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jié)
“她們都歇著了?”長孫穎坐在桌邊喝著茶,看著劉繡收拾東西。 “哪能呢,咱們這么大的地方,就這么幾個人,哪里夠用。”劉繡一邊鋪著床,一邊說道,“今天剛勉強把你這里收拾的個輪廓,她們?nèi)缃裾谛〉钕履抢锩畹模慌逻@幾天都歇不下來。” “我們?nèi)耸痔倭恕!遍L孫穎聽著這個,忍不住感嘆了一句。 當(dāng)初將著宮人大半都遣散,只留了八個在身邊,如今要靠著這些人塞滿這個地方卻是不容易。畢竟剛剛回來,很多東西都不方便借她人之手。 “可不是。”劉繡應(yīng)了一聲,忙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又趕緊問長孫穎,“要把以前的人叫回來嗎?” 長孫穎略微一想,還是搖了搖頭,“這個,還是算了吧。” 大難臨頭各自飛,她當(dāng)初是采取自愿原則,既然能在那個時候棄她而去的人,這會兒再找回來也沒什么意思。 再說,就算還念著些故主,這兩年也不知道人心變成什么樣子的,若是成了眼線,再挑回來就是自己給自己添堵了。 “那您是打算從新人中挑?”劉繡一頓,然后繼續(x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干著手里的活。 “走一步看一步吧。”長孫穎看著她不自然的動作,微微一笑,“咱們才回來,后面那還不定遇到什么呢,不必著急一時。” “今天回話的那個就看起來不錯,比我們都能干,您若是重用她,也算給我們添了個助力了。”劉繡等著鋪完東西,再轉(zhuǎn)過身來,卻是半真半假的說道。 “你放心吧,就算是再提拔新人,也不會越了你們?nèi)サ摹!遍L孫穎看著她,笑著喝了手中的茶杯,起身拍著她,“誰對我好,我心里頭有數(shù)。” 劉繡聽著她這話,才總算放下心來,只是嘴上卻仍然不服輸,嬌嗔的說道,“你說的這叫什么話,好像我是什么容不得人的小心眼兒似得。” “是,你最成熟,你最大方,你是宰相的肚子能撐船,怎么樣,滿意了吧?”長孫穎拍著她的肩笑著說,正要去拍她的肚子,就聽到一聲小孩兒的童言童語,“喂,那個長胡子的,你是誰,在我娘窗口做什么?” 長孫穎聽著這話,猛然一愣,當(dāng)下趕緊松了手。她才剛剛回宮,難道就有人要下她的手了?劉繡也幾乎是條件反射的沖到了她前頭擋著她,朝著門口大叫道,“來人,有,” “別叫,是我!”一句似曾相識的聲音從窗口傳來,長孫穎愣了片刻,手卻比動作更快的捂住了劉繡的嘴,劉繡則是一臉不敢置信的看著尷尬的站在窗口的人。 站在他們面前的,正是頭頂還落著草葉的大唐皇帝李治。 長孫穎看著怕女兒跌下來,不得不抱緊了懷中孩子的李治,一時間感慨萬千,竟然說不出話來。 “哎呀,小公主,這可是你的耶耶,你趕快把手松開。”劉問道見著大鳳揪著李治的頭不松手,急的手忙腳亂,又不敢直接去掰她的手,只能用言語哄著她撒手。可沒想到大鳳卻固執(zhí)的很,兩只手就抓著李治的發(fā)冠,一臉嚴(yán)肅的說道,“少騙我了,躲在窗子外面的一定是壞人,娘,娘,我抓到了兩個壞蛋。” “鳳兒,住手。”長孫穎回過神來,趕忙阻止了大鳳繼續(xù)抓他的頭發(fā),讓著劉繡過去擋住趕來的人,然后才對女兒說,“喊耶耶。” 李治和劉問道都一臉希冀的看著大鳳,大鳳認(rèn)真的看了看李治,抿著小嘴一句話都不肯說。 “孩子生下來就沒見過爹,不認(rèn)識也是正常。”長孫穎低下頭,滿含辛酸的說了句,走上前去從他手里頭接過孩子,“我來抱吧,你抱她,怕她不習(xí)慣。” 她知道這話不該說,說了就顯得只有抱怨,但是見著他還是忍不住說了。 原本打算以端莊大方的樣子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待著他問自己苦不苦時都要說不苦的,可是看著他的臉,她還是忍不住怨氣沖天。 從著他手中接過孩子,她抱著孩子扭頭就走,李治在窗外欲言又止的看著她,大鳳抱著她的脖子,也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李治,好奇的問道,“為什么耶耶長這個樣子的?為什么耶耶不跟我們一起住?” “小孩子哪里需要問那么多為什么!”長孫穎將著女兒抱進了室內(nèi),將著女兒放在床上之后,沒好氣的訓(xùn)道,“大半夜的你不睡覺,跑到外面去做什么?我說了多少次,這個地方不比咱們以前的家,是不能讓你隨便亂跑的,要不然你就見不到娘了。” “什么叫這個地方,這里就是你們的家!”李治從著窗口翻進來,聽著她對女兒的教導(dǎo),當(dāng)下就出聲強調(diào),“只有這里才是你們的家!” “哦,”長孫穎背對著李治半跪在床邊,努力的抓著床沿,讓著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要那么顫抖,“妾身不敢高攀,陛下還請回去吧。” 劉問道在外間聽著他們倆這充滿火藥味兒的對話,心里頭不由得著急,長孫充容那么好的脾氣,怎么一見著陛下氣性就這么大。自己陪著陛下兩個人繞過了好多路才到這里來看她們娘倆,可她連個正臉都不給。 李治站在那里,看著長孫穎的背影,他知道她在怨她,可是那些話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解釋看上去更像是狡辯,他也不愿意為自己的無能找借口,他,他的確是欠她良多,她就算是對她發(fā)發(fā)脾氣也是應(yīng)該的。 長孫穎感覺到背后李治的嘆息,心里頭不由得產(chǎn)生了一股子憤怒,當(dāng)皇帝就了不起了,當(dāng)皇帝就要所有人跪舔了啊!你將著我不聲不響的趕出去,又在別人的壓力下把我接回來,這么大的事情你難道連個解釋都不給我,難道真當(dāng)我是個泥偶隨便揉扁搓圓。 就在長孫穎生氣的想要叫李治回去時,就聽見大鳳怯生生的開口了,“娘,這里的屋子好大,我怕,不敢一個人睡,所以才偷偷的跑過來找娘的。我知道娘也一定很怕,我們把耶耶留下來,讓他陪我們一起睡,好不好嘛~” ☆、第159章 夜晚 大鳳這么一鬧,倒是緩解了氣氛的尷尬,劉問道在旁邊松了口氣,但還不等著他把心放到肚子里,便聽著李治出聲道,“我留不了,明日,明日還要早朝呢。” 劉問道聽著這話,頓時有種撞墻自盡的沖動。 這日子沒法過了。 陛下你這到底是來哄人的,還是給人添堵來了?你要真想跟長孫娘子斷了關(guān)系,那咱們也不必躲開所有人的耳目來這里。你若不想斷絕關(guān)系,那小公主給你個臺階下,你不但不下,卻把梯子都撤了,這算什么事兒啊。 不過李治這回到底聰明了些,還沒等長孫穎張口,自己把話解釋清楚,“上朝在甘露殿那邊,你這里隔得遠,一路過去會驚動許多人,對你不好。我在這兒陪你們,等你睡著了再走。” 長孫穎回頭看來一眼他,看著他目光里的哀求心一軟,卻是沒有張口,算是默許了。 劉問道見長孫穎沒有作為,再看看李治的表情,立刻意識到自己在這里有多多事了,趕緊縮著脖子對著劉繡招招手,然后兩個人悄悄的出去了。 大鳳坐在那里,左看看右看看,不懂得發(fā)生了什么,但看到李治沒有走,笑的露出只有小米牙的嘴巴,拍拍身邊的位置,“來,耶耶坐這里。” 李治看了看長孫穎的臉色,偷偷摸摸的挨著床沿坐了,長孫穎還沒見過他這么拘謹(jǐn)?shù)臉幼樱腿滩蛔≈S刺他,“連天下都是你的了,還這般惺惺作態(tài)的做什么。” 李治坐在床邊,大鳳已經(jīng)熟門熟路的鉆到了他懷里,然后讓著他雙手抱住自己,滿意的拍了拍父親的手,笑的十分滿足的叫著,“耶耶!” 看到女兒興奮的樣子,想到她最初不認(rèn)識自己時的戒備樣子,李治不由得覺得一陣心酸,抱著女兒輕輕的拍著,低聲對著長孫穎說道,“天下易得,人心難收,連你都并不會因為我是皇帝而巴結(jié)我,何況他人。” 長孫穎看他酸的樣子,沒繃住就給笑了,“你還嫌巴結(jié)你的人不夠多?” “不是我想要的,一萬個也不夠多,是我想要的,一個都不算少。”李治見狀,伸過來拉她的手,“你笑了。” “我笑了又不是表示我就不計較了。長孫穎撇了撇嘴,半是開玩笑半是認(rèn)真的說,咱們的帳還沒算清呢。” “算,咱們來日方長,慢慢算。”李治也終于眉目舒展了開來,微笑著說道。 ** “很晚了,你走吧。”看著酣睡的女兒,長孫穎壓低了聲音。 兩人隔了這么久再次碰面,自然有說不完的話,當(dāng)初為什么送她走的原因,以及為什么不召她回來的理由,他都給她說了,然后有些自嘲的笑笑,“我的心胸到底沒有我想的那么寬大,原本是不打算告訴你的,但是臨著見面,卻仍然忍不住一股腦兒的給你交了底兒。實在是丟人。” “我們之前,何必那么要面子。”有些話自己猜出來是一回事,他說給自己聽是另外一回事,長孫穎也不是不懂事的人,看著他自嘲的樣子便勸他,“當(dāng)初為何不說?” “我不確定你身邊有沒有被安排其它的眼線,說了怕你裝不像是個問題,還有個便是……”李治猶豫了一下,然后看她,“原本就是我無能,說了倒像是給自己找借口了。” “你哪里來的那么多莫名其妙的堅持。”長孫穎哭笑不得,最后只能說,“以后我不疑你,有什么事情你只管做便是,” “你,”李治聽著這話,愣了一下,意識到她將著怎么樣的信任交給了自己,不由得震驚的說,“你不后悔?” “夫妻之間猜來猜去的,還有什么意思。”長孫穎也是困了,勉強打強著精神握著他的手,“我在那里最痛苦的不是貶謫,而是你竟然一句話都沒有。我,我不怕苦,我只怕所托非人。” 李治坐在那里,過了很久才感動的說道,“你沒有變,真好。” “只要你不變,我就不會變。”長孫穎困得幾乎睜不開眼了,知道已經(jīng)很晚了,便催著他說道,“你趕快走吧。” “我再陪你坐坐。”李治坐在床邊,捉著她的手,有些舍不得離開。 “每天上朝,也太辛苦了。”長孫穎看著他明顯瘦削的臉,有些心疼,“跟先帝在時一樣,三日一朝不就好了。” “沒辦法啊,我現(xiàn)在也只能勤能補拙了。”李治露出一個苦笑,“剛剛登基,要想要人服氣,也只能勤政了。” 長孫穎知道他說的也是事實,就算是個大型公司,少東上臺還得廢寢忘食的查查老子留給的家當(dāng)呢,何況是皇帝。于是長孫穎拍拍他的手,“走吧,我也不在乎你這一時半會兒。” 李治如今卻是有些后悔自己每天早朝的決定了,但他是個自制力很強的人,看著的確是不能再呆下去了,只能起身,“那我走了,你也趕快睡覺,明天,明天你也不輕松。” 這個時候他的確是后悔給她的位份低了。 雖然這是最明智的做法。 “放心放心,你都嘮叨了那么多,我要再應(yīng)付不來也就太笨了。”長孫穎笑了笑,然后催促他動手,“你要不走,我明天出錯就都怪你了哦。” 李治見著她都能開玩笑,便知道她是真不在意了,這才起身離開。 ** 長孫穎第二天起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除了劉繡跟兩個近身知道李治來過之外,其他人都不知情,便知道李治說是掌握了宮中的禁軍應(yīng)該不是一句玩笑話了。 大唐如今的軍事系統(tǒng)是十六衛(wèi),在幾十年之后,它們會有另外一個名字“南衙十六衛(wèi)”,與著北衙禁軍區(qū)別開來。雖然在而后的時代,他們會逐漸的從歷史中消失,但是如今卻還是大唐最精銳的部隊。 十六衛(wèi)在大唐初期立下了汗馬功勞,在著貞觀朝被推往頂峰,但是這種高官都由世家勛貴子弟恩蔭擔(dān)任的政策,顯然不利于軍隊的發(fā)展。因為初期的話,好歹貴族中還是有些本事的,也有一些將領(lǐng)是草根出身,靠著戰(zhàn)功成為勛貴,所以他們的子弟中出窩囊廢的幾率還很低。但是這種傳承過上四五代之后,貴族子弟們便漸漸都變成了打仗做事不行,但是耍起派頭來卻十足,下層的府兵們遭受到嚴(yán)重的壓榨,經(jīng)濟和尊嚴(yán)上都受到極大的侮辱,所以兵戶紛紛逃亡,最后導(dǎo)致所向披靡的十六衛(wèi)變成了能看不能打的。 如今這種勢頭,已經(jīng)在十六衛(wèi)中初顯,但總體戰(zhàn)斗力還是可以的,李治掌握的便是最精銳的負責(zé)宮中安全的兩部。這是李世民留給他的家當(dāng),李世民駕崩時在翠微宮,李治也在隨身服侍,據(jù)說因為怕消息放出諸王有異心,所以一開始都是秘不發(fā)喪,等著李治將著忠于自己的禁軍叫來,護送太子回京,又召來李績這種悍將后才敢對天下發(fā)喪。不過相較李績,李治最大的底氣還是來源于這兩衛(wèi)禁軍,所以登基之后更加安撫。 按照李治的說法,這會兒宮里頭還是有很多眼線,而他礙于平衡也不太敢肆意妄為,所以也只能趁著自己心腹當(dāng)值時來看看她。 他想做什么,戰(zhàn)略方面的長孫穎覺得幫不了忙,但是如何提高軍隊的戰(zhàn)斗力,她倒是可以把后世的方法盜版出來。畢竟有位偉人說的好,槍桿子里出政權(quán),只有把軍隊掌握了,便不愁位置坐不穩(wěn)。 這個時代正是府兵制向募兵制變革的時代。如果有種比較合理或者是科學(xué)的指導(dǎo)思想,對朝廷對百姓都是件好事。畢竟稍微頭疼腦熱就來治療,總好過等病入膏肓之后,借由人體自身的防御機制來變革好得多。 長孫穎想的入神,等著回過神后便聽著劉繡問道,“充容,那個,要不要我們再為你敷一道粉?” “哦,”長孫穎應(yīng)了一聲,看了看銅鏡中自己那怎么都遮掩不住的倦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只見著一手的粉末。 “不,拿帕子來,幫我將著這粉再擦掉些,”長孫穎拍了拍手,下了截然相反的吩咐。 “可你等會兒是要參拜皇后娘娘的。”劉繡提醒了一聲,而纖云卻已經(jīng)在旁邊遞上了帕子。 劉繡的意思很明顯,皇后那里肯定很多人,這是她們在宮里頭的第一次正式亮相,位份這么低已經(jīng)夠令人沮喪了,那氣勢上就更不該被別人壓住一頭。 “那么多人等著看熱鬧,不讓她們?nèi)缫猓€不知道被煩到什么時候。”長孫穎知道拜她姓氏所賜,現(xiàn)在滿宮里頭的人都對她好奇著,不少人對著她心懷警惕,所以就打算讓著自己顯得可憐些。 她一個落魄的“棄妃”,靠著父親的力量才重回宮廷,要是再趾高氣昂的話,不是找掐是什么? 丟臉就丟臉,這宮里頭有時候要了面子就不能要里子,有了里子,便不能再面子上計較太多了。 ☆、第160章 除了憔悴之色之外,長孫穎在著其它方面都是做足了規(guī)矩,以力求不要被人抓到把柄。 畢竟現(xiàn)在宮里頭人多了,皇后以及四夫人都已經(jīng)封完,下面的九嬪也都占的七七八八,可不像是她們當(dāng)初居于宮禁一角那么隨意。 她這一天的行程,便是四處去給那些位份比自己高的人見禮,然后坐在那里等著比自己低的人來見自己。這其中的人都是她不愿意見的,但是事到如今,卻也只能硬著皮頭去了。 長孫穎的第一站便是王嬋那里,原本以為依著王嬋的性子,不會鬧得很大呢,誰知道等進了正殿一看,兩邊卻坐滿了人,顯然滿宮的嬪妃都到齊了,頓時心里頭揣揣,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王嬋比著長孫穎略大,也就是剛過二十的年紀(jì),充其量只算是少婦,可當(dāng)她穿著皇后的冠冕坐在那里時,卻有種她整個人都要被那華服給淹沒的錯覺。 她的臉色蒼白,妝容再精致,也掩藏不了那種從骨子里散發(fā)出來的暮氣。再看看她下方兩側(cè)坐著的少女們,連著長孫穎都有些同情起她來了。 李治才剛剛登基為帝,后宮的嬪妃們年紀(jì)相近,她都顯得如此蒼老,那再過幾年,等著一茬茬的水靈小姑娘們進了宮,她當(dāng)如何自處? 長孫穎不由得升起些兔死狐悲的感覺,行完大禮后站起來對王嬋躬身時,話語十分的誠惶誠恐,“原本該早些來賀娘子的大喜,只是我前些日子病了,失禮之處還請娘子恕罪。” 王嬋被封為皇后,嬪妃們便應(yīng)該來恭賀她的。長孫穎雖然被關(guān)在洛陽,但是她來不了是她自己的問題,不來便是失禮,理當(dāng)對王嬋賠罪的。 王嬋點了點頭,也是睜著眼說瞎話,“你身體素來不好我也是知道的,有這份心就足夠了。今天既然已經(jīng)補上,那便都好了。” “多謝娘子寬宏大量。”長孫穎見著王嬋還是一如往昔的好說話,心里頭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