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出發去海邊的路上,麥冬已經不止一次笑瞇瞇地夸獎咕嚕,把咕嚕高興地尾巴翹地高高的,嘴里“咕嚕嚕”地像是在吐泡泡一樣說著什么麥冬聽不懂的話。 麥冬很好奇,它那并不像是無意識的囈語,反而像是一門復雜的語言,雖然翻來覆去只有幾句話,但音節排列、音調頻率,的確像是一種系統的語言。但之前她從沒有聽到過咕嚕說這樣的話。 難道是傳說中的龍語? 在她看過的唯一一本涉及到龍的小說中,龍基本上就是智慧的代名詞,因為活得夠久,它們幾乎無所不知無所不曉。而它們的知識,似乎是通過血脈傳承的,繼承了血脈力量后,它們后傳承先輩的知識和力量,其中龍語也包括其中,可以說,龍不像人一樣初生后還有個牙牙學語的階段,而是直接便能口吐龍語。 她不知道那本小說中關于龍的設定是不是普遍設定,更不知道咕嚕跟那里面的龍的設定相不相符,但它那幾句古怪的話,還是成功地挑起了她的好奇心。如果咕嚕真的能傳承血脈力量的話,或許它會成長成比人類還要智慧的存在呢,那樣的話,也許他們就可以更加順暢地交流了。 但是—— 如果它同時覺醒了關于種族的記憶,而想要回歸它自己的種族呢? 心中突然生出一股煩亂,讓她的整個胸口都感覺悶悶的。 遠遠地看到白色沙灘與蔚藍海岸相接一線,清爽的海風迎面吹來,海鳥的叫聲從頭頂劃過,她深吸一口氣,搖搖頭將頓生的不安拋到腦后,開始準備今天的工作。 想那么多做什么,無論如何,珍惜當下就好。 # 麥冬選擇煮鹽的地點就是海龜沙灘,這里視野開闊,沙灘松軟平坦,之前來時觀察過附近也沒有什么大型危險動物,而起而且這里離三角洲也比較遠,海水含鹽度應該比較高,若是在三角洲入口處煮鹽,估計效率要底下許多。 沙灘上除了細沙和小塊礫石,便是各種堆積的巖石。被風力和海水侵蝕的巖石看上去形態各異,頗有奇趣。麥冬選擇了一塊表面光滑無裂綹無孔洞,看上去石質比較細密緊實的圓形石頭,它跟麥冬奶奶家土灶上的大鐵鍋差不多大小,估計最低得有幾百斤重。 咕嚕還沒圓石頭一半高,仰著頭都看不到石頭頂部。麥冬只得把它抱到石頭上,然后用鏟子在石頭上劃了線,讓它按著線切割。 咕嚕趴在石頭上,撅著小屁股吭哧吭哧開始干活,麥冬一邊注意著它別從石頭上滑下來,一邊打量著四周。 圓石頭所在的位置比較靠近沙灘后部,離海水較遠,周圍都是同樣的大石頭和被海水沖刷地圓滾滾的小塊卵石,她撿了塊卵石在手里把玩著,想著若是用這種石頭從山洞口到下山鋪一條卵石小路也挺好的,她高中時校園里就到處都是這種卵石路,據說還能按摩足底,舒筋活血,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卵石間有各種各樣的小動物和貝殼,這次不著急,她便撿了一大把暖色調的漂亮貝殼放在籃子里,準備回去嵌在山洞墻上做裝飾。 距離圓石頭兩百米左右的位置便是海龜們的棲息地了,麥冬數了數,之前看著一大片便以為很多,其實也就十幾只,不知是總共就這么多還是其余的都在海里,只是現在是白天所以還沒出來。想想很多動物都是晝伏夜出,麥冬便比較傾向后一種可能,看來如果想大量捕獲海龜rou的話,有必要夜晚來一次這里了,而且她記得海龜蛋營養價值也很高,如果能找到海龜巢,順巢摸蛋就再好不過了,只吃海鮮的話她擔心營養會不均衡,所以食物種類還是多多益善。 咕嚕挖了半天,總算將圓石頭挖出一個深坑,但這距離麥冬的要求還是很遠,石壁太厚,內部太不光滑,而且以現在這重量,麥冬使出吃奶的勁兒也挪不動它,更遑論拿它加柴燒水煮鹽了。 于是苦逼的咕嚕只得繼續干活,這下它不是趴在石頭上了,而是整個身子掉進坑里,深坑比它還高,于是從外面看根本看不出里面還有條龍。麥冬覺得咕嚕在那兒干活,自己卻在一邊干看著實在有點不好意思,而且石鍋也快完工了,便跟咕嚕叮囑了幾句,自己跑到遠離海岸的叢林中撿柴火去了。 這處海岸邊的植被實在算不上茂盛,而且不知道什么原因,基本都是些小樹,很少有參天巨木,因此麥冬找柴火也找得很不順利,忙活半天也只找到一小捆細樹枝。麥冬看看遠處更加茂密的叢林,只得繼續往前走,向更遠離海岸的叢林走去。 遠離海岸的地方情況就好很多,陳年的枯木到處散落著,為了節省時間,麥冬沒有撿滿一捆就送回去,而是將撿到的柴火堆成一大堆,準備等撿夠燒一大鍋水的再一趟趟運回去。 這邊的叢林與她初來這個世界時的叢林也不一樣,物種植被都有所不同,最令她驚訝的是一種鳥。但是,這種鳥已經超出一般意義上的鳥。當時麥冬正在埋頭撿柴,忽然聽得一串低沉地咕咕聲,音節像是金魚吐泡泡一樣從咽喉里冒出,有著莫名的喜感。她警覺地抬頭張望,很快就發現不遠處那個龐然大物。 是的,龐然大物,那只“鳥”足有三米高,就連河灘邊最大的翼龍都沒有它大,看起來簡直像座小山,完全當得起龐然大物這個形容。它的兩只后肢粗壯有力,腳分三趾,后肢支撐起的腹部十分肥碩,上面披著厚厚的黃黑色的羽毛,腹部往上是長長的像天鵝一樣的脖頸。它步履緩慢,即便發現麥冬在打量它也沒有太大反應,只是用那黑豆眼回望了她一下,朝著她咕咕叫了兩聲,便繼續悠閑地邁著步子,時而伸長脖頸啄食樹上的嫩葉——它的身高可以使它輕易地觸及較矮的樹木枝葉。 麥冬從未見過這么大的“鳥”,地球上與它最相似的鴕鳥也望塵莫及。 這是種生性溫和的動物,她在心里默默下了個定論,看看它那寬廣柔軟的背部,心里忽然起了個念頭:有沒有可能將它馴化成坐騎呢? 以它的高度,速度應該也不會太慢,但就算速度慢一些也沒關系,她看中的,是它寬廣的背部和碩大的體積。 以后她很可能會多次來回往來于山洞和海灘之間,或者離開山洞去其他地方尋找資源,只靠她和咕嚕手拿背抗地實在拿不了多少東西,如果有個能負重耐遠途的坐騎,就實在是再好不過了。但她一路上并未見過類似于野馬一樣的動物,有些動物雖然看上去也很能負重,但脾氣實在不好惹,別說馴化,她別不小心被吃掉就不錯了。而大凡食草的動物一般生性溫和一些,這只鳥剛才的反應也證實了這個判斷,徐徐圖之的話,還是很有可能馴化的。到時候養上幾只這種鳥,再出遠門什么的,不僅不用勞累雙腿,還可以搜集更多的資源,實在大大便利了她在這個交通不便的世界的生活。 想到這里,麥冬愈加興奮,看向那只鳥的目光也不禁火熱起來,仿佛那已經是乖乖任她驅使的溫順家禽了。 “嗯,得先取個名字,這么大個,就叫恐鳥好了!” 照例給這新物種取了名字,看看也拾得差不多的干柴,麥冬戀戀不舍地再看了看那只仍自悠閑的大鳥,抱起一捆柴,準備先返回海岸再作打算。 今天的任務是煮鹽,先把鹽煮了,再好好想想怎么馴化恐鳥吧,而且她在這樹林里已經耽擱了許久,咕嚕很可能已經把石鍋挖好,她遲遲不歸,它該等地著急了。 因為想著或許很快就有坐騎代步,即便扛著一大捆柴,麥冬的腳步還是輕快無比,不久就走出了這片樹林,來到海岸邊的低矮小樹林。 但就在這時,她聽到了一種聲音。 海浪沖刷著沙灘,狂風在一旁為虐,還有海鳥不知是狂歡還是興奮的鳴叫。 雖然也是海浪聲,卻跟平常的海浪聲迥然不同。 她心里忽然涌起了一股不安,埋頭加快腳步,很快就走出矮樹林,看到了海龜海岸。 她走時還安靜祥和的海岸已經全變了樣,碎雪般的浪潮一波挨著一波地沖上沙灘,無數的海中生物被沖刷上岸,漫天的海鳥在天空中飛舞著,不時俯沖下來尋找海浪中或沙灘上的魚蝦貝藻,原本悠閑地曬著太陽的海龜們也不知去了那兒。原來的水位線被淹沒了十幾米,甚至快要淹沒岸邊的植物,潔白的沙灘更是只有在一波浪潮褪去的短短空隙才能露出一角。 關鍵是——原本矗立在海岸邊的那塊圓石頭,不見了。 咕嚕還在里面。 ☆、第二十七章 失去 麥冬走后,咕嚕繼續專心地挖石頭。 東挖挖,西挖挖,直到將圓石頭挖成麥冬想要的樣子,石壁薄厚適中,內部雖然算不上平滑如鏡,卻有了大致的弧度。 它滿足地站起來,得意洋洋地在剛剛挖成的石鍋里轉著身子打量幾下自己的作品后,就轉過身,扒著石頭往上爬,直到兩腿懸空,兩臂掛在石壁上,努力冒出個小腦袋望向麥冬離去的方向。 靜悄悄的叢林沒一點動靜,而因為叢林的遮擋,即便它視力再好也看不到麥冬的蹤影。 它就身體懸空一直掛在石壁上,望著叢林,等著麥冬回來。 剛開始它還覺得很好玩,懸空的兩只后爪在空中晃來晃去,眼睛緊緊盯著叢林,希望麥冬一出現就能看到它。 可是它等了好久都沒等到她來。 一直掛在石壁上的兩只前臂有點酸,后爪也沒力氣晃了,它把下巴擱在石壁上,稍稍分擔一下兩臂的負擔,但過了一會兒之后,下巴也硌地有點疼。 而且腦子也有點迷糊,眼前的景物都出現重影了。 這幾天它一直在做重活,跟著麥冬忙東忙西,身體雖然還沒到受不了的程度,卻真的是有點疲勞了。 不久它就有些撐不住了,小身子慢慢滑下石壁。 它揉揉眼睛,兩只前爪抱著尾巴,身體蜷縮成球形,窩在剛剛成形的石鍋內部一角,漸漸地陷入沉眠。 就睡一小會兒,睡醒就能見到冬冬了。 它這樣想著,眼皮越來越沉,終于全部闔上。 # 咕嚕是被海浪聲驚醒的。 震耳欲聾的海浪聲仿佛回蕩在耳邊,海浪狠狠地拍打著沙灘,巖石被侵蝕地千瘡百孔,海鳥的狂歡像是在慶祝這一屬于它們的盛宴。 它迷迷糊糊地爬起來,順著石壁往上爬,孰料剛剛露出個頭,就被迎面一個大浪打回鍋底。 “噗~噗~”不小心嗆進一口咸咸的海水,它咳著吐了出來,腦袋被海浪一打,只覺得更暈了。還沒等它徹底清醒過來,海水已經灌進了石鍋。隨后一陣天旋地轉,石鍋似乎在翻滾,更多的水涌進來,頃刻間就完全將它的身子淹沒。 咕嚕不怕水,它甚至是喜歡水的,所以即便小身子很快被灌進的海水淹沒,它也沒有感到驚慌。它腳下熟練地踩著水,搖搖被打暈的腦袋,終于明白發生了什么事。 水淹上來了,水進了石鍋,它還在鍋里。 哪里不對勁…… 對了,冬冬呢?冬冬在哪里?冬冬還沒有回來。 它忽然慌亂起來,踩著水想爬出石鍋。 內部被掏地空空的大石沒了賴以屹立在沙灘的重量,輕易便被褪去的海浪卷向大海,很快偏離了原來的位置,更猛的浪花打下來,石鍋被壓入海底。 咕嚕急了,奮力踩著水往上游,想要回到海岸上。 冬冬說要在原地等她,不能亂跑。 洶涌的海浪中,它小小的身體像一顆微不足道的砂礫,被海水隨意擠壓著。即便它努力朝著海岸游去,也不免一次次被海浪帶離原來的方向。 而一處海溝深深,暗礁林立的海底,一股暗流正急速形成。 又一次被海浪打偏方向,咕嚕正想繼續朝著原來的方向前進,忽然發現——它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動了。 一股強大的水流龍卷風一樣將它裹挾在其中,它的身體完全無法自主,隨著水流快速翻滾旋轉,原本就有些暈的腦袋徹底分不清上下左右。它知道它要往有光的那一面游,但身體卻偏偏被卷入海底,海面明亮的陽光和飛翔的海鳥越來越遠,而它,則被卷入一個沉沉的黑洞。 暗流急速涌向深海,距離海岸已不知幾千米遠,失去意識前,咕?;秀笨吹揭蛔薮蟮暮5咨椒?。 # 浪潮褪去的沙灘很快恢復了平靜,方才不知躲在哪兒的海龜又慢騰騰地爬上了岸,無數被海潮帶上岸的海中生物又因海潮急速褪去而滯留在岸,奄奄一息地停留在沙子里,水坑中,石堆里,除非恰好有一陣急雨能將它們沖刷會海中,等待它們的要么是被陽光曬干,要么是被海鳥或其他前來覓食的動物吃掉。 麥冬雙膝跪在濕漉漉的沙灘上,身前就有一個小水坑,里面有條黑白相間的扁平小魚正苦苦掙扎。水坑里的水太少,不久就會被太陽完全蒸發,而這條魚,也很快就會被曬成魚干。 即便它再怎么掙扎,也逃脫不了死亡的命運。 可在前一刻,它又哪里知道它會被困在淺灘,求生不能?也許當時它正在跟著伙伴們無憂無慮地在海中嬉戲,挑選著喜歡吃的水藻,完全不知下一刻會有災難降臨,又談何去做準備。 是啊,誰又能預言災難何時降臨,就像她,也完全沒有想到,只是離開了一會兒,就再也找不到咕嚕。 咕?!?/br> 她找遍了整個海龜沙灘,附近能找的地方也全部沒有放過,甚至還找遍了淺海區域。 但是,哪里都沒有咕嚕。 “咕嚕!” “咕嚕你聽到了么——” “你在哪里,咕?!緡!?/br> 她大聲地喊它的名字,指望能像往常那樣,它一聽到自己的喊聲,就傻乎乎高高興興地跑過來,晃著大腦袋往她懷里鉆。可是沒有,寂靜的海岸只有她的喊聲在回響,連覓食的海鳥都被驚飛。 她終于忍不住,整個身子前傾倒向沙灘,雙手深深地插進了沙子里,大顆的淚珠從眼眶涌出,順著臉頰滾落入濕潤的沙灘,馬上就再也看不到任何痕跡。 “咕嚕、咕?!?/br> 她泣不成聲,喊聲也帶上了重重的鼻音,從響遍海灘的大聲呼喊到幾至于無的模糊呢喃,全身的力氣仿佛也隨著一聲聲的呼喊被莫名的力量抽去。 心中涌起一陣陣難以言喻的絕望,仿佛世界忽然變得漆黑一片,再也無法重現光明,而她站在黑暗里,望不見來路,更看不到前方,身邊也沒有人同行。即便是在知道自己可能再也無法回去現代時,她也沒有如此絕望過,因為那時她還有咕嚕,在這個世界,她不是孤身一人,她還有生活下去的勇氣。 仿佛早已流干的淚水再次流了下來。她恨自己,恨自己沒有想到會有漲潮,恨自己輕易便把咕嚕單獨留在海灘上,更恨她在樹林逗留了那么長時間,如果她回來地早一些,再早一些,也許結果就會不同,也許咕?,F在還好好地呆在她身邊。 日影西垂,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啟明星從天邊亮起,很快月亮也升了起來。月光皚皚,清風靜靜拂過夜色中的海灘。 夜行的海灘生物們開始出來活動,沙灘變得比白天更加熱鬧,好幾次不知名的小東西從麥冬身上爬過,好似她是一塊擋路的巖石。麥冬看到一只又一只的海龜從海中爬上岸,逐漸占滿了大半個沙灘,它們有的依舊像白天那樣懶洋洋地趴在沙灘上,有的兩兩一對爬到海邊的淺礁群里,但更多的則是尋找著合適的地方,在沙灘上掘出一個深深的洞xue,然后便趴在洞xue里,麥冬猜測它們是在下蛋。過了許久,它們慢慢爬出來,用后肢將沙子扒到洞xue里,逐漸將洞xue整個掩埋住,整個過程完成下來,天也快亮了。 麥冬一動不動地在海灘待了一整夜,從頭到尾圍觀了一場海灘生物們豐富的夜生活。被海浪打濕的衣服早已干透,稍一動彈,上面的砂礫就撲簌簌地往下掉。 太陽又升起來,陽光逐漸變得炙熱,海灘上的小水坑越來越少。 她身前的那個水坑里還有最后一點水。 那條黑白小魚連翻身都成困難了,它的身體幾乎是貼在沙子上,嘴巴一張一翕地吐出小小的氣泡,魚尾還在時不時地抖動著,仿佛在想著跳出水坑,回到大海。不出意外的話,水坑里的水很快就會干涸,它也很快就會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