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冷月皺了皺眉頭,“當菩薩也不是不行……” 景翊有點想哭。 他媳婦怎么當菩薩還當上癮了…… 別的他倒是不擔心,只要一想到那個瘦得像小叫花子一樣的高麗皇子腆著一張可憐兮兮的臉問冷月要什么真氣的模樣,景翊就有點兒想瘋。 他媳婦的心有多軟,他比誰都清楚。 “媳婦你聽我說啊,”景翊展臂把冷月摟進懷里,認認真真地吻平冷月皺起來的眉頭,一臉嚴肅地道,“這法子一回兩回能唬住王拓,但次數一多,你再美,他再傻,他也總會有回過味兒來的時候,到時候他一嚷嚷,你可就是抗旨之罪,要斬首的……你舍得讓我一個人凄凄涼涼的孤獨終老嗎?” 冷月忍不住白他一眼,嘴上到底沒忍說那個狠狠的“舍得”,“不當菩薩,找個地方窩起來就是了,只要防著那個神秀就行。” 景翊啼笑皆非,這法子還不如當菩薩呢…… “他要是真在這兒待到張老五七七下葬那天,你就在這寺里窩一個多月啊?” “在寺里窩一個多月怎么了?”冷月在景翊懷里梗起了脖子,“我以前還在山溝溝里窩過兩個多月呢,不也活得好好的嗎?” 冷月這個壯舉景翊倒是聽說過。 那會兒她還是安王爺的侍衛,一門心思就是想進公門當差,安王爺顧念她是個姑娘,怕她在男人堆里受委屈,遲遲不肯答應,她賭氣之下一聲不響就跑沒影了。安王爺起初以為她是跟他使性子,沒放在心上,誰知她一連一個多月都沒有音信,安王爺這才派出人去天南海北地找她,生生找了一個月都沒找見人影,到底還是她自己跑了回來。 據吳江說,冷月回來那天身上帶著幾道血口子,因為窩在山里兩個多月都沒好好吃過一頓飯,整個人都瘦脫了相,把一個扎緊了口的麻袋往安王爺面前一撂就昏了過去,一連昏睡了小半個月才醒過來。 那麻袋里裝的是個潛逃多年武功不俗的死囚,吳江把他從麻袋里揪出來的時候他整個人還是腫著的。 她醒過來之后,皇上特準她進刑部當差的圣旨已經擱在她枕頭邊上了。 那會兒冷月還不肯見他,景翊只在冷月昏睡期間偷偷去看了一回,然后潛去死牢里把那還腫著的死囚揍得更腫了一圈。 那是他這輩子第一回跟人動粗,代價是在御書房里對著滿臉烏黑的皇上跪了一天,挨了安王爺一頓臭罵,還挨了親爹一頓雞毛撣子。 這事兒冷月不知道,但他一輩子也忘不了。 現在聽她這么輕描淡寫地把這檔子事兒說出來,景翊心里驀然一疼,把懷里的人摟緊了幾分,“那是以前,現在不行。” “怎么不行,我現在的功夫比那會兒要好多了。” “你功夫好成齊天大圣也不行。” 冷月啼笑皆非地看著這個不講理的人,“沒你想的那么難,說白了就是找個地方藏起來……” 冷月話沒說完,景翊已用一個綿長的吻堵了她的嘴,溫柔以待,溫柔得冷月整個人都要化了。 景翊溫熱的手指輕輕撫過冷月身上的幾道舊傷,冷月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 她是習武之人,身上有幾道新傷舊疤本是件很值得炫耀的事兒,但她清楚得很,像景翊這種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多半是不希望在自己女人身上看到這種東西的,她暗地里也使過各種法子想要除去這些傷疤,只是不管怎么折騰,這些傷疤該怎么扎眼還是怎么扎眼。 景翊第一次看她身子的時候,她也留意到了景翊目光中閃瞬而逝的愕然,景翊不說,她也知道她這副皮囊到底還是把自己最想取悅的那個人嚇著了。 如今被景翊刻意撫在最深最長的一道傷疤上,冷月慌得想要從景翊懷里掙出來,卻被景翊抱得更緊了。 “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要是讓你以前怎么過日子,現在還怎么過日子,我憑什么娶你?” 冷月愣了一下,抬頭看著目光既清且深的景翊,繃得緊緊的肌骨緩緩松了下來,“景翊……” 景翊輕輕抿嘴,放松了摟在她腰間的手,跟她拉開些許距離,有點兒怨念地看著這個已經被他說紅了眼圈,卻還不肯松口服軟的人,“你要執意這么辦,我也不攔你,不過你得先殺了我,否則我心疼也是要活活疼死的,還不如你直接給我一刀比較……” 景翊話沒說完,人已經一腦袋扎進他懷里了。 “我聽你的!” 景翊悠長又小心地舒出一口氣。 我佛慈悲…… 冷月深埋在景翊比這張床還要溫暖舒適的懷里,帶著淺淺的哭腔像撒嬌的貓兒一樣輕喚了景翊一聲。 “唔?” “你是天底下最好的……” “最好的什么?” “小禿驢……” “……” ☆、第57章 剁椒魚頭(八) 冷月沒有在神秀房里待到天亮,只待到莫約三更時分,景翊睡熟之后,冷月就悄沒聲地走了。 她走的時候還特別留意了一下。 住在景翊隔壁院子里的老方丈已經睡得四仰八叉鼾聲大響了。 王拓盤坐在自己房里的蒲團上,冷月留下的食盒里的飯菜已經被他一掃而空,這會兒正就著一盞青燈吃力地啃著僧人們的答卷。 神秀替下了值殿的小沙彌,謙恭且端正地盤坐在佛前,低沉的誦經聲在大殿里悠悠回蕩,比唱出來的還要好聽。 一片祥和安寧。 所以冷月走得很放心,并且完全沒有預料到,在離開這地方不足三個時辰之后,她又頂著一腦門兒官司回來了。 冷月沒想到的事兒,顯然很多人也沒想到。 她回來的時候,夜里值殿的時辰已過,殿里已經換了一批和尚在念經了,王拓歪躺在自己房間的地上,懷抱著一疊紙頁睡得口水橫流,老方丈已經睡醒了,正光著膀子站在院子里呼哧呼哧地伸胳膊扭腰。 事實上,這些人就是手拉手在她眼前轉圈跳舞,她也懶得多看一眼,她是奔著兩個人來的,一個景翊,一個神秀。 一時找不到神秀,先見景翊也無妨。 這個時辰景翊是不可能睡醒的。 于是,冷月躍窗進屋,輕手輕腳地走進內室。 景翊果真還在床上睡得香甜,只不過…… 神秀也在那張床上,他枕著床上唯一的枕頭,景翊枕著他的肩頭,倆人睡在一個被窩里,睡得一樣香甜。 冷月整個人都綠了。 “景翊!” 冷月喊了一個,醒了倆。 景翊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目光在床上的神秀和床下的媳婦之間游移了片刻,忽然看明白了那一絲錯亂感是怎么回事兒,一驚,“噌”地竄了起來。 “媳婦……” “叫我施主!” “……” 景翊竄下床去之后,神秀才不急不慢地從床上坐起來,氣定神閑地整好衣襟,穿上鞋子下床站定,對著冷月謙和一笑,頷首立掌道,“阿彌陀佛,冷施主,貧僧失禮了。” 景翊是在三個精得長毛的哥哥以及僅小他兩歲的太子爺的坑蒙拐騙之下長大的,在認錯這件事上,景翊打剛記事兒那會兒起就總結出了落后就要挨打的經驗,于是一見神秀搶了先,景翊想也沒想就緊跟了一句。 “貧僧也失禮了!” “……” 冷月瞪著衣衫齊整一團和氣的神秀,以及跟他并肩站在一起的光著膀子赤著腳滿臉凌亂的景翊,生生把后槽牙咬出了咯吱一聲。 “你倆……怎么回事?” 天地良心,景翊當真不知道明明睡在身邊的媳婦怎么就變成神秀了。 景翊一時無話,倒是神秀面帶些微愧色,氣定神閑地頷首道,“神秀與師弟無狀,讓冷施主見笑了。” 這話聽起來…… 眼瞅著一襲紅衣的冷月又綠了一重,景翊后脊梁一涼,趕忙擺手道,“不是不是不是……他胡扯!” 神秀用一種孺子不可教也的目光看了景翊一眼,低聲宣了聲佛號,“出家人不打誑語,知錯便改,善莫大焉。” 冷月生生把手里的劍鞘捏出了“咯吱”一聲尖響。 景翊有點兒想在下一個話本里寫一個姿容俊美才華橫溢年輕僧人,然后讓他歷經九九八十一難,最后死得慘慘的。 “錯?”冷月咬著牙根挑了挑眉梢,“你倆抱成一團睡得好好的,我不請自來擾了你倆清夢,不是我的錯嗎?” “阿彌陀佛……”神秀兩手合十,愧色愈濃,“冷施主多慮了。” 景翊緩緩舒了半口氣。 看在他終于開始說人話的份上,倒是可以考慮在話本里給他留個全尸了。 景翊還在心里默默修復著神秀的尸體,就聽神秀謙和地補道,“錯自然在貧僧二人,是我們貪睡,起遲了。” 景翊剛想在神秀的尸體上補幾刀,神秀又道,“師弟,待送走冷施主,就與我一起去領罰吧。” “……” 冷月兩指從懷里袖中夾出一個信封,揚手平平打出,輕飄飄的信封頓時像暴風里的落葉一樣朝著神秀那張始終溫然含笑的臉糊了過去。 冷月使了八分力道,這薄薄的一紙信封要是真拍在人臉上,能生生把瓜子臉拍成西瓜子臉。 神秀面不改色地看著這紙朝他急速飛來的信封,待信封飛到眼前時,悠然揚手,像在空中拈了一只蝴蝶似的輕巧接下,兩腳紋絲未動。 冷月嘴唇輕抿,緊了緊手里的劍。 神秀武功之精深,與她昨晚估摸的有過之無不及,要是真與這個人有一戰,冷月覺得,就是把她倆jiejie都叫上,仨人一塊兒上,還未必能傷他分毫。 “你……”冷月深深吐納,看了一眼被神秀輕輕松松接到手里的信封,“拿信走人,我有點兒家事要跟你師弟掰扯掰扯。” 神秀在手上輕輕掂了兩下這個既沒寫收信人也沒寫寫信人的信封,淺淺一笑,“有勞冷施主。” 神秀向臉色很有點兒復雜的冷月行了個禮,轉頭輕而快對景翊說了句什么,就捏著信封笑意溫和地出門了。 冷月盯著門口一直盯到神秀走出視線,待到聽不見神秀一絲腳步聲之后,才板起一張冷臉轉回頭來。 “他剛才跟你說的什么?” 景翊欲言,又止,默默嘆了一聲,轉身走到床邊,把自己大字型鋪在床上,兩眼一閉,聽天由命地道,“我說了你肯定不信,你就按不信的分量來吧。” “……” 如果不是懷里揣著要緊的事,冷月一定給他按打死也不信的分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