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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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云箏知道這些,可是孩子此刻這樣子,她實在是說不出夸獎的話。笑了笑,又探過頭去看他抱著的女兒。 那孩子竟睜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煞是討喜。 她由衷笑起來,“這孩子……快給我抱抱。” “一落地就睜著眼睛,哭聲也很大,日后性子肯定很活潑。”霍天北柔聲說著,接過兒子,把女兒送到她臂彎。 說實在的,他看著她抱孩子有些提心吊膽的——很明顯,她習慣照顧幾歲的孩子,卻沒抱過這樣小的孩子,動作顯得緊張兮兮的,別人也就隨著她緊張起來。 顧云箏倒是想多抱抱孩子,怎奈太過疲憊,不能勉強自己,抱了一會兒,就讓奶娘帶孩子退下了。 隨后,李mama端來了羹湯。顧云箏強打著精神喝了一碗湯,躺下去時已昏昏欲睡,卻惦記著孩子的名字,和霍天北商量著定了下來。 男孩兒取名霍宸曄,女孩兒取名霍宸曦。宸曄比晨曦早一些出生,是哥哥。 以前兩個人取了不少名字,因為不知兩個孩子究竟是一兒一女還是雙生的男孩女孩,無從定奪。 兩個孩子的名字沒有按照族譜取,霍天北是有意為之。他這個人,很多年與霍家沒有任何關系,他的兒女的名字,沒必要隨著族譜命名。 顧云箏安下心來,好好兒睡了一覺。醒來時才得知章嫣已來過了,去看了孩子好一會兒,說孩子長得像霍天北。 她聽了滿眼笑意。孩子長得像誰,興許外人更容易看出,她反倒不易看出。好在以前偶爾去看看三夫人的孩子,知道幾天一個樣,到了滿月小臉兒長開了,模樣也就清晰了。 如今也是有兒有女的人了,她有種身在夢中的不真實的感覺,心里卻充盈著滿滿的暖意。 洗三禮那日,顧云箏商量了霍天北,只讓他請一些走動得較為親近的人過來。本就時常倦怠,實在沒精神應承不相干的人。霍天北自然是滿口應下,當日內宅外院只各擺了三桌宴席。 大夫人主動幫忙招呼來客,全程笑盈盈的。往日恩怨有了結果之后,她整個人都平靜下來,自心底透著一份淡泊、和善。顧云箏對此喜聞樂見,與她也慢慢親近起來。 章嫣、簡夫人、柳夫人等人前來道喜,少不得去看看顧云箏。都知道她精力不濟,也只是笑語幾句就道辭。 這日之后,顧云箏安心休養,老老實實地坐月子。熠航為著多了弟弟、meimei,每日里歡天喜地的,來房里陪著顧云箏,自顧自的和弟弟meimei說話,常引得顧云箏和堇竹等人笑個不停。 藍佩儀來過正房幾次,一坐就是大半晌,與顧云箏說些家常。每次說想看看兩個孩子,堇竹、李mama、春桃等人眾口一詞:孩子剛睡著,藍小姐改日再看吧。 這是大夫人吩咐過這幾個人的,顧云箏也默許了她們如此行事。孩子是她心頭瑰寶,不了解的人決不能接近。孩子若是出了閃失,她就是將人凌遲也沒用。 藍佩儀住進來的日子也不短了,早已明白,正房的人個個護主,顧云箏也不是好像與的,平日里溫言軟語的,發作起來卻非誰都能消受的。碰壁幾次之后,便不再過來了。 隨后,陸騫曾喚霍天北到外書房,坐在一起下棋或是用飯,藍佩儀服侍在一旁。 霍天北對藍佩儀溫和中透著點兒疏離。 顧云箏聽說這些,不以為意,相信霍天北,才不會胡思亂想。 外面的事,是安姨娘告訴顧云箏的: 皇上最終還是如愿了,京城西北已開始修建行宮。照皇上的意思,耗資頗巨,官員們拿不出錢財,默契的陽奉陰違。 宮中風傳皇上有生之年怕是都不能有子嗣了——太醫院幾名太醫都已確診,皇上前一兩年中了毒,能行人道,卻不可能有子嗣。皇上性情愈發乖張古怪,行事愈發暴虐。每個人見到他都是戰戰兢兢,只有清君如常得寵,常陪伴在其左右。 皇上詢問過同宗的江夏王、淮南王膝下子嗣的情況,似在打算著過繼孩子。也曾親自召見景寧公主,委婉地詢問她怎么還沒喜訊。 南疆風波已平息,云笛、袁江接受朝廷招安。只是那邊百姓、將士經歷過這一番動蕩,聽聞了皇上種種勞民傷財卻不知體恤民情的消息,很多人已存反心,礙于昔日霍天北麾下的幾名將領在附近虎視眈眈,才勉強維持著平靜。 一步一步,清君把皇上毀了,皇上卻還沒察覺。 至于江夏王、淮南王,那兩個人在封地并不安生,對霍天北成見頗深,若他們因為子嗣得勢,第一個要除掉的就是霍天北。 皇上想來也是清楚兩個人有著狼子野心,才異想天開地想要景寧公主盡快有喜。有喜之后呢?大抵就是要把孩子抱進宮中,說是他的子嗣。若是這樣,蔣晨東就能依仗孩子得勢,霍天北的好日子也就到此為止了。 這些都是霍天北不能允許發生的事,他與內閣聯手阻止的話,必然會引得兩個藩王、蔣晨東做出絕地反擊,朝堂、天下要亂起來了。 終于要亂起來了。 ** 顧云箏坐月子期間,霍天北曾請了馬老板到府中,兩個人四處轉了轉,正房的一些東西也都拿去給馬老板看了看。 隔了幾日,馬老板送給霍天北一套文房四寶,霍天北轉手給了顧云箏。 顧云箏看了看,是頗有些年代的東西,很珍貴。喜歡,卻沒留在手邊用,只命人收到了庫房。她還是愿意用蕭讓那套文房四寶,寫信時總是心緒愉悅。 到二十天之后,顧云箏覺得自己已經完全恢復了,身形、精力都如以前,氣色甚至更好,不明白為何要悶足一個月。李mama與兩名奶娘一再規勸,她才勉強答應不出門,只是不時下地,親自抱著孩子,在室內走來走去。 兩個孩子的輪廓一日一日變得清晰,果然如人們所言,長得像霍天北,鼻梁高挺,小嘴兒弧度完美,膚色也從出生時的紅彤彤慢慢變得白皙瑩潤。 將兩個孩子放在一起,若是襁褓、小衣服一樣,她偶爾都分不清哪個是宸曄,哪個是宸曦。都有著與霍天北一樣堪稱美麗的惑人的眼睛,眸子漆黑,清澈無辜的眼神。她常常會不自覺的一看就是大半晌,看不夠的兩個小東西,疼不夠的兩塊瑰寶。 可兩個孩子也很不好帶,一個哭,另一個必定跟著湊熱鬧。兩個一起哭的時候,顧云箏就會心里發慌,實在是聽不了,揪心不已。她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習慣這種情形,想著幸虧有這么多仆婦,若是只有自己,真不知是怎樣忙亂狼狽。 霍天北總是每日下午早早回來。他是個偏心的,抱著晨曦哄逗的時候多一些。 晨曦比宸曄嬌氣、事多,一點點不舒服就會皺著小臉兒哇哇大哭,有時候惹得一群人圍著忙碌半晌,也找不出她哭的原因,興許她就是想哭一陣子,變著法子折騰人——偶爾顧云箏真會這樣猜測。 晨曦一哭,宸曄也就會跟著哭一小會兒。 反過來,宸曄哭起來的時候,晨曦不消片刻就會哭的滿臉的淚,聲音比宸曄還大,時間比宸曄還久。 顧云箏為此時常頭疼苦笑,可是霍天北喜歡這個嬌氣麻煩的女兒,愛不釋手,還篤定地對顧云箏說:“一定是隨了你小時候的性情。”低頭吻了吻晨曦,還問,“爹爹說的對不對?” 顧云箏笑不可支,腹誹他強詞奪理,平日里就更偏愛乖巧安靜一些的宸曄。 李mama、春桃等人真是服了他們。明明長得一模一樣的兩個孩子,居然能夠各自偏愛一個,讓人真不知說什么好。 這日,顧云箏午睡后醒來,起身下地,隨意綰起一頭長發,穿上了白色夏衫、暗綠色月華裙。 霍天北走進門來,無奈地勾了勾唇角。他管不了她,這些日子也習慣了看到她在室內轉來轉去。他轉到床前,斜倚著床頭,看了她片刻,笑著招她到近前,“我們說說話。” “嗯。”顧云箏應著聲,坐到他身側。 霍天北道:“皇上這幾日荒yin無度,連續幾日的放縱,今日病倒在床。” “哦,那是好事啊。”顧云箏展顏一笑。 霍天北隨著笑起來,“賀沖與我說的不少,可他對我瞞下了宮里那位得寵的妃子。清君也算是你的人吧?她在宮里的一番作為,有一些是你的意思吧?” 顧云箏默認。 霍天北一面說話,一面無意識地撫著她白色夏衫的衣角,“燕襲離開霍府之后,就如憑空消失一般,我撒出去的人手根本找不到他,連蛛絲馬跡也尋不到。這個人不簡單,你要他出去做什么事了?” 顧云箏道:“不會是于你有壞處的事。” 霍天北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于我的好處壞處,你能分辨的清?” “我只能以我的想法來分辨。”顧云箏平靜的看著他,“難道你想一輩子做個權臣?你這樣的權臣,或許能保自己一生無虞,可是后人呢?一生威風八面,死后被挖出來鞭尸的權臣不是沒有先例。難道你要孩子受你連累,經歷腥風血雨?你這樣的人,大抵是沒人愿意為你沉冤昭雪的。” 霍天北輕笑,“沒錯。” 顧云箏撫弄著他修長的手指,輕描淡寫的道:“再者,你也不是沒有野心的人。真沒野心,這幾年不會逐步得到內閣幾人的扶持。成國公說過,要你站到高處,你就不妨走到最高處。” “嗯。”霍天北仍是笑,“繼續說下去。” “也沒什么可說的了。”話已經說得再明白不過。 “我似乎只能按照你的心思走下去了。若是我不愿意呢?若是我想過的日子無關權謀,只想逍遙度日呢?” “那你怎么不早說呢?”顧云箏笑道,“現在可不行了,容不得你退離。” “為何不行?”霍天北凝視著她,“已到今日,你我不妨相互交個底。我也清楚,這些事是你自有喜之前就安排下去的,這段日子雖然不出房門,可燕襲在外面,想來是得了你的吩咐,為這一日籌備著。”說著這里,目光微閃,“燕襲,他恐怕不是你能左右的人,他只是一心要幫你的人而已。” “嗯,正是如此。我可沒資格吩咐他什么事,只是他愿意幫我而已。”顧云箏不想多談燕襲,只說眼下,“幾位閣老與你過從甚密,你若是落難,他們的下場要比你更壞。如今皇上失了民心軍心,又不能再有子嗣,如今更是病倒在床——你放心,有清君照顧著,他一定是好不起來了。” 霍天北漾出了笑容。 顧云箏繼續道:“兩位藩王在這時候,對皇位定是虎視眈眈,還有蔣晨東也是如此。皇上病倒了,沒有精力再處理朝政,需要一個得力的人幫他分憂,他在你和蔣晨東之間,必是選擇后者。可是內閣一定會選你。內閣齊心,你與葉尚書手握天下兵權,只要你想,就能攝政。而時至今日,你不想也不行了。” 霍天北神色悠然地等著她說出最后的條件。 “你若要做甩手閑人,蕭讓、云笛便會興兵造反。”顧云箏語速緩慢下來,“以你的名義。祁連城手中錦衣衛已逐步去了南疆附近的幾座城池,他們不善于征戰,卻善于暗殺。你麾下幾名將領,不該就此殞命,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霍天北斂目沉思片刻,“蓄意將我逼至絕境,為的卻是要我位極人臣權傾天下,著實叫人費解。你們要的是什么?只是要我為含冤死去的那些忠良昭雪么?” “不。”顧云箏緩緩搖頭,“我們要的是你將昏君的皇權奪過,讓他眼睜睜失去手中一切,讓他知道殘酷殺戮之后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霍天北頷首一笑,忽然岔開話題,“我也瞞著你做了一些事,抱歉。你平日較為喜歡的一些物件兒,你自己的小庫房,還有部分你與蕭讓、云笛的信件,我都查看過了。有不少東西,例如你用了許久的那套文房四寶,已經有些年頭了,那本是蕭讓之物。若是這般推測,你與蕭讓似乎有著很深的淵源。這個人,應該是你很在意的吧?” “你想說什么?”顧云箏心底生出了戒備,還有一絲恐慌。這個黑心的人,怪不得前些日子帶著馬老板來了府中,原來是別有用心。 “我需要你給我一個說得通的理由。”霍天北唇畔依然含著笑,眸子卻變得黑沉沉的,“你是我的夫人,可你忙來忙去,最終目的是幫云家、蕭讓報復皇上。我不能不介意這些。我該為成國公做一些事,可有些事不該是你與外人謀劃,安排我走上你們希望的那條路。我可以接受,但你們也要為此付出一些代價。” 他慵懶地坐起來,手臂圈住她頸子,將她容顏勾到面前,語聲依然溫柔,“好好兒想想,給我個像樣的理由。時至今日,只能委屈你一些了,不會再有任何外人接近你。再有,前些日子皇上已下旨命蕭讓進京領受封賞,人在中途。他領受的封賞是恢復爵位,還是身死,在你,也在我。” 語必,他輕輕吻了吻她唇瓣。 溫熱的氣息,溫柔的親吻,顧云箏卻只覺寒意入骨。 “你不能動蕭讓、云笛。”她語聲很輕,卻透著不容反駁的堅決。 霍天北挑眉,“你們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要打著我的名義在南疆造反。你我是舍不得動,連他們也不能動?” 如她所言,他有野心,他會給她與孩子一世榮華。可有些東西,他要自己得到,而非旁人逼迫、威脅他如何。換了蔣晨東,一定會慶幸身邊有這樣一些人,可他不能。再者,怎樣的上位者能容得了蕭讓、云笛這種人的存在? 他不知道她參與了多少,想不通她與蕭讓的淵源從何時起。 她使得賀沖都不再對他知無不言,到近來才發現她早就為他鋪下了這樣一條路。 是,她做的也許沒錯,但站在他的立場看,還是錯了——她連一句提醒都不給,她明明知道按照她的打算會給他帶來怎樣一番腥風血雨,還是靜默無言。這也不是他不能容忍的,真正不能容忍的是她始終站在蕭讓、云笛那一邊,直到此刻亦是。 顧云箏抿唇微笑,“你不能動他們,甚至要善待他們。你也知道燕襲這個人不簡單——別逼著我請他相助,讓你更為難。你看,你將我身邊看得到的人都控制住了,他們就算不能為你所用,也不能再幫我,我從未因此焦慮,為何?就是因為我還有燕襲,有他就足夠了。” “適可而止吧。”霍天北柔聲勸她,“不要走到讓我猜忌你的地步,也別讓我有一日狠下心來對待你。到何時,就算不顧及我,也該顧及我們的孩子。”他的笑容有了一分疲憊,“我終于明白,你當初得知喜訊時為何毫無喜色了。” 顧云箏想到兩個孩子,亦是滿心黯然。孩子是他們生命中最珍貴最美好的存在,時至今日,亦成了束縛他與她的存在,都處在了兩難的地步。有孩子在,他們就不只是夫妻,還是血脈相連的親人,對待親人,無從決絕行事。 她滿含悵惘地問他:“后悔么?” “自然不悔。”霍天北就笑,“我也沒吃虧,你從今日起,就安心在家帶孩子,相夫教子。你要的,我都盡力給你,我要的解釋,你也盡快給我。你該想得到,我權勢無疆之日,亦是輕易決定任何人生死之日,權謀之中不講人情,你偏要我講人情的話,就是你的不理智。”他撫著她的臉頰,眼中暗沉無光,“不論燕襲是什么人,如何威脅我,對我都沒用。我這一生真要說怕什么,就是怕用情太深,卻已無從挽回。” 顧云箏微抿了唇,末一句觸動了心頭那根最柔軟的弦。 “你為我筑起的屏障,我終究會踏平。而我給你筑起的屏障,不過情意二字。哪一日你要摒棄這屏障,那你我就只有親人情分了。說到底,我們能威脅彼此的,只有情分,比的不過是誰的心更狠,誰用情更深。”他起身下地,向外走去,“阿嬈,別走到那一日。一切到此為止。我要出去應對諸事,晚間不一定回來。” 他以前從未說過關乎情意的話,今日說了,卻是在這種情形下。 誰又不怕用情太深,誰又愿意置身情海無從退離。 她發了一會兒呆,讓奶娘將宸曄、宸曦抱來。 幸好她還有孩子陪伴,幸好他還好政務要忙,否則她不能緩解對蕭讓的擔憂,他不能忽略對她的失望。 要她給他解釋,她能說什么? 她喚來堇竹:“吩咐藥膳師傅,給侯爺做些寧心安神的飯菜。” 堇竹不知就里,只當是她關心霍天北,喜滋滋去傳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