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 一片漆黑。 沒有光,沒有影,也沒有聲音,一切都不存在,一切都是虛無。 像陷入黑甜的夢鄉,思維全部沉眠,卻又保持著一絲清醒不帶絲毫感情地旁觀。 直到一絲疼痛撕開這片虛無。 那痛感越來越強,越來越清晰,最初如針尖扎進皮膚的一點,然后蔓延開來,仿佛油脂倒進了熱水中,隨著熱水逐漸沸騰,油脂一點點融化在水中。 疼痛刺激了其他感官,耳朵蘇醒了,鼻子蘇醒了,眼睛也蘇醒了,世界有了聲音,有了氣味,也有了光影。 但一切仍舊模糊如隔著一層磨砂玻璃,看似清楚卻又模模糊糊。 但即便其他感官蘇醒,那痛感仍舊不可忽視,且疼痛的面積越來越大。 疼,好疼! 麥冬豁然睜開了眼睛—— 眼前只有一點點微弱的光芒,顫顫巍巍,比螢火更加微弱,那是從一只瀕死的橘紅色燈籠魚上發出的,而那只燈籠魚,就在她眼前不到十厘米的地方。 痛感從下半身傳來,而她的整個下半身都卡在了一堆魚蝦和海獸的尸體中,她嘗試挪動雙腳,卻發現雙腳已經完全無法聽從指令。 她只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那只垂死的、唯一能夠給與她光明的橘紅色燈籠魚挪到一邊,雙手撐住眼前不知道什么海獸的尸體,用上肢的力量一點點向上爬。 下半身像是從一團爛泥中被拔出,而隨著拔出的動作,原本綿密如針的疼痛遽然變得猛烈如狂風。 眼前猛然一黑,剛剛有些清醒的意識差點又被打散,她喘著粗氣,鼻孔和喉嚨的氣息如破舊的風箱。 “??!” 她嘴唇干澀,喉嚨嘶啞,發出的聲音不如想象般尖銳高亢,反而低如蚊蚋。 停了好久,疼痛仍未散去,她咬緊嘴唇,閉上眼睛,仿佛這樣就能忽略那疼痛。然后她用著那僅剩的一絲力氣,像條蛻皮的蛇,一點點一點點地掙扎,蠕動,任尖利的石子磨礪著陳舊的蛇皮,將它磨地鮮血淋漓,磨地與柔嫩的血rou分離。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燈籠魚的尾巴已經無力拍動,微弱的橘色光芒也暗淡到了極點,麥冬終于將下半身全部掙出。 她坐在海獸黏糊糊的尸體上,就著燈籠魚的光芒去看那讓她痛地快要死去的下半身。 橘色的微弱光芒中,自大腿處的位置,不見她用獸皮精心縫制的長靴,也不見用草繩緊緊捆扎的裹腿,只見到還帶著鮮紅血絲的骨頭,白生生的,散發著如玉石的光澤。 膝蓋處還有一些淋漓著鮮血的rou,越往下越光潔,到了腳掌處,就再不見一絲血rou,只有一副如玉般的骨架。 作者有話要說:生蠔君我對不起你,這是無比短小的一章╥﹏╥... 結局章時速慢成狗…… ☆、第一百一十二章 沒有太多時間讓麥冬去關注自己變成白骨的雙腳,那條虛弱地拍著尾巴,翕張著魚唇的燈籠魚似乎終于撐不下去,尾巴的擺動幅度越來越小,身上散發的光芒也越來越暗,直到那一點亮光如風中燭火一樣“噗”一下熄滅,整個空間徹底陷入了黑暗。 麥冬睜大眼睛。 這兒是哪里?為什么這么黑?為什么……她的腳會變成這樣…… 還有……咕嚕怎么樣了…… 黑暗讓麥冬抱緊了雙臂,她屏住呼吸,試圖忽略下半身不斷傳來的疼痛,努力睜大干澀沉重的雙眼,試圖看清眼前的情景。 但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黑暗、沉悶,見不到一絲光亮,也聽不到一絲聲音,連空氣似乎都是凝滯的,她甚至覺得自己呼吸開始困難了起來。 這里到底是哪里?她為什么會在這里? 之前……發生了什么?為什么想不起來……她搖搖頭,努力回想,腦子里卻好像塞滿了漿糊,混混沌沌地根本無法集中精神去思考。 她努力地想,努力地想,半晌,終于回想起來。 …… 咕嚕半個身體進入龍山……咕嚕轉身要拉她……她想伸手,可是…… 她看到那連刀鋒也無法摧毀的冰墻像小孩子壘的積木一樣頃刻崩塌,她看到山峰一樣的巨大海獸突然出現,她看到那巨大海獸身后還有無數密密麻麻無數的海獸…… 那一瞬間,大腦來不及思考,她下意識地將咕嚕推入了龍山的禁區線以內。 然后,然后怎么樣了呢? 似乎是有迅疾的風聲,頃刻間眼前天旋地轉,然后似乎就掉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所以,現在是在那個黑洞里么?她伸出手,用盡力氣向四周摸索。手指似乎也被腐蝕了,指尖處火辣辣地疼,在剛才向上爬時就蹭破了皮,手心一片黏膩。手中的觸感以及之前所見告訴她,身下的那些滑溜溜的東西,是各種魚蝦海獸的尸體。 她輕輕地呼了口氣,還想繼續探索——起碼得弄清楚身在何處吧。但是,身體已經瀕臨崩潰,思緒也斷斷續續像在夢里,根本無法集中精力思考。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圍仍舊一片漆黑,而她也終于支撐不住,思緒再次陷入黑暗。 接下來的時間,不分晝夜,她一直游離在清醒與昏睡之間,清醒的時間少,昏睡的時間長,由于周圍的環境,她無法得知時間具體過了多久。 好在,在第二次醒來的時候,她終于知道了自己在哪里。 第二次清醒是被砸醒的。 各種魚蝦海獸“噼里啪啦”冰雹一樣混著海水砸下來,瞬間將她淹沒,也將她從昏沉的境地中強行喚醒。求生的本能讓她再次從魚蝦堆成的小山中爬出來,這一次,數條仍舊活著的發光魚類讓她看清了周圍。 出乎意料地,四周不是堅硬的圍墻,而是微微蠕動的、像是活物一樣的東西。她盯著四周看了許久,吃力地運轉著鈍鈍的腦袋,半晌終于反應過來。 ——她分明是在什么東西的肚子里。 這個東西,自然就是失去意識前看到的那頭巨大海獸,除了它,應該沒有什么生物能有那么大的腹內空間。 看著周圍還在活蹦亂跳的魚蝦和死去的大型海獸,她終于明悟,自己是被當成食物吃掉了吧……就跟這些魚蝦一樣。只是她有手腳,清醒后就爬到上面,才避免了像魚蝦一樣被海獸的胃酸將軀體全部腐蝕。幸好,相比海獸,她的體型跟魚蝦也沒差多少,因此被海獸像吞吃小魚小蝦一樣直接吞進肚子,而不是像其他海獸一樣被咬斷脖頸,氣息斷絕后才進了海獸肚子。 但是,現在的情況也沒有好多少。 這個腹內空間大地出奇,視線所及之處,離她最近的胃壁也有幾十米遠,而頭頂上貌似是海獸喉管的地方,則是根本望不到,更遑論爬上去。她看看只剩下白骨、連痛覺都已經消失的雙腳,咬緊嘴唇,雙手撐地,一點一點地向那正在蠕動的胃壁靠近。 她爬地很慢,身下堆積的魚蝦和海獸濕滑黏膩,還隨著胃壁的蠕動微微起伏著,這些都阻礙著她前行。 幾十米的距離,她卻爬了很久。 但是,她還是爬到了盡頭。 她趴在冷冰冰的魚蝦尸體上,大口地喘著氣,呼吸之中盡是腥咸刺鼻的海鮮味兒,渾身都在叫囂著,疲倦,困乏一起襲來,盡管身在這樣的環境,她卻想就這么躺在魚蝦堆里睡過去。 但是,她不能。 與魚蝦海獸一起涌入的新鮮空氣在慢慢減少,她的呼吸變得困難起來,腦袋也隨之變得遲鈍,她知道,如果放任自己睡過去,結果只有兩個:要么等待海獸再次進食將她砸醒,要么……再也醒不過來。 經過這一番動作,全身的感覺都蘇醒過來,不僅是痛覺,更有一種強烈的、絲毫不容忽視的感覺也翻涌上來——那是如文火灼燒、小刀慢銼似的饑渴感。 好餓。 叫囂的腸胃讓她喪失了一切思考的能力,她甚至沒有去看,抓起身下一條不知什么品種的魚類,用指甲刮去魚鱗,顧不上被魚鱗劃地鮮血淋漓的手指,一口咬上散發著腥味的魚rou,快速地狼吞虎咽著。冰涼的血液混著不加咀嚼的魚rou一起滑入喉道,比河魚更加濃重的魚腥味瞬間彌漫了口腔,但她毫無所覺,仍然大口地吞咽著,像一頭餓了很久的狼,茹毛飲血,毫無人性。 填飽了肚子,才有余暇去關心其他。 一連吃了三條魚后,腹內的饑渴終于平息。 她擦了擦嘴角,掙扎著坐起來,看著眼前海獸那微微蠕動的胃壁,低下頭,就著燈籠魚的微小光芒,伸手在身上摸索起來。 當手指碰到一個冰涼的硬物時,她松了一口氣,動作遲鈍地將硬物拔出來。 ——那是望為她打造的那柄刀。 她緊緊握住刀柄,看著面前柔軟的rou壁,使出全身的力氣,狠狠地扎了下去! # 最深最深的海底中,海水早就變成了一片血紅,雖然海底洋流會將鮮血帶到別處,但不斷有新的血液流出,不過片刻便再度將清澄的海水染紅。 慘烈的戰斗之后,場面重歸寂靜,巨大如山峰的海獸靜靜伏在海底,雙眼緊緊盯著龍山內那個比它小上許多的身影,卻再沒了進攻的余力。 周圍盡是各種海獸的尸體,有的沉在水底,有的飄向海面,有的頭尾俱全,有的化作齏粉……除了中心處那頭最巨大的海獸,其余的都已經葬身于此。 除了如燈籠魚一般低等未開化的生物,沒有任何高等海洋生物敢靠近這一片海域,盡管這里有著吸引它們的血腥氣味。 那頭僅存的海獸似是睡著了,連一直盯著龍山的眼睛也暫時闔上。 剛剛進食了一次,它正在消化食物,為下次的進攻積蓄力量。 它不著急。 它的情況不算好,但它的對手更加糟糕。 如果對方一直龜縮在龍山的禁區線之內,它也無法拿對方怎樣。但是,從之前的戰斗中,它知道,只要對方恢復了力量,不管有沒有成功反擊的把握,都絕不會躲在禁區里,而是會出來與自己不死不休地戰斗。 之前就是這樣,明明對方已經進入了禁區,只要躲在禁區內,它有再大的本事也無法奈何對方。但對方卻偏偏自己出來了,出來后就是瘋狂的屠殺。 是的,屠殺,一頭龍對成千上萬頭海獸的屠殺,還是一頭受了傷的、還未成年的幼龍。 它有些驚訝,甚至萌生了退意,但后來已經不是它想退就能退的了。 收拾了礙事的雜魚后,幼龍的目光完全聚焦在它的身上。 明明體型相差如此懸殊,明明對方傷痕累累而它毫發無傷,它卻感覺到了危險。 不過,真正交手后就發現,對方畢竟是幼龍,雖然憑著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瘋狂而戰力飆升,但認真起來,它完全不落下風,雖然也沒能討到好就是了。 現在,暫時都失去戰力的雙方處于一個微妙的平衡狀態,它知道,平衡被打破的那一刻,恐怕也就是分出勝負,甚至生死的時刻。 它的傷比對方輕,這就是它最大的籌碼。 如果對方躲在禁區內一直等傷好后再出來,它的確毫無辦法,但它知道,對方不會。 雖然不知道原因,但好在,這樣的情況對它有利。 只要耐心等候,它總會找到機會。 不過,可惜的是,它等不到這個機會了。 龍山腳下,一頭黑色的幼龍倒伏在地,毫無聲息,像是死去一樣,但鮮血還在不斷地從傷口流出。鮮血沒有像以前那樣凝成冰晶,而是像尋常液體一樣被海水稀釋,逐漸散逸在海水中。 它的意識有些模糊,渾身沒有一絲力氣,但軀體的內部,龍族強大的自愈能力在發揮著作用,破損的內臟和骨骼在慢慢恢復,深可見骨的傷口也逐漸愈合,流出的血越來越少,最終完全消失,傷口結痂,失去的鱗片重新長出。 海獸在積蓄力量等待反擊的時刻,它也一樣。 雙方誰也沒想到,最終平衡不是由它們打破的。 海獸已經活了太久,它的外部防御幾乎可以媲美龍族,皮膚如巖石般堅硬,哪怕是二十一世界最好的鍛造技術鍛造出的冷兵器,恐怕也無法在其上弄出一點傷痕,能從外部對它造成傷害的,也只有同樣防御和攻擊同樣出色的巨龍。 但是,無論外部怎樣堅硬如石,內里卻總是柔軟的,柔軟到一柄手工鍛造的刀就足以給它造成巨大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