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一個四歲的孩子,日日受著驚嚇打罵,每時每刻每日怕是都在盼著親人忽然出現(xiàn)在他面前,帶他脫離苦海。親人卻讓他等了太久,盼望一步步轉(zhuǎn)為失望再到絕望。到最后,任誰也會對一切漠然,留有情意的,只能是朝夕相伴的師父師兄弟,還有那個不離不棄的兄長。 誰也不能怪他淡漠一切,是這人世先一步辜負拋棄了他。 顧云箏聽不下去了,將話題切入重點:“什么事都是因果報應(yīng)。你讓侯爺一步步盡失一切,侯爺會怎么對待你呢?你想過么?” 太夫人抿緊了嘴,沒說話。那是她答不出想象不出的。 “換了我是你,就猜測侯爺?shù)男乃迹屗樞囊稽c,如此,下場可能不至于太過凄慘,你的兒孫,或許還能留一條命。” 太夫人望向顧云箏。 顧云箏笑容冷凜,“你這些年大肆斂財,費盡心思為你兒孫籌謀,又有何用?到如今還是功敗垂成,陷入絕境。好生想想,是要我逼你交出錢財,還是自己交出來。于我,樂得讓你眼睜睜經(jīng)歷幾次生離死別,于侯爺,樂得看我?guī)退麘徒淠氵@毒婦。” 太夫人卻道:“我要見老四。” 顧云箏不理她,揚聲喚徐默,吩咐道:“找?guī)讉€得力的看住她,別讓她以死謝罪。黃昏時問她是要錢財還是要命,記得來通稟。” 徐默即刻將太夫人拎了出去,根本不給她說話的余地。安置了太夫人,他回到書房,問道:“夫人,侯爺不是讓您處置么?您怎么動也不動她一下?”很失望的樣子。 “她都落入絕境了,怎么會想不明白,若是即刻將手中一切交出,死得更快,兒孫也要就此陪她走上絕路。”顧云箏微微一笑,“對付她,還是要釜底抽薪。” 徐默雙眼一亮,“夫人的意思是——” “你將大少爺與大夫人放到一間房里去,服侍的人不需盡心,也不需虐待,掌握好分寸。”顧云箏目光狡黠,“現(xiàn)在大少爺傷著,便是給他錦衣玉食,大夫人都會心疼不已,何況如今處境已是一落千丈。另外,讓人放出風去,就說太夫人將諸多過錯都推到了她身上。心緒紊亂之下,她大概就要洗脫罪名將功折罪。太夫人的事,有了缺口就好查了,不用她親口說,我們也能如愿。” 徐默不由愉悅的笑了,“夫人這是要讓她們窩里斗?” 顧云箏默認,又道:“另外,太夫人、大夫人那些親信有沒有招出什么來?” 徐默立刻沮喪地垂下頭去,“沒有呢。管家只善于懲戒外院家丁,對于內(nèi)宅那些仆婦很有些束手無策。打得輕了沒用,打得重了又怕人一命嗚呼。” “那怎么不早跟我說?” “侯爺不讓管家動輒來驚動您。” 顧云箏斂目思忖片刻,“這樣吧,你將那些管事mama全部帶到書房院中,只讓她們站著,不許吃喝不許睡,有個三兩日,興許就有人受不住了。先試試。” 徐默對此表示懷疑:“不用刑?還帶到書房院中?” 顧云箏白了他一眼,“你細想想再質(zhì)疑成不成?不吃不喝不睡的滋味,你要是嘗過就知道有多難熬了。府里的人如今哪一個不怕侯爺?將她們拎到侯爺跟前才更有效。” 徐默認真想了想,又笑了,“夫人這法子的確是好。三日后不奏效的話,再讓管家照貓畫虎地繼續(xù)磨她們。” “明白就好。”顧云箏滿意地笑了,隨后又問,“侯爺出去辦什么事情了?” “去了大牢。” 顧云箏抬眼,以眼神詢問。 徐默低聲道:“其實侯爺想清算的一筆賬,還是大爺當年犯下的大錯。侯爺忍了這些年,就是要在適當?shù)臅r候置大爺于死地。” 顧云箏有驚訝,也有困惑,是怎么樣的罪孽,讓霍天北對霍天賜早就起了殺心,“別賣關(guān)子,快與我說說。”隨即又意識到了很重要的一件事,“那么二爺呢?侯爺為何還不將二爺看管起來?留著他將家丑外揚鬧出軒然大波么?” 徐默卻是報以一笑,“夫人放心,侯爺只怕二爺不鬧,動靜鬧得越大越好,您只管靜觀其變。” ☆、第029章 這的確是霍天北的做派。顧云箏思忖片刻,微微一笑,“不論二爺怎么做,對侯爺都無壞處。還是說說大爺?shù)氖隆!?/br> 徐默只說了兩個字:“三爺。” 事關(guān)霍天逸之死?顧云箏以眼神詢問。 徐默笑容全無,微微點頭。 那就難怪了。霍天北真正不能承受的殤痛,大概只有霍天逸的消亡。顧云箏道:“三爺和侯爺——”語聲頓住,不知該說什么。 徐默沉吟片刻,“三爺大侯爺七歲,都是沉默寡言之人,只有兄弟兩個坐在一處的時候,才會暢飲談笑。三爺?shù)淖撸上А!?/br> 這個家族充斥著冷漠自私怨懟,他們心頭的一線暖光,唯有那份手足情義。所謂冷漠絕情,不過是在意之人甚少。忽然間生死相隔…… 顧云箏阻止自己對霍天北的事情多思多慮,讓徐默去按吩咐做事。 徐默看著依然神色平靜的顧云箏,暗自苦笑,轉(zhuǎn)身時嘀咕一句:“夫人和外人眼中的侯爺?shù)故且粯印!?/br> 顧云箏挑了挑眉,不予理會。她盡本分就足夠了,為何要為他的事傷春悲秋?誰又肯為她的前塵事唏噓感嘆?轉(zhuǎn)回里間,臥在床上,翻閱霍天北要她看的那些卷宗。 看了幾頁,雨停了,熠航、肥肥由連翹、秀玉抱著過來了。 肥肥神采奕奕的,高揚著尾巴,進門后就竄到了床上,和顧云箏好一通撒嬌。 顧云箏沒想到小東西有了新玩伴也沒忘記她,欣喜地笑開來。 熠航到了床前,奶聲奶氣地問:“天北爹爹呢?” 就知道他是來找霍天北的,顧云箏笑道:“他出去了。” 熠航絞著一雙小手,“那他這兩天高興嗎?” “怎么這么問?” “她們說他不高興,不讓我找他。” “的確是不高興,心情很差。”顧云箏笑著摸摸他的小臉兒,“過兩天就好了。” “哦,那我過兩天再找他。”熠航早就習慣了和霍天北隔三差五相見,之后才問顧云箏,“你受傷了,疼不疼?好了沒有?” 顧云箏不想讓他擔心,笑答:“好多了,過幾天就能下地陪著你玩兒了。” 熠航露出甜甜的笑容,爬到床上,踢掉小鞋子,“現(xiàn)在我陪著你玩兒,嗯,還有肥肥。” 顧云箏就將卷宗收起來,抱著肥肥,和熠航閑閑說話,“你是什么時候被徐默撿到的?” 熠航認真思考了一會兒,“是春天。” “他撿到你的時候,只有你自己嗎?你這么小,怎么會走失的?” 熠航明顯犯了難,長長的睫毛忽閃幾下,又垂眸看著肥肥,像是想讓不會說話的肥肥幫忙一般。 肥肥眼神懵懂,對他搖了搖尾巴。 顧云箏失笑,故意逗熠航,“記不起來了?那怎么行呢?天北爹爹可不喜歡笨孩子。” “我記得。”熠航這才抬眼看她,“嗯……有人帶著我。徐默爹爹撿到了我們。” “是什么人帶著你?你爹娘嗎?” “不是。”熠航扁了扁嘴,“爹娘沒有了。” “沒事,現(xiàn)在不是有我們照顧你么?”顧云箏暗怪自己說錯了話,引得熠航傷心了。她將熠航的小手握住,又吻了吻他額頭,“高興點兒。” 熠航并沒能因此歡喜,可憐巴巴地看著她,“那,你們會照顧我多久?以后會趕我走嗎?” “不會,不會。”顧云箏展臂把他摟到懷里,“放心吧,天北爹爹既然將你接到家里,就永遠不會把你趕出去。我也不會。我們熠航這么招人喜歡,誰舍得讓你走?” 熠航這才心安,“被人趕過,我害怕了。” “不怕,你有天北爹爹呢,什么也不用怕。”自心底而言,顧云箏覺得熠航是霍天北的責任,而非她的,所以對孩子做出承諾的時候,總要搬出他。 熠航漾出了笑容,“嗯,他們都說,天北爹爹特別厲害。” “可是別人都怕他,你最初見到他的時候,不害怕么?” “最初啊……”熠航抓了抓頭發(fā),“也害怕。但是后來就不怕了。天北爹爹喜歡我,對我很好的。” 顧云箏點頭,“他的確是很喜歡你。” “那他喜不喜歡你?” “……”顧云箏沒辦法回答,便岔開這話題,“想不想吃什么點心?讓連翹喚人做給你吃。” 熠航立刻道:“肥肥喜歡吃炸蝦仁糕。我要吃燕窩酥和栗子糕。” 連翹笑道:“奴婢這就去廚房傳話。” 熠航在書房用過午飯之后,才帶著肥肥回了正房。 顧云箏想到霍天北那么討厭狗,今日情緒又很低落,便讓丫鬟將門窗打開通風,又換了被褥重新鋪床。換了寢衣準備小憩的時候,霍天北回來了。 霍天北面色看不出悲喜,在床邊落座后問道:“外面站著的那些人,是你的主意?” “是。”顧云箏把想法如實說了。 “試試也無妨。” 顧云箏又和他說了熠航來過,“那孩子想你了,還怕我們會把他趕出去。” 說起熠航,霍天北神色明顯柔和許多,“怎么會呢?” “就是啊,我已經(jīng)替你跟他保證過了。”顧云箏又道,“今晚回正房吧,熠航總見不到我們也不好。” “行。” 閑話幾句,霍天北起身離去,“你睡吧,我還得出去一趟。” 黃昏時,徐默前來回話:“太夫人已經(jīng)寫出了一些田產(chǎn)所在之處。大夫人看著大少爺很虛弱,已經(jīng)心緒紊亂,明日再讓人拿話扇扇風,出賣太夫人的日子就不遠了。” “之后怎么做,你就看著辦吧。”顧云箏讓春桃送自己回正房。 到了晚間,顧云箏準備歇息的時候,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上次祁連城交給她的兩個牛皮信封,這兩日她一直放在枕下或是暗格內(nèi),今日更衣后還是隨手放到了枕下,回來時竟忘了帶上。被霍天北看到倒是無妨,若是被下人看到可就糟了。 她連忙穿戴整齊,對春桃道:“快送我去書房,我落了東西。” “奴婢幫您取回來不行么?” 顧云箏猶豫片刻,“我忘了丟在哪兒了,還是過去找找。” 春桃取過一件斗篷,“今日下過雨,外面有些冷。” 到了書房院外,顧云箏聽到了霍天賜和霍天北的語聲,擺手讓隨行丫鬟止步,打算等霍天北處置完霍天賜再進去。 此刻的霍天賜正看著霍天北,冷笑道:“沒錯,老三喪命那夜,我率兵停在了十里外,等著你們兩個戰(zhàn)死,等著匪盜元氣大傷時再過去。我沒想到的是你在那種情形下還能取勝。幕僚無用,出賣了我,我也不會抵賴。”隨即語聲變得譏誚,“那幾年,父親待你們兄弟二人如何,你比誰都清楚。父親認可的兒子,其實只有我與天齊。后來要不是父親怕被言官彈劾,怎么會讓你承襲侯爵!” “認罪就好。”霍天北道,“明日你寫封休書,將范氏休掉。等她將府中事情交代清楚,我放她回范家。” 霍天賜問道:“錦安呢?你我之間的恩怨,不要殃及孩子,我一人做事一人當,給老三償命就是!” “你拿什么擔當?你一條賤命,也能與我兄長相提并論?”霍天北語帶輕嘲,“你只管放心,錦安余生就是個廢人,你這一脈,不會再有后人。” “父親臨終前說過,要你與我兄友弟恭,要你妥善安排錦安前程!” 霍天北輕輕一笑,“我不會遵從他的囑托。你若是心內(nèi)不平,到了陰曹地府,只管去找他訴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