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深夜可以堂而皇之往來于街巷之間的不只有更夫。 還有一種人。 一種拋起尸來比更夫更為方便,且不需要花心思避人的人。 難怪昨夜在京兆府門口拋尸的時辰比前幾次提早那么多…… 冷月驀然記起,她兩日前敲開附近某戶人家的院門拜托照應翠娘時,其實就已經瞥見了那個人放在院角的吃飯的家伙,也就是拋尸的家伙。 當時竟沒過腦子…… 不遠,但愿還來得及。 冷月如一片被勁風卷落的紅葉一般,快而輕地落進不遠處那間更為破敗的院落時,隱約聽見那座搖搖欲墜的村屋中傳來風塵女子獨有的柔媚聲音。 “……不吃,待會兒弄疼了你,你可不要叫出聲來。” 冷月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還好,起碼屋里那個倒霉催的公子哥兒還是囫圇個兒的。 不過…… 冷月默嘆,搖頭,這碧霄被擠出雀巢也著實怨不得人家畫眉,就算畫眉不使那缺德法子擠走她,她也注定落不了什么好下場,都這個年紀了,在京城第一的煙花館里打過滾兒,又嫁過人,居然還相信這些浪蕩公子是會說話算數的。 如果換作她來收拾這些公子哥兒,那就直接捏著腮幫子把嘴掰開,把藥往里一塞不就行了。 或者,索性一棍子打死再拔毛凈膛,不是更省事兒嗎…… 冷月正在鬼使神差地為碧霄cao心著,就聽屋里傳出了那個倒霉催的公子哥兒的動靜。 “放心吧,我不會叫的。” 這聲音…… 清脆得像涼拌黃瓜,甜美得像冰鎮西瓜,柔軟得像清蒸南瓜,沉穩得像剛從地里摘出來的囫圇個兒的大冬瓜…… 景翊?! 親娘啊…… 冷月一驚之下拔劍出鞘,循聲沖了進去。 這座房子本就有些年頭了,該壞的不該壞的都是壞的,比如從里面反閂的這扇破木門,冷月使了三分力氣一掌拍在門上,木門不堪重負地“咯吱”了一聲,還沒打開就從門框上掉了下來,直挺挺地拍在了地上。 咣當一聲大響。 冷月沖進去的時候屋里的兩個人還都因這聲莫名的響動怔愣著,乍一見冷月進來,倆人愣得更狠了。 冷月比他倆加在一塊兒愣得都要狠,愣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軟綿綿躺在床上的景翊…… 禿了?! 景翊不光是腦袋被剃得锃光瓦亮的,臉也被仔仔細細地修了一番,一根兒胡茬也沒有,通身的衣服被扒得一干二凈,連她昨晚給他包扎傷口時裹在大腿根上的繃帶也被解了下來,身子看起來像是被一絲不茍地清洗過,像根白蘿卜,還是徹徹底底斬掉了蘿卜纓子,洗去了泥削光了皮的白蘿卜一樣,光溜溜地躺在一張破菜……不,破床板上。 順著過午的陽光看過去,景翊從頭頂到腳趾,整個人都是金燦燦的。 冷月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復雜。 不光是因為她昨晚還好端端的男人突然會反光了,還因為景翊腳邊的床板上整整齊齊地碼著一排長短不一的尖刀,床下放著一個木桶,景翊興許看不出來,但冷月一眼就能辨出那些已深深滲進木頭縫兒里的血污。 還有床板上,地上…… 這回,肯定錯不了了。 站在景翊身邊的女子手里倒是沒有拿任何刀刃,而是舉著半塊兒rou包子,怔怔地看了呆若木雞的冷月片刻,嫣然一笑,“冷捕頭……不,還是叫景夫人吧。” 冷月很想立馬找個類似于裹尸布的東西把她光溜溜的男人從頭到尾嚴嚴實實地裹起來,但那一排尖刀就在女子伸手可及之處,天曉得這女子一急之下會對景翊做些什么,冷月一時不敢擅動,只緩緩吐納,攥緊了手里的長劍。 “你是碧霄?” ☆、第47章 蒜泥白rou(二十二) 女子從容一笑,還沒開口答話,景翊已睜圓了那雙狐貍眼,用比冷月更高一重的聲音也問了一句,“你是碧霄?” 女子垂下纖長卻略顯稀疏的睫毛,帶著笑容和眼角笑出的幾道細紋一并看向景翊,“終于想起我來了……也想起你是如何對我好的了?” 一陣微風拂過,景翊覺得沒有頭發覆蓋的腦袋涼得讓他有點兒想哭,腦袋被剃禿了倒還是其次,主要是因為這陣風是冷月轉手腕挽劍花招起來的。 “不是……”景翊要是能從床上爬起來,一定立馬跪給這倆女人看,可眼下他只能乖乖躺在那兒,偏頭望著冷月,讓自己從眼神上看起來無辜一點,再無辜一點,“我只……” 景翊話只開了個頭,就被冷月冷然揚聲蓋了過去,“碧霄,你連殺五人,現又綁架大理寺少卿景翊至此,你可知罪?” 冷月不聽景翊的辯解,倒不是因為景翊的眼神看起來還不夠無辜,而是冷月壓根就沒看他。 認識景翊這么些年,她雖然嘴上沒說過,但心里一直相信,有朝一日景翊會在景老爺子的教導下、三個兄長的影響下、各位上官的摔打折磨下,成長為一名不管走到哪兒都閃閃發亮的好官。 現在,他提前完成了“閃閃發亮”這一項。 這事兒來得太突然,冷月一時還沒想好該用一種什么樣的眼神來看這個煥然一新的人。 “殺人?”被冷月這么一問,碧霄也不看景翊了,有些怔愣地抬眼看向冷月,茫然道,“我何時殺過人了?” 冷月今天已碰到了兩個在她面前睜著眼說瞎話的——景翊的丫鬟和成珣的管家,但這倆人說的瞎話加在一塊兒,也頂不上碧霄這話的一半兒瞎。 “沒殺人?”冷月所有的耐心都已經被前面兩位磨干凈了,于是劍尖一沉,往景翊躺的方向一指,有一說一地道,“那你這滿床滿地的血污是哪兒來的?我看不像是你自己流的癸水呢。” 血污…… 癸水…… 景翊在這張床板上從容不迫地躺了好幾個時辰,這會兒突然有了種想喊“救命”的沖動。 不過…… 估計喊了也白喊。 憑景翊看人臉色的本事,他已經清清楚楚地看出來他寶貝媳婦看都不想看他一眼了…… 碧霄穿著一襲翠綠長裙,本就把涂抹得過白的臉映得有點兒發綠了,聽完冷月這幾句,碧霄整個人都有點兒發綠了。 景翊也看得出來,碧霄很想把手里的半塊兒包子糊到冷月不帶一絲笑模樣的臉上,于是趕忙提醒道,“那個……包子里有醉紅塵。” 景翊這句本是提醒冷月離那包子遠點兒的,冷月沒搭理他,碧霄卻神色一緩,輕笑著揚了揚手里的包子,“就是,這包子里有醉紅塵,吃下去只會昏睡罷了,等藥效過了,人自然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