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出了王拓的房間之后,便是神秀在前,冷月和景翊追在后面了。 神秀一路帶著二人進了自己的房間,揚手點燈,對著冷月立掌頷首,溫然一笑,“冷施主,貧僧冒犯了。” 冷月一驚,葉眉微揚,本就沒有放松的拳頭捏得更實了一分,“你認識我?” 神秀笑得很泰然,順便泰然地看了一眼并肩站在冷月身旁微微蹙眉的景翊,“不認識,但貧僧知道冷施主一定會來。” 神秀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景翊也索性豁出去了。 景翊向前一步,不動聲色地把冷月半護到身后,“我媳婦來看我,我自己招待就行,不勞師兄費心了。” 神秀看著神色隱隱有點兒不善的景翊,微笑著宣了一聲佛號,“你招待媳婦也要有個招待之處才是。房間我已收拾好了,出家人不打誑語,我的床真的不難睡。” 景翊狠愣了一下。 一愣之間,神秀已起腳往門口走了。 “你等會兒。” 冷月毫不客氣地叫住神秀,神秀也不惱,坦然停住腳轉回身來,對著冷月又低聲宣了一聲佛號。 “你是什么人?” 神秀淺笑,哄孩子一般溫聲道,“貧僧是出家人。” “……” 冷月伸手抄起一張凳子,揚到一個不管神秀往哪兒閃都能很順手地砸過去的位置,鳳眼微瞇,“我知道我打不過你,但剛才的談話你全聽見了,我不能讓你就這么走出去。” 神秀有些為難地蹙了一下眉頭,“阿彌陀佛……貧僧留在這里倒是無妨,只是怕冷施主不能盡興,豈不白來一趟。” “……” 要不是景翊一個箭步沖到中間,冷月真就把凳子砸出去了。 景翊面朝冷月,苦著一張臉大字型攔在她和神秀之間,“媳婦,息怒,息怒……你這一凳子要是扔出去,甭管砸不砸得死他,整個廟的和尚可全都要出來了啊!” 神秀越過景翊的肩頭,看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冷月,氣定神閑地宣了聲佛號,“師弟所言甚是。” 冷月一時間有點兒想一凳子把這倆俊生生的禿子全拍到西天極樂去。 一見冷月變了臉色,景翊趕忙轉了個身,面朝神秀,大字型把冷月護在身后,“你別甚是啊,我跟你不是一伙兒的。” “……” 冷月深深吐納。 好想一凳子拍死自己算了…… “冷施主,”神秀笑意微濃,對著臉色格外復雜的冷月微微頷首,滿面慈悲地道,“請放心,貧僧方才什么都沒聽見。” 不等冷月開口,景翊已經急了。 “哥,大哥,親大哥……你要么別說話,要么就說點兒實在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無即是有有即是無那套我媳婦不信!” 神秀笑意更濃了,立掌輕輕搖頭,“非也。” “……” 景翊有點兒想哭。 他媳婦的脾氣他比誰都清楚,真要把她惹急了,別說是在寺里,就是在天宮里她也能照打不誤。 要是他媳婦真在安國寺里打起來,他不可能不動手幫她,可他要是真動手幫媳婦在廟里打架…… 景翊不敢想象景老爺子回頭會怎么弄死他。 “冷施主,”神秀淡然看著手拎一把凳子臉色一團黢黑的冷月,“貧僧經過高麗皇子所住的院子,聽聞其中有異動,走近時感覺到有一武功深厚者在內,恐怕高麗皇子遭遇不測,這才冒然闖入。至于先前談話內容,貧僧確實不知。” 神秀句句是實,景翊看得出來,但是…… “你不知道我們之前說了什么,怎么會突然喊她菩薩?” “高麗皇子再愚鈍,他也是高麗皇子,在本朝的地界里當得起他一跪的除了當今圣上,便只有神佛菩薩了……”神秀用看傻孩子的眼神看了景翊一眼,一嘆出聲,“我總不能對冷施主喊皇上萬歲吧?” ☆、第56章 剁椒魚頭(七) 景翊打心底里承認,神秀說得有理。 冷月承不承認景翊不知道,不過,景翊倒是在一片死寂中聽到了木凳子被好好擱回到地上的輕響。 阿彌所有的陀佛啊…… “那個……”景翊收回展平的雙臂,上半身不動,兩腳八字向內默默挪到并攏,再低頭輕輕一咳,抬起頭來的時候已經站得端端正正,笑得一臉乖巧了,“師兄,今兒晚上我倆睡在這兒,你睡哪兒啊?” 神秀沒答,倒是意味深長地看著景翊,眉目和善地反問了一句,“我睡何處,師弟有興趣嗎?” 在冷月再次抄起凳子之前,景翊毫不猶豫地說了個“沒有”。 “阿彌陀佛……”神秀頗滿意地微笑,對著冷月立掌頷首施了個禮,臨出門前又對景翊叮囑了一句,“夜里聲音小些,隔壁是師父的房間,別吵了師父安眠。” “……” 直到神秀的腳步聲在門外消失得一干二凈了,冷月的臉還黑得透透的。 “剛才那和尚叫什么?” “神秀。” 冷月微微蹙眉,細細看著這間屬于那個神秀的屋子。 這屋子正如神秀說的,已被他仔細收拾了一番,四處都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整潔,整潔得好像住在這里的不是人,而是菩薩,還得是那種沒有性格沒有習慣甚至沒有活動的泥菩薩。 “你跟這個神秀熟嗎?” “我跟他真不是一伙兒的。” “……” 冷月斜了景翊一眼,正見景翊垂手乖乖站在她身邊,一襲寬大的僧衣裹在他挺拔勻稱的身子上,被青燈襯著,美好得讓冷月氣都氣不起來。 “我是問你,你覺得這個神秀有什么不對勁兒嗎?” 景翊微微怔了一下,輕皺眉頭,皺得冷月心里一酥。 自打景翊被剃禿了之后,原本被他那頭如瀑的黑發吸引去的目光全部轉投到了他的臉上,冷月才真正意識到景翊的五官到底長得有多講究。 先前他的一顰一笑冷月只是覺得賞心悅目,如今只要多分一點兒神在他的臉上,剩下的神就毫不猶豫地全跟著跑了。 于是,景翊在皺眉之后輕聲說了句什么,冷月完全沒注意。 “嗯?” 看著微紅著臉頰有點兒發愣的媳婦,景翊牽起一道微笑,耐心且溫柔地重復了一遍,“我剛才說,你一定又覺得我好看得像天仙一樣了吧?” “……” 冷月的臉騰地紅了個通透。 這挨千刀的禿子早在醉紅塵的藥效尚未褪盡的時候就已經發現這回事了,隔三差五就拿這事兒來逗她一回,偏偏冷月沒他那么厚實的臉皮,景翊就趁火打劫,每每事后都免不了一頓胖揍,他還是樂此不疲了…… 這回也不例外。 景翊打橫把紅彤彤的媳婦抱起來,抱進里屋,抱到神秀再三保證不會難睡的那張床上,美滋滋地趁火打劫了一番。 打劫完,景翊心滿意足地支著腦袋看著香汗涔涔地仰躺在他身邊像瞪賊一樣瞪著他的媳婦,這才不急不慢地道,“神秀這個人……應該不壞。” 冷月有氣無力地翻了個白眼。 現在就是讓她看十惡不赦的死刑犯,她也不覺得能壞到哪兒去,因為天底下壞水最足的人就支頤側臥在她身邊,還生生笑出一副普度眾生的模樣。 “至少他對你對我都沒撒過謊,他僧人的身份也沒什么可疑,我小時候跟我娘來上香的時候就在寺里見過他。” 冷月微微怔了一下。 神秀看起來與景翊年紀相仿,略大一些,最多也大不過三歲,既是自幼在安國寺出家,安國寺寺僧又沒有習武的傳統,那他那身精深的功夫是打哪兒來的? 冷月怔愣之間,景翊又添了一句,“不過,我倒是懷疑他跟我那仨哥哥有點什么關系。” 與景翊的仨哥哥有關,便是與朝臣有關。 一個自幼出家,卻不知從哪兒修來一身武藝,又與朝臣有關的和尚…… 冷月精神一緊,“什么關系?” 景翊搖搖頭,撫弄著冷月如絲如緞的長發,若有所思地道,“我也不大清楚……反正肯定是跟睡覺有關的關系。” “……” 冷月突然不太想在神秀的床上深究這個問題了。 “景翊……”冷月把氣息調勻,脾氣也順了許多,微微轉頭看著一臉人畜無害的景翊,眉心輕蹙,把聲音壓低了幾分,低到只有這張床上的人才能聽清的程度,“你知不知道,王拓不是一支箭,他是個靶子。” 景翊微怔了一下,輕輕點頭。 這一點他倒是在剛見到王拓的時候就想明白了。 這么一個手無縛雞之力還整個腦子里就只長了一根筋的少年人,實在值不得安王爺這么大費周章地盯著他。 除非是安王爺不放心這個高麗傻小子,而且信不過寺里的人,需要安排一個自己人從旁保護照應。 至于為什么派他一個只會跑不會打的人來干這件事,景翊在見識了神秀的輕功之后也想明白了。 安國寺里藏著這么一個高手,要是派安王府其他有功夫底子的人來,恐怕還沒下鍋就已經露餡了。 不過,神秀武功雖高,但輕身功夫比起他來還是差了那么一口氣兒,必要的時候他可以直接把王拓帶出寺,只要王拓自己不出什么幺蛾子,那就沒人能攔得住他。 想明白這事兒之后景翊已經在心里超度了安王爺八百十遍了。 安王爺要是直說是辦這么件棘手的差事,只要打不死他,他就絕對不來…… 景翊把滑溜溜的腦袋埋進冷月的肩窩,幽幽地道,“他是靶子,我就是那個舉靶子的。” “嗯……”冷月輕輕地應了一聲,沉沉地道,“所以,你在這兒太危險,還是回去吧,剩下的事兒我來辦。” 景翊一怔抬頭,發現冷月滿目認真,沒有一點兒隨便客氣客氣的意思,“你辦?” “只要把事兒辦妥,王爺是不會怪罪的。” 看著似乎已然胸有成竹的媳婦,景翊心里有點兒發毛,“你……你想怎么辦?繼續當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