來了。” 外屋傳來俞mama恭敬的聲音,丹楹立即噤聲不語。 若雪示意紫露可以,起身整理衣裳,風三娘在俞mama的陪伴下已進了內(nèi)室,一眼瞧見紫露手上的雪玉膏,便問若雪:“怎么樣了,還疼嗎?” “娘不必擔心,沒事,一點粗皮而已。” 若雪要下床,風三娘卻制止了她,直接在床沿坐下,掀開她后腰的衣服仔細的瞧了瞧,見傷口收了口,便放心了許多。她為人爽利,直接給若雪道歉:“這次是娘的不是,你原諒我一回,以后斷不會如此了。” 她這樣說,若雪倒不好意思,丹楹不是借機把將萱的鼻子削了么,也算給自己報了仇,于是就道:“您說哪里話,母女之間說這個就見外了。” 風三娘也覺得道歉什么的只代表態(tài)度,最主要是實際行動才重要,所以也不糾結(jié)此事,揭過不提,只與她商量:“娘想等蔣萱的傷好了,送她回她自己家去。” “送她回隴川?” 若雪倒沒想到風三娘下這個決定,主要是風五妹已經(jīng)托孤了,能還得回去嗎?何況蔣萱還被毀了容。依風五妹那脾氣,這事恐怕難以善了。 “你不用擔心,這事娘和你大哥會處理。”風三娘已拿定了主意,有其母必有其女,她覺得蔣萱就像風五妹脫的一個殼——明明自己做了錯事,卻死不悔改。 這人,不怕你做錯事,就怕你不改,浪子回頭金不換,她其實是給了蔣萱機會的,只是蔣萱自己不知道珍惜。 “嗯,只要娘不覺得困擾和為難就好。”若雪點點頭,對蔣萱,她已無話可說。 風三娘推了推蹲在自己膝邊的丹楹:“我讓春香送了許多好吃的過來了,你和紫露去外邊看看。” 這就是有話和若雪私下談的意思,紫露趕緊將丹楹從腳踏上提了起來,拉著去外邊了。 俞mama掩了內(nèi)室了門。 風三娘見閑雜人等都走光了,這才拉著若雪的手撫了撫,湊近她,神神秘秘地說:“離兒這次去柳港,公事只是其一,他其實是為你的事情去的。” 風三娘那口氣太過神秘,若雪不免有些炸毛:“我的?我有什么事?” “柳港那邊有一個大戶人家,姓凌,他打算讓那戶人家認回你這個失散多年的女兒。”風三娘低聲爆料。 若雪很無語,這純粹是捏造事實,他們都知道真跟她有關(guān)系,又姓凌在那戶人家在京城。想了想,她一臉傷心地問:“娘,您不想要我啦?” “……”這回換風三娘無語了。 好半天才捏了她的臉蛋一把,恨恨地道:“你說什么呢,誰不想要你了?” 若雪揉著自己被捏紅的臉,皺著眉頭,憂傷地說:“那不然,干嘛給我找假爹娘啊?” 風三娘笑,得意地笑:“沒辦法啊,要是你的身份永遠是我的女兒,那你哥怎么娶你?還有一個多月你就滿十三了,這般大的姑娘早該定下親事了,再晚便不好了。” 轟! 這次,若雪的臉不用風三娘出手,都覺得沒臉見人了,敢情自以為隱瞞的妥妥的事情,原來人家知道的一清二楚啊! 她瞪著風三娘,“您這么狐貍,連自己女兒都騙,這樣真的好嗎?” “彼此彼此,咱娘倆五十步別笑百步。”風三娘不管狐貍的意思是褒是貶,一律笑納,還促狹地打趣:“這事我也挺為難的,你想啊,誰希望養(yǎng)個女兒好好的,轉(zhuǎn)眼要變兒媳婦?這心里的落差可不是一點半點吶。” 說著還似真非假的嘆了一口氣:“唉,我實指望幫你招贅,擺足丈母娘的派頭,好生刁難我那女婿一番。結(jié)果,竹籃打水一場空,女婿夢破碎。”說的好不遺憾。 若雪被她氣的咬牙,哼笑道:“別啊,您就繼續(xù)招贅唄,指不定會招一個很聽話的女婿。” “我也想啊。”風三娘白了她一眼:“只要你擺平衛(wèi)離,我馬上貼榜為衛(wèi)家招贅。” 不待若雪指天發(fā)宏愿,她又道:“其實衛(wèi)離早計劃著這件事了,那凌老爺和凌夫人膝下有一兒一女,是官宦人家,到時你也只是頂他們家女兒的名義,在你們成婚前,去那凌家住上幾個月。這樣一樣,也便沒有人會說你們兩個那亂什么倫。” 若雪默,成親什么的,對她來說,還真沒有什么概念。 風三娘只當她害羞,一個勁地安慰她:“不管你是我女兒,還是我的兒媳婦,你放心好了,我都會一如既往的疼愛你的。” 若雪嘆了一口氣,無力地伏在她肩上,抱住她道:“我聽說,婆媳是天敵,我可不想和您成為敵人。咱們讓衛(wèi)離滾蛋吧,我還是想做您的女兒,不想做那勞什子的媳婦。” “……”風三娘瞪眼。 她表示,只聽過“多年的媳婦熬成婆”的說法,這個時代,婆婆是神一般的存在,哪個媳婦敢視婆婆為敵人啊?那不是找休么? ※※※※※※ 被滾蛋的衛(wèi)離毫不知情。 許是因為若雪讓他滾蛋的心愿太過強烈,他生龍活虎,神采飛揚的去的柳港,回來時,剛到家門,還未下馬,只抬眸深深看了若雪一眼,面色蒼白如紙的他便從馬上滾下來了…… 得虧衛(wèi)一身手敏捷,閃電般的撲過去雙臂一抄,才避免了他主子倒栽蔥,磕破腦袋的下場。 因此,衛(wèi)離是被侍衛(wèi)抬進家門的——標誰的豎著出門,橫著回來。 而且,也沒有他說的早則二十天,晚則一個月,來來去去就用了半個月。 不用說,眾人都被嚇壞了,就連若雪覺得自己可以處變不驚的一個人,當場也嚇白了臉,心突突直跳。而風三娘更是眼前一黑,差點一頭栽了下去。 之后,須發(fā)皆白的孫郎中是被衛(wèi)風背來的,藥箱和藥僮的命運同樣如此。 內(nèi)傷固然嚴重,但不如外傷恐怖,他的右腹部被利器刺了個對穿,盡管上了藥,簡單的包扎過了,但因受傷后不但沒有好好的休養(yǎng),反而連日不眠不休的趕路,不可避免的導致內(nèi)傷和外傷一起加重了。 傷口崩裂的厲害,血rou模糊,慘不忍睹,沒有丟掉小命,已算不幸中的萬幸了。 “年輕人啊,就是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體,隨意揮霍,等到老了,便知道苦頭嘍。”孫郎中醫(yī)者仁心,一邊幫他清洗著傷口上的斑斑血跡,一邊搖頭念叨。 衛(wèi)離昏迷不醒,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任人擺布,孫郎中白念了。 若雪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氣息奄奄、了無生氣的衛(wèi)離,笑的優(yōu)雅的他,做什么都揮灑自如,仿佛這世間沒有什么可以阻擋得了他,永遠都那么的自信逼人,氣勢凌云。 他是家里的頂梁柱,母親的好兒子;弟妹的好哥哥;族人心目中的優(yōu)秀領(lǐng)袖;是衛(wèi)家莊不可或缺的存在! 對于若雪來說,她穿來這個世上,除了原主的母親薛燕,衛(wèi)離就相當于她雛鳥情結(jié)第一眼看到的活物。 何況這個活物不但救了她,還將自己所擁有的一切與她分享——不管是豐厚的錢財,還是美麗的家,甚至連溫柔慈愛的母親,都毫不吝嗇的獻出來與她分享了。 所以,衛(wèi)離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是很難讓人撼動的。 而且,她一直以為衛(wèi)離是擎天柱!是奧特慢!是反穿內(nèi)褲的超人!是那個就算死了也會復活、打不死的小強啊! 事實證明,是她想太多了…… 氣勢磅礴,霸氣強勢的衛(wèi)離,讓她覺得自己嬌弱的不堪一擊,弱爆了,遜斃了!但任人怎么喚也喚不醒,猶如睡美人一樣的衛(wèi)離,又讓她瞬間母愛泛濫,有種我兒子被人欺負的感覺…… 她美眸噴著火,一臉兇狠有問衛(wèi)一:“說,誰傷的他?”那模樣,儼然一個超級護短的家長,一副氣勢洶洶想找人為兒子報仇的模樣。 “……”衛(wèi)一表示自己膽子小,被嚇著了,小姐素來是美麗的、溫和中帶點清冷疏離的、氣質(zhì)清雅若仙,卻又無比惹人憐愛的。但無論是哪種模樣,都無法與現(xiàn)在這副樣子相提并論。 她一雙宛若鳳羽般精致立體的墨瞳中怒火狂熾,目光帶著令人心顫的精銳,凌厲逼人的氣勢凜然釋放,如同一只被激怒的母獅子,就等著悍然伸爪,兇狠地撕裂敵人的胸膛!那是一種驚心動魄,讓人心跳加速的危險美。 若雪的明眸微微瞇起,牢牢地盯著衛(wèi)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