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榕榕啜喏著,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來。 “姨娘昨日心情不好。” 柳姨娘聽著眼前女兒的輕聲細語,又看到她眼里的擔心,突然一下子心就軟了下來。她很清楚,這偌大的一個靖海侯府,唯一能做主的就是侯爺,侯爺已經下了決定的事,無論怎么樣都沒辦法改變。 “榕榕,昨晚上你父親跟姨娘講了,今年開春的選秀,靖海侯府已經遞上了名帖。” 柳姨娘一字一句講的很緩慢,也很清楚。 榕榕歪著頭聽,起先不明白姨娘為什么這樣講,但隨后就聽到: “是你。” 榕榕一下子便慌了手腳,撲到了柳姨娘的懷里,原本手上的帕子緩緩飄落在榻邊上,帕上精致的紅梅栩栩如生。 “姨娘。” “榕榕,別怕。姨娘會幫你的。”柳姨娘的手輕輕的拍著榕榕的背,心里卻突然鎮定了下來。 * 一旦事情定了下來,便覺得時間過得飛快。 榕榕看著這周圍的紅墻琉璃瓦,便覺得有些不真實,有些恍惚。 她的廣袖流仙裙做好了,但是她卻再也沒有心思穿,也沒有心思踏青,更沒有心思去擠兌靜姐兒。而她的及笄禮也在恍恍惚惚間就辦完了。 榕榕看了看周圍的青衣小轎,放下了簾子,便安靜的垂下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本朝的嘉靖帝勵精圖治,他初登帝位的時候,勵精圖治,將本朝權力過于膨脹的世家、勛爵都一一遏制了,而大肆興用寒門子弟。但是為了安撫世家,也曾規定過在三年一次的小選里,只選用世家女子,而且并不需要將家中全部的適齡女子全部送進宮內。嘉靖帝并不重色,他還將大選改成了六年一次,將參選女子的年齡改成了十五至二十歲。 而今年,恰逢小選之年,榕榕正好十五歲。 榕榕看著不斷晃動著的較簾,又一次出了神。她又想起臨行前姨娘微紅的眼眶,以及她殷切的叮囑,都是來來回回說了許多多遍的話,但是她卻感覺怎么也聽不夠。 “落轎。”小太監尖利的嗓音一下子響起,榕榕慢慢下了轎子,也沒抬頭,看了看滿場的脂粉花香,便默默的走到了一個角落里。 轎子停下的地方是靜華殿門口,便是接見的地方。在場的都是世家之女,便省去了大選之時的繁瑣程序,只剩最后一道,便是被皇上和皇后接見。 若是沒有看中,賜了花之后仍可回家自行婚配,若是被看中賜了玉,就有兩種可能,一種是被圣上納入后宮,另一種便是被賜婚給宗族子弟。 今日所有秀女都是同一著裝的,一律的藍色宮裝,幾只素銀簪子,雖然簡單,但做工卻還是精致。但還是有細微的不同的,例如有的秀女在裙擺上繡了花、繡了蝶,而有的秀女則是在衣領和袖子處刺了繡,而有的秀女更是微微的改動了宮裝的樣式,比如收了腰,改了袖口。 榕榕打量了一下,然后低頭看了看自己一無改動的藍色宮裝,心思流轉開來。 “來的都是貌美如花的女子,自己是不是被選中的機會又小了些?” 但想到臨行前柳姨娘燈下的話,又歇了心思。 “榕榕,你祖父便是看上了你這副樣貌,打定主意你會入選才下定決心送你進宮的。” 只是想到柳姨娘,榕榕的心又酸澀了起來。 “秀女入殿。” 榕榕在偏僻處,眼看著秀女隊伍依然排得差不多了,遲疑了一會,便走到了隊伍的最后,低著頭,肅了臉,隨著前面的腳步進了殿。雖然感覺的似乎有很多的目光打量來打量去的,但是卻絲毫不敢抬頭,直到皇上和皇后入了殿,感覺的身上的壓力小了些,俯身行禮的時候才微微松了口氣。 靖海侯是二等爵,不許久便叫到了榕榕的名字。 “靖海侯府慕梓蕓。” ☆、第二十三章 按照小選的慣例,不論賜了花還是賜了玉的秀女都是要送回家的,只是賜了玉的秀女之后會有冊封的旨意送至府中,再按照品級抬入宮中。 還是一襲青衣小轎,榕榕和其他被賜了玉的秀女一同被送出了宮。 相比于入選前,府里眾人對她的態度又起了一個變化。各房各府對她的態度頗有幾分微妙,不說其他姊妹,就連靜姐兒現在不似以前的爭鋒相對,多半是漠視,但卻比以前好多了。而自己的衡芷院也是水漲船高,就連廚房里也會時時送來一些精致的小食。 這也難怪,今年的小選參選的秀女并不多,入選的也就寥寥幾個。且不說嘉靖帝的后宮空虛,就連幾個皇子的后院位置也空的很,四皇子更是連正妃還沒有呢。這樣看的人還真不少,靜姐兒就算其中的一份子。 “母親,你說這祖父到底是怎么想的呀。那個五jiejie只不過是臉蛋長得漂亮點罷了,其他的哪里比得上我呀,憑什么送她入宮參選?!”靜姐兒越想越氣,她心高氣傲滿心以為只有自己入宮了才能成為人上人。 白氏這件事情上倒看得清楚,也覺得自己的女兒有些短目了。 “入宮參選不是個好事。皇上現在幾個皇子都已經成年了,而且后宮里又有皇后,你再入宮,能討得了什么好?” 靜姐兒并不贊同,她猶自強詞: “可是成為娘娘才風光啊。”更何況她聽說了,現今的皇上可是當世有名的美男子,比幾個皇子有過之而無不及呢。 “現在一時的風光有什么用?” 白氏對這個女兒是真真的煞費苦心,想要她明白一些道理。可靜姐兒性子傲,哪肯聽她的話。 “可是她入選了,就算不入宮也有可能被賜給幾位皇子啊。若是賜給了太子,將來就有可能是妃子。幾位皇子的話,將來也能成為王爺的妃子啊。再說了四皇子可還沒有正妃。” 靜姐兒的聲音里都是嫉妒,仿佛看到了自己一向不喜的庶姐爬在她頭上沖她炫耀的場景,又想起了近些日子以來,府里的人對她的巴結。 白氏忍不住啐了靜姐兒一聲。 “現在是現在,將來如何還不知道呢。再說四皇子妃,憑她一個狐媚子生下的庶女怎么擔得起?” 外人看來這衡芷院現在可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但柳姨娘卻覺得榕榕處在了七上八下的地步。但她身為一個母親,還熟知自己女兒膽怯的本性,當下便收起了自己的擔憂,開始一心一意的教導榕榕。 “別說重不重女色了,男子骨子里難免的還是偏重些顏色,你雖然容貌傾城,但卻也要懂得保養這容貌。每日必須睡足了,早上起來,必要先用冷水敷面。晚上入睡之前也得將妝卸干凈才是。” “男子多情,愛的不僅是顏色,更是性子,不能讓他覺得乏了味。你更要懂得看眼色,該嬌的時候嬌,該俏的時候俏。這樣一來,你說上一句話,也比旁人說上十句話來的有用。” …… 柳姨娘基本上是以自己的教訓來教導榕榕男女相處的道理,她是閨閣里婦人,眼界到底還是窄了些,且宮里的規矩也不是樣樣都懂的。于是還是央著世子爺為榕榕請來了一個精明的嬤嬤來。 芳嬤嬤是剛從宮里退下來的,她也算是個精明的,卻奈何機遇并不好。還在前朝的時候,就因為不被主子器重而貶到了廚房里。而當今登位之后,其他有權有勢的娘娘身邊也多有了親信,她便一直在廚房里待著。后來想著干脆出宮投奔兒子算了,便塞了錢給內務府,千托人萬托人的出宮了,可是沒想到兒子竟然早就生病去世了,而兒媳婦也帶著孫子改嫁不認她這個婆婆了。 芳嬤嬤被人領著到衡芷院的時候,心里還是有點遺憾的。不說別的什么,單說這身份,侯府的一個庶女,身份并不算太高,將來若是帶著自己入宮了,頂了天了,自己不過也在后宮里碌碌無為的過完一生了。若是不帶自己入宮,那自己又有什么地方能去呢? 但是當芳嬤嬤真的見到人的時候,她立刻精神一震。這小姐,長得也忒美貌了吧。瓜子臉,大眼睛,小嘴巴,膚白貌美的,端看她規規矩矩的坐在那里,便是怎么都讓人看不夠的景兒。她在宮里待了這么些年,兩朝下來,貴主子也見得不少了,還真沒見過這樣傾國傾城的大美人。 “小姐,這位便是世子爺給您請來的芳嬤嬤了。”旁邊領路的小丫鬟領完了賞之后,便留著芳嬤嬤在衡芷院里,喜滋滋的離開了。 榕榕見芳嬤嬤在那兒行禮,姿勢恭敬,態度柔順,便開口了。 “淺草,去把芳嬤嬤扶起來。” 榕榕一開口,芳嬤嬤更是驚艷,不僅人美,嗓子更美,就像黃鶯叫似的動人。這樣的美人,即使身份低了點,入宮受寵卻是必然的。想到這地步,芳嬤嬤更是態度恭敬起來。 李嬤嬤站在一邊不動聲色的觀察著這位據說是宮里出身的芳嬤嬤。她是柳姨娘派來的,柳姨娘到底放心不下榕榕,也怕新來的嬤嬤不是個好的,耽誤了榕榕,便叫她前來看看。眼下這樣看去,這位芳嬤嬤也是個識禮、懂規矩的。等到芳嬤嬤要開始授課了,李嬤嬤便離開了。 芳嬤嬤越看越覺得眼前的五小姐美得不是凡人,便越篤定她將來的成就不同尋常于是就越發使勁將自己的本事展現給這位五小姐看。 宮廷之中規矩甚嚴,在一靜一動都是有規矩的。芳嬤嬤今日要做的便是將宮中的規矩一一向榕榕講明。 屋里所有伺候的丫鬟都被打法走了,只有淺柳和淺草候在了外屋里等候吩咐。 淺柳還好,她是沉穩的性子,就是淺草,聽到屋里傳來的動靜,聽得頭都暈了。 “天吶,淺柳。你說這宮里還真是麻煩。這么多的規矩,真是叫人頭都疼了。我原以為小姐不必去上學了挺好的,哪里知道聽這芳嬤嬤的課還不如去聽先生上課呢。” 淺柳瞥了淺草一眼,并不對這話做出什么回應,聽到屋里的小姐叫茶,便起身去添茶了。只留下淺草一個人還在喋喋不休。 其實這芳嬤嬤并不是世子爺請來的,而是靖海侯讓人去找來的。 “父親,柳氏昨晚央兒子請一個嬤嬤來教一下蕓姐兒宮里的規矩,不知道有沒有這個必要?”世子爺這話其實更多的是試探,他想著自己的父親手段通天,可能會知道一點蕓姐兒的消息。 慕震沉思一會兒: “你想問什么?” 慕千修為難了許久,但到底還是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皇上是不重女色的明君,照道理來講,這蕓姐兒是極有可能被賜給幾位皇子的。” 慕震可并不這樣想,皇上可能不會動心,但是憑五丫頭的美貌,年紀尚輕的幾位皇子可就不一定了。更何況太子是出名的愛好美女,而二皇子也曾表露過意思,只要有兩個兒子相爭,那五丫頭進宮就成了必然之勢。以皇上的心性,必然會把爭端收入囊中,防止幾個兒子做出不該做的事情來。 “這件事情我有分寸。”靖海侯揮退了兒子。 ☆、第二十四章 “朕惟治本齊家、茂衍六宮之慶。職宜佐內、備資四德之賢。恪恭久效于閨闈。升序用光以綸綍。咨爾靖海侯府慕梓蕓。柔嘉成性。淑慎持躬。動諧珩佩之和、克嫻于禮。敬凜夙宵之節、靡懈于勤。茲仰承太皇太后慈諭、以冊印、進封爾為從三品婕妤。爾其祗膺晉秩、副象服之有加。懋贊坤儀、迓鴻庥之方至。欽哉。” 一道晉封的圣旨一下,一切便蓋棺定論了,隨著圣旨來的還有幾個宮里的嬤嬤,負責檢查錯漏以及教導宮中的基本禮儀。 榕榕只是覺得日子有些難熬,雖然之前已經有了芳嬤嬤的教導,規矩學得倒也輕松,但是新來的幾位嬤嬤卻都是一直繃著臉,無論她做什么都要在旁邊盯著,讓榕榕苦不堪言。倒是芳嬤嬤有經驗,眼看著如此,便私下里又以衡芷院的名義塞了好幾個荷包給幾位宮嬤嬤,榕榕這才得了片刻的休息時間。 榕榕也曾私下里發過脾氣,她最是懶散的性子,這樣被人盯著別說有多不自在了。吃飯、走路具需要循規蹈矩的。她向柳姨娘訴苦,柳姨娘雖然心疼女兒,卻也做不了什么,只能鼓勵安慰她,平時經常的叫廚房做些湯湯水水的送去。 又是一日的下午,榕榕剛在幾位禮儀嬤嬤的指導下練完走路的姿勢。 “芳嬤嬤,為何你教的步伐似乎和幾位宮嬤嬤的不一樣?”榕榕有些不解,步幅似乎還是那個步幅,可偏偏按照芳嬤嬤的方式,走起來好像柔美的多了,就是更加的累了。 “回小姐的話,宮中有宮中的規矩,幾位宮嬤嬤都是禮儀嬤嬤,禮儀自然都是不會有錯的,不過她們可不管好看不好看。”芳嬤嬤道出實話,她已然明白自己以后恐怕是要和面前的五小姐綁在一起了,索性將自己知道的全部不藏私了。 榕榕點點頭,心里卻在吐舌,真是好多的講究。 “小姐,姨娘讓嬤嬤我給你送來了杏仁露。”李嬤嬤挑了簾子進來。 榕榕很高興,忙讓身邊的小丫鬟去端來,芳嬤嬤見機,主動上前去端了糖水。李嬤嬤看了,心里也很滿意,姨娘交代了她必定要時時刻刻盯著這個芳嬤嬤,但看來,這也是個好的。 “小姐,這可是姨娘專門吩咐廚房為您做的。”李嬤嬤看著小姐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著,舉手投足間優雅極了,和以前那個狼吞虎咽的小女孩截然不同,心里卻有些的心疼。 “這杏仁露可是個好東西呢。潤肺止咳,且還有美容的功效呢。”芳嬤嬤一邊搭腔。 榕榕在這邊休息,但府里的其他幾位小姐卻還沒下學呢。 靜姐兒最不愛吟詩作對的,今日偏偏先生教她們做七律。 “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的,先生在上面搖頭搖的不亦樂乎,靜姐兒在下面也是搖頭晃腦打瞌睡打得不亦樂乎。 叫先生看見了必然會責罰靜姐兒,而靜姐兒肯定又會向自己發火,誰叫自己座位離她最近呢。芙姐兒想起上一次靜姐兒的模樣,想了想還是輕輕的擰了擰靜姐兒。誰知道靜姐兒猛地一下子醒了,還大聲的罵了一句: “哎呦,誰擰我呢?” 靜姐兒睡糊涂了,竟然忘了是在課堂上,只好訕訕的坐了下來,只是惡狠狠的給了芙姐兒一記白眼。 芙姐兒心里恨極了,叫醒你還不好嗎?可是她只得忍著,自己只有跟緊了靜姐兒才行。老夫人再疼自己,也不能時刻的照看自己,而這靜姐兒時常的給些衣服首飾給自己,自己才不被一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給輕視了去。更何況靜姐兒的父親是世子爺,將來就是靖海侯爺,而靜姐兒的母親手里也掌握著中饋權利。 待先生走后,靜姐兒才發出心里的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