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被燒傷的皮膚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恢復著,水泡破裂、結疤、落疤、長出新的皮膚,正常情況下需要數天時間才能完成的新陳代謝卻在短短幾分鐘內完成。 紅腫可怖的皮膚重新變得光滑白皙,泛著健康的紅潤光澤,完全看不出幾分鐘之前還是一個將死之人。甚至由于全身的皮膚都換了一層,原本被曬成麥色的臉龐和其他經常裸\露的部位竟然也重新恢復了白皙。 紅光持續了整整一刻鐘,一刻鐘后,紅光漸漸散去,露出包裹在其中的一人一龍。 不知何時,咕嚕已經睡去,似乎是一時力竭,滿臉掩蓋不住的疲憊。 而它緊抱著的少女也不復方才的慘狀,皮膚紅潤,呼吸平穩,除了衣衫襤褸了一些,看上去并沒有什么不妥。 紅光全部散去后,山洞重新恢復昏暗,洞外急雨聲聲,洞內卻一片寧靜,只有兩道輕重不同卻同樣安穩綿長的呼吸聲交錯著響起。 # 雨聲未停,山洞里仍是一片昏暗。 麥冬對著一個盛滿清水的石盆,就著昏暗的天光瞅著自己水中的倒影。 皮膚白皙紅潤,比她以往任何時期的皮膚都要好,可怖的燒傷也消失不見,甚至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看上去很好是吧? 可偏偏頭發幾乎全被燒光! 東一撮,西一塊,活像被狗啃了——簡直比光頭還讓人不能忍。 不過說起來,為什么連那么嚴重的燒傷都能治好,卻沒把頭發也給變回來呢? 她有些疑惑地想著。她還想起自己剛醒來時,看到完好無損的身體時的震驚,明明失去意識前全身都是燒傷,一覺醒來身上卻沒了半點痕跡,如果不是咕嚕變小的身體,她幾乎要以為所有一切都是她做的一個夢。 原本以為必死無疑,誰知還能絕處逢生。 她愣愣地站著,想起意識模糊時隱約聽到的那道聲音,不由地出神了。 以吾之血,締結此契。 以吾之名,佑爾長生。 同心共命,見諸神明。 陌生又熟悉的語言,明明只聽過咕嚕幾次似乎是同一種語言的自言自語,她卻完全能夠懂得其中的含義。似乎是類似魔法契約一樣的東西,而契約的作用也很明顯:佑爾長生,同心共命。 長生,共命。 如果咕嚕真的是傳說中的龍,那么可以想見,它的壽命絕對不是她能企及的長度。 其實之前她也隱約意識到這個問題,如果咕嚕的壽命很長或者很短怎么辦?在這個世界,他們彼此依賴,互相是對方的唯一,如果其中一方突然離去該怎么辦? 之前她一直裝鴕鳥,下意識地回避了這個問題,畢竟現在想這些都還太遠,起碼短期內她不需要面對這些問題。但另一方面,她又下意識地想要鍛煉咕嚕的獨立能力,之前分房睡也有這個顧慮在內,因為鑒于咕嚕那些神奇的能力,她其實已經確信咕嚕會活地長長久久,或者,起碼比她長久。 她無法想象那么黏她的咕嚕在她死去后獨自生活的樣子。 如果契約的意思就是她理解的那樣,是不是意味著,她和咕嚕共享生命? 這其中還有問題,是她分走了咕嚕一半的生命,還是她的生命會和咕嚕一樣長久?如果是分走一半的生命,即便龍族再長壽,對它們而言也是極大的代價。 就像一只螞蟻羨慕人類的長壽,從而要求分走人類一半的壽命一樣,螞蟻可能會覺得人類并沒有太多損失,因為人類的壽命對于螞蟻來說幾乎是漫長地看不到邊際,被分走一半似乎也沒什么關系。 但是,真的沒有關系么?壽命的長度與生長的周期相關,壽命漫長的生物必然伴隨著同樣漫長的生長期。一般工蟻的壽命是三年,對于它們來說,三年就是一生,而擁有最低六七十年壽命的人類則顯得那么長壽,即便分給它們一半生命,仍然還有至少三四十年,仍然是一個它們無法企及的長度。但對于人類而言,初生的三年幾乎是完全懵懂不知事的,三歲而亡是為早夭,三四十歲卻正是人類的壯年時期,這時候死亡無疑是英年早逝。 對比龍族,假使龍的壽命有一萬年,對于人類來說,這是段太漫長的時間,但如果被分走一半的生命,又跟人類的壯年而逝有什么分別。 如果是這樣,她又怎么忍心因為自己的原因使得咕嚕無法體驗完整的生命? 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如果真的是這樣的結果,她也根本沒有辦法挽回。 她忽然低下頭,雙手掩面,指縫間瀉出低低的嗚咽聲。 咕嚕幫了她那么多,她卻幾乎都在利用它,利用它在這個世界立足,利用它排解孤獨和恐懼,現在居然還因為她使得它有可能失去一半的生命…… “冬冬~” 身后忽然傳來比平日幼嫩了許多的聲音,麥冬抹了抹眼角,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轉過身。 轉過身才發現咕嚕已經走到了她身后,由于尺寸變小,現在并排站著,她要比它高許多,只能低著頭跟它說話,“怎么了,咕嚕?” 咕嚕昂著頭,黑漆漆的大眼睛與她對視著,瞳眸中閃爍著純然的喜悅。 “冬冬,草!” 它說著話,小爪子忽然伸出,遞給她一把干草。 干草已經完全失去了水分,顏色變成了有點發白的暗綠色,由于缺水而干癟成一小束。 她不明所以地接過干草,疑惑地看著咕嚕。 “草,蚊子,”咕嚕費力地解釋著,“蚊子不咬……咕?!健摇!?/br> 說著又皺起小鼻子,做出一個嫌棄的表情,“花臭,扔掉……” 麥冬忽然愣住了。 她沒有忘記火災前的那幾天,咕嚕總是出去亂跑,她還以為它是出去玩,還因為它不像以前那么黏她而郁悶,它總是“玩”地一身狼狽地回來,有時候還會耽誤了吃飯,她還因此而生了它的氣…… 她低頭看那把干草,其貌不揚的樣子,低頭一嗅也沒有任何味道,絲毫不像能驅蚊的樣子。 但她毫不懷疑咕嚕的話。 它說能驅蚊,那么這種草就肯定能驅蚊。 她的咕嚕,從來不會騙她。 作者有話要說:媽蛋……五十章的標題好像修改不了了,剛才又改了一下還是沒顯示orz #no zuo no die why i try# ☆、第五十三章 雨勢稍稍小了一些,麥冬頭頂一張大葉子,右手牽著咕嚕的左爪子,一人一龍深一腳淺一腳地朝畜棚和菜園走去。 麥冬詢問了咕嚕契約的事,但事實上咕嚕自己也不太清楚那個契約的具體作用和后果,只是當時覺得可能能救回她,死馬權當活馬醫,誤打誤撞才結成了這個契約。甚至連契約詞都是它依據模糊的傳承記憶自行摸索的,因為這個契約能夠成立的關鍵并不是語言的力量,而是自愿的龍識和龍的血液,哪怕契約詞有點小差錯也沒關系。如果不是逼到絕境,它甚至根本想不起來還有這么一個契約,所以,對于契約的具體后果,它并不是很清楚。 麥冬雖然失望,但卻又隱隱有些希冀,也許,是她猜錯了呢?只要沒有得到正確答案,那么對錯的幾率就都在百分之五十。 在山洞待了半天,仔細檢查了自己和咕嚕的身體,發現除了咕嚕的體型和她的頭發,其余都完好無損后,她才終于放下心來,開始想火災的善后事宜。 大雨下了好幾天,倒不用擔心山火沒有完全撲滅了。其實如果不是出了咕嚕這個bug一樣的滅火器,這場山火最終也會被大雨澆滅,雖然也許會燒光更多的山頭,但這又何嘗不是大自然的規律?新陳代謝不只是生物專有,自然界萬事萬物都是如此,無論什么都總有消亡的一天,枝頭的樹葉會總會墜落,墜落后會堆積腐爛,若堆積太多無法全部腐爛成泥,那么大自然就會自動調節,譬如這一場山火,將腐葉枯枝通通燒光。被火燃燒后的大地看著荒蕪冷清,但這一場雨后,埋藏在地下的種子又會破土而出,長出野草,長出藤蘿,長出枝葉參天的大樹,數年過去,又是一個輪回。 因為她的到來,咕嚕才會滅火,雖然結果對她來說似乎是好的,但這其實已經干涉了自然的規則,規則一旦被違反就會發生混亂。 她隱隱約約似乎悟到了什么,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那種破壞了規則卻仍舊無力對抗的感覺,似乎是在夢里感受過的,與咕嚕的種族有關的什么事情。 說起來,咕嚕的同族在哪兒呢?來到這個世界后,咕嚕是她見過的唯一一條龍,最相近的生物就是那些體型小的翼龍。以咕嚕的能力推斷,它的種族必定是很強大的,但這樣強大的種族又怎么會讓自己的同族從還是一顆蛋時就孤零零地流落在外?上次咕嚕失蹤,回來時體型樣貌大變,她曾猜測是不是回到了同族聚居的地方,但因為莫名的恐懼而沒有向咕嚕求證。 即便是現在,她也不想跟咕嚕提起這個話題,因為害怕會得到不想要的答案,所以便只能自欺欺人地。 不管怎么樣,至少現在咕嚕還在她身邊。 山火的問題不用擔心,但還有菜園果園和牲畜,麥冬記得當時大火只燒到果園,還沒有波及到菜園,離畜棚更是還有一段距離,所以其實她的損失并不算很大,但是火滅后她又昏睡了不知多長時間,其間一直在下雨,從山洞口遠遠望去,小湖的水位都上漲了很多,這樣的情況下很可能最后果樹和蔬菜沒被火燒光,卻被水淹死了。畜棚也只是簡單的柵欄,沒有搭建頂部,這樣的大雨之下,即便牲畜們逃跑,也很可能被雨水淹死,更何況她記得滅火時已經有鐮刀牛和珊瑚角鹿在撞擊柵欄了。 她想去查看下情況,盡可能地做些補救,但雨卻一直下,就像上次被困山洞一樣,瓢潑般的大雨晝夜不絕,從山洞口望去,只看得到一片白茫茫霧蒙蒙,連離得最近的菜園都只看得到一點籬笆的影子。 于是她只好耐心等待。 還好這次只等了一天的時間,醒來的第二天午后,狂風漸漸止息,雨勢由急變緩,最后變成淅淅瀝瀝的小雨,即便沒有雨具也不用太過擔心。 她收拾了一下,用樹葉簡單包裹了下雙腳,頭頂一片碩大的葉片當雨傘,準備去查看損失,咕嚕一邊默默看著沒說話,但當她要出山洞,囑咐它好好呆在山洞的時候,卻一聲不響地跟了上去,執意要跟她一起去。 事實上自從她醒來,身上沒了大臭花的刺鼻味道,咕嚕便又恢復了以前“她走一步,它跟一步”的黏人模式。她不知是該為她培養咕嚕獨立能力的計劃失敗而懊惱,還是該為咕嚕又重新依賴她而感到高興。 不讓它跟去,是因為她怕它還有什么后遺癥,畢竟身體突然變化這么大,又滅了那么大一場火,她想讓它多休息一段時間。 但咕嚕也是一根筋的性子,認準了要跟著她就一直跟著,哪怕她勉強板著臉讓它聽話回去也不行,它就那么安靜地看著她,黑水晶般的大眼睛滿是無辜和期待,還有一點點狡黠和無賴,似乎料定了她不會拿它怎么樣,所以有恃無恐。 麥冬無奈,只好讓它跟著,雖然覺得它應該不怕雨,但還是給它也掐了張樹葉戴在頭頂,兩只小小的尖角穿透樹葉露出來,倒是把樹葉固定了,不用怕滑下來。 走進雨中,麥冬像以前一樣走在前面,忽然后面伸出一只爪子,抓住了她的手。 她轉身,就看到因為頭頂著大葉子而顯得傻乎乎的咕嚕,它將爪子送到她手中,然后往前兩步,與她并肩而行。 她的手臂下垂,它的手臂上揚,一只人手,一只龍爪在半空中交匯,剛好是最合適的、令一人一龍都感到舒適的高度。 最開始時咕嚕太矮,矮到連她的上身衣角都牽不到,她便經常把它放在籃子里,它撒嬌的時候,她就像抱嬰兒一樣把它抱在懷里。 后來它長大了一些,沉了一些,她不再經常抱它,竹籃也沒了它的位置,它便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自己走,像一條形影不離的小尾巴,她不用擔心自己走太快它會跟不上,或者擔心它被路上的風景吸引而跑去玩耍,只要她回頭,總能看到那個小小的身影在自己身后不到一米的地方。 再后來它突然長得那么高,高到可以幫助她,可以作為她的支撐,它便伸出雙爪,主動要求充當她的坐騎,之后出行時,她要么被它抱在懷里,要么坐在它的肩頭。 如今它一米左右的身高,不會矮到連她的衣角都牽不到,也不會高到足以讓她坐在肩頭,卻是剛好適合牽手的高度。 她朝它笑笑,握緊了那只小小的爪子。 咕嚕臉上也露出笑容,乖乖地任她牽著,不顧腳下泥濘,蹦蹦跳跳地往前走,頭頂的翠綠樹葉隨著它的動作一晃一晃的。 麥冬先去了畜棚,最先進入眼簾圈養鐮刀牛的棚。 還沒到眼前就看到一片倒在地上的手腕粗的樹干,那是她當初為了修建畜棚特意挑選的。手腕粗的樹干并排豎立,地下埋了起碼三十厘米,樹干之間相隔約十厘米,橫向又用五條相同粗細的樹干用藤條捆緊扎牢。樹干都是截取的新鮮樹木,插進土里之后許多都生根成活,長出新的枝葉,進而使柵欄變得更加牢固。 但現在,這么牢固的柵欄卻被沖開了一個豁口,豁口里面的畜棚已經空空如也,沒有一頭鐮刀牛。 麥冬走進了,看到倒伏在地的樹干上布滿了痕跡,有些似乎是被撞擊的,有些似乎是被什么利器劃破,利器留下的痕跡恰好跟鐮刀牛頂上尖角相合。咕嚕眼尖地在一片泥濘中發現一截斷角,撿起來在手中把玩著,麥冬認了出來,那正是鐮刀牛的角。大雨沖刷了一切,但她似乎還可以聞到血的味道。 她幾乎可以想象當初是什么場景。 鐮刀牛憑借著身體的力量,一次次撞擊柵欄,一次不成便再試一次,撞得血流滿頰,撞得犄角斷裂,直到將柵欄撞開,遠離火場,逃出升天。 逃出去也好,在當時的情況之下,她根本顧不上這些牲畜,如果它們不能自救,下場幾乎只有一個,那就是死。雖然后來火勢被遏止沒有燒到畜棚,但之后幾天的暴雨和無人喂食也足以奪取它們的生命。 所以,逃出去也好,雖然她有些遺憾,畢竟養了挺久,還有已經懷了幼崽的。這樣一來,又要重新開始了。 鐮刀牛的窩棚后面便是珊瑚角鹿的,麥冬走上前,奇怪地發現沒有倒伏的樹干,除了少數幾根有些歪斜,大部分樹干都還好好地豎立著,整個柵欄沒有一個缺口。 但是,柵欄里面并沒有聲音。 難道全都餓死、淹死在里面了? 想到這里她有些難受,費勁地打開了門——為了防止它們逃跑,她連門都做地無比堅固。 珊瑚角鹿的圈剛好處于一個低地,圈內地勢較低,幾天暴雨讓這里積了半尺深的水,麥冬身子和腳仍在外面,只將腦袋伸了進去,腦袋剛一伸進去,她便看著眼前的景象愣住了—— 里面沒有她料想中的滿地珊瑚角鹿的尸體,里面只有一頭,一頭她認得的,似乎是這群珊瑚角鹿頭領的公鹿。 它的身體是這群珊瑚角鹿中最強壯的,被麥冬捕捉并放入圈中后,經過一番磨合和角斗,它理所當然地獲得了頭領的地位,她記得它平時特別霸槽兒,每次她來喂食的時候它都是第一個沖上來,在一堆鮮草中挑挑揀揀,東啃一口西嚼兩下,等自己吃得飽飽的,也把所有草料都禍害了一遍之后,才準別的珊瑚角鹿開始進食。麥冬曾經很看不慣它這“惡霸”作風,有時明明它沖到了眼前,卻把草料扔到后面,給其他被欺負地可憐巴巴的鹿們吃??上喊跃褪菒喊裕讨韽婓w壯,即便麥冬把草扔到后面,它一個轉身,犄角一抵,蹄子一踢,其他珊瑚角鹿只得乖乖讓位。折騰幾次之后麥冬也放棄了,再沒“教化”它的心,反正不管怎樣結果都是一樣,也就不再費力地把草料扔后面,只是這頭霸王鹿就此給她留下了護食自私的印象。 但此刻,這頭“霸王鹿”靜靜地躺著,皮毛濕透,凌亂不堪,再不復往日的威風,皮毛緊貼著,使得那瘦地脫了形的身體更顯伶仃;半只身子浸在水里,后蹄跪地,前蹄趴在柵欄上,保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像一座栩栩如生的動物標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