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被幸福砸懵了的人含住了這塊來之不易的桃酥,好像看到了許多朵小粉花在空中綻開來,憨憨地笑出了聲。 “哎喲,我手疼!” “啊,還有我,我也疼。” “去去去,一只手疼你不會換一邊啊,我可是兩只手都疼了!” 至于為什么后面圍攻小虎的時候手就突然不疼了,一個個活蹦亂跳的,砸人一砸一個準,那就不清楚了。 —— “村長。” 村口這么大動靜,自然是瞞不過里頭的大人們的。溫鴻闌把馬車上的東西搬回了家,又將屋子里收拾了一番,把自家娘子給安置好,這才往村長家走了一趟。 “鴻闌啊,你來便來了,還帶什么東西,這我可不能收。” 村長眼里滿是心疼,可那往外推的動作卻絲毫不含糊。但他年紀大了,論手勁又哪里比得過跟著謝崇閔練了一段時間的人呢?最終還是被塞了個滿懷。 “這是槿兒的一番心意,還請您不要再推拒了。” 見他這樣,村長委實是不好再說些什么了。他看著眼前這依舊知禮懂進退的少年人,嘆了口氣。江南鄉(xiāng)試的解元啊,多少秀才窮盡一生都沒能再進一步,他年紀輕輕就得了榜首,往后必然是前程無量的。若是溫家夫婦尚在人世,那該有多好。 他低頭,看了看手里的油紙包,低著嗓子,開了口,“鎮(zhèn)里早就派人來報過喜了,咱們這臨溪村倒也有福,還能出個舉人老爺來。不過我說句不好聽的,你可千萬別被這功名蒙了眼,做出那等拋妻棄子的丑事來。你娘子自嫁與你,對你和清兒那都是實打?qū)嵉暮谩6颊f同甘易,共苦難,若是一個不小心做了什么錯事,往后再后悔可就來不及了。” 盡管是被人苦口婆心地勸了一頓,溫鴻闌這臉上卻依然是帶著笑的。他也沒端著舉人的架子,向這位扶助過自己的老人恭敬行了一禮,“您放心,我必護內(nèi)子一生,永不相負。” 等人從村長家出來,又往相熟的人家走了一圈,再回家時都已經(jīng)快正午時分了。 廚房里,正在切菜的木槿動作就是一頓,唇微微勾起,“夫君這是怎么了?” 那人低著頭,在她脖頸處蹭了蹭,言語中有點委屈,“所有人都不信為夫,覺得我會是那等拋妻棄子的小人……在他們的設(shè)想里,槿兒都不會繼續(xù)陪在我身邊了。” 聽人抱怨了一番的人笑出聲來,“夫君說的不對,大家明明是說的你不要我了,你卻說我不會繼續(xù)陪在你身邊,這不是倒打一耙嗎,嗯?” “那槿兒,以后會一直陪著我的,對嗎?”自家娘子說他不對,他也不反駁,只是把手收緊了些,貼到她耳邊,低語了句。 “夫君若是能做到,我自然也可以。”話落,木槿臉頰上便是一涼,對方唇色不淺,溫度卻有些低了。 第61章 姜母鴨 下了這么大一盤棋,也不怕人把…… “嫂嫂,清兒回來了!” 團子順著香味來到了廚房,一眼就瞧見了灶前的人,再一轉(zhuǎn)眼,“哥哥?你怎么站這么遠啊?” 被自家娘子兀地推了一把的某人:“……” 小孩還是原來那個可可愛愛的樣子,就是變得有些臟兮兮的,蹬蹬蹬跑過來,手伸到一半又心虛地給縮了回去。 奶團的這點小動作被人看在眼里,笑了,“鴻闌,你先把菜端過去吧。” 說完這話,木槿主動牽起小孩的手來,捏了捏她的小鼻子。等人兒被自家嫂嫂用帕子擦拭一番后,就又變回那個白白嫩嫩的糯米團子了。 小人兒乖巧的爬到凳子上,看著剛擺上桌的菜,又有些饞了。 煲了好幾個時辰的鴨子色澤金黃,上頭點綴著大塊的姜片,筷子輕輕一劃,皮rou就順勢分開。木槿用手捏著露出的那塊細骨頭,往外一扯,足有小孩臉那么大的鴨腿就這么被撕了下來。汁水順著rou的紋理向下滴落,饞人的很。 團子用力呼了呼,一口下去,嫩滑的鴨rou一嗦就脫了骨,配上有些咸咸的鴨皮,很是入味。木槿見她吃得歡,拿起一旁被冷落的白米飯,澆上碗底燉出來的鴨油,再夾上幾塊連皮帶rou的,混到一起拌開來,喂到了小孩嘴邊。 小團子自是來者不拒,小嘴一張就給吃了個干凈。絲絲縷縷的鴨rou配上厚重的油香,都不用怎么嚼就吞下了肚去,連米飯自帶的麥香都只是一閃而過,便沒了蹤影。小人兒眼睛亮亮的,都不用她說話,對方就又給喂了一口。這次有些多,小孩鼓著腮幫子嚼了嚼,還沒咽下去呢,含含糊糊地就開了口,“債,債來一次?” 小人兒的嫂嫂當然沒有不應(yīng)的,正打算繼續(xù)喂呢,旁邊伸了個手來,打斷了兩人這親親熱熱的模樣,“團子自己吃,槿兒也該餓了,多吃些。” 小孩也連忙點了點小腦袋,把手里的鴨腿遞了過去,“嫂嫂吃。” 木槿拗不過她,只能就著奶團的手咬了一口,“好了,乖寶吃,嫂嫂自己夾就是了。” 小人兒瞅了眼自家嫂嫂碗里那堆的高高的rou山,放心地把手給收了回去。小臉往碗里一埋,就繼續(xù)跟鴨rou做斗爭去了。 同樣往自己碗瞄了一眼的木槿:“……” “夫君……溫書辛苦,你得多補補才行。” 早些時候吃了桃酥,實在沒什么胃口的人慢慢地開了口,又試探著運了幾塊rou到身旁人的碗里。等過了一會,覷了眼對方的臉色,見他沒什么反應(yīng),又大著膽子送了一塊,再送…… “至少要吃這么多,不能再少了。”看著不老實的人兒點了點頭,溫鴻闌這才松開了對方的筷子,往團子那看了一眼,嘆了口氣。 臨溪村的生活安逸靜謐,而此時的青云書院卻…… “這榜,是不是出錯了?” 落榜本是尋常,畢竟人數(shù)擺在那,能進書院的總歸是少數(shù),嘆一聲自己學(xué)識不夠,下次再來便也是了。可像如今這般,一群人坦然接受,一群人義憤填膺的樣子,屬實不太正常。 書院門前總共張貼了兩個榜,能在這上頭有了名字的,就是被書院選中了的。其中一個榜是秀才,另一個便是童生了,讓學(xué)子不滿、連連質(zhì)疑的,則是后者。 而昨日忙著參加遴選的秀才們,對這事一知半解的,看著其他人是這種反應(yīng),就有些茫然了,“我聽傳言說有個學(xué)子惹解元大人不喜,故而進不得書院,你們這是在為他抱不平嗎?”若真是這樣,那這位童生的人緣倒是極好的了。 可說這話的人完全沒想到,自己居然被人給斜了一眼,而且還不止一個。有人見他實在是一臉茫然,不像是故意找事的樣子,就好心地給他答了。 “你看看,那榜上的最后一名,就是你口中那個進不得書院的學(xué)子。不知道你從哪聽來的荒唐話,解元他明明文武雙全,眼瞧著前路大好,費得著跟他一無名小卒置氣?擺明了就是那童生他自己技不如人,還空口白牙污蔑對方。” “就是,那天下午我們都見著了!解元大人不辭辛勞,親自擔任的主考官。那人說自己擅書,可畫出來的東西……大人開恩,又給了他一次機會,結(jié)果那箭射的,連我都不如。就這還大言不慚,質(zhì)疑起考官的公正嚴明!”說這話的人一副憤慨之色,盯著榜上的“木鶴”二字,恨不得將其咬碎了似的。 那秀才也不是個不知事的,見旁人都這么說,也知道是自己的過錯了。他就說,昨日考第一場時,上首之人看著就是位風光霽月的人物啊,怎會鬧出打壓學(xué)子的事端來?不過聽得多了,他也就信了。 “是我不好,隨意聽信了去。說來也怪,早些時候總能聽到一耳朵,都是在說那位考官偏袒什么的,我這才……” “我昨日也聽到了,我還以為……” “我也……” 眾人這么互相看了一眼,察覺出不對來。有心思轉(zhuǎn)得快的,靈光一閃,“你們說,那人是不是故意往解元頭上潑臟水,然后再到書院門前哭訴一番,就……” 其他人想了想,有的點頭贊同,有的卻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來,“不對啊,這榜上明明有他啊,他做這事不是吃力不討好嗎?” “這你就不懂了,放榜前誰知道結(jié)果如何啊,先把消息放出去……至于這榜嘛,主考官是個大公無私的,必然是不會放著更好的不用拉他上來。而他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不讓他進書院,他就敢把解元的名聲給敗壞了去,到時候登了榜就出來解釋一番,要是沒他名字,那就……” “對對,兄臺這番解釋不無道理。況且我看他的穿著,像是個家境優(yōu)渥的,使些銀子,這話不就傳出去了嗎?不然這漏洞百出的消息哪能傳的如此之快!” 眼看這事態(tài)愈演愈烈了,正主卻一直沒能出現(xiàn)。而與木鶴同為宜州府的幾人,面對眾人的質(zhì)問只能再三避讓,退到了一邊。 “敬遠,你當時也在場,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相熟的人扯著他的衣袖,焦急地開了口。 “是啊,敬遠,這怎么一天就變成這樣了,他們?yōu)楹味家f木兄不配入青云書院啊!這都放榜了,有什么好置喙的?” “說不定是他們沒考上,故意……” “別說了!當時,木兄的表現(xiàn)著實是,差勁了些……而且他,他還頂撞考官。”喚做敬遠的人面色有些紅,平日里他跟木鶴交好沒錯,可這次,他真的沒辦法昧著心站在他那邊去指責無辜的人。況且,若不是心虛,放榜這種關(guān)鍵的時候,他那么要強的一個人又怎么會不來? —— “書院那邊都鬧開了,你這宅子里倒是安靜。” 握著棋子的人手一頓,眼神卻盯著棋盤不動,“鬧就鬧吧,鬧過了自然就靜下來了。” 謝崇閔往那一坐,看著棋局輕笑了一聲,“我家那個,剛帶著子言興沖沖地往溫家走了,怕是待會就得著急忙慌地回來。下了這么大一盤棋,也不怕人把棋盤給掀了。” 祁晏把手里的白棋一扔,悠哉地端起旁邊的茶杯來,“好歹是我教的,能差到哪去?” 他身旁之人重新執(zhí)起白子,在棋盤上落下,出言調(diào)笑,“行了,就你這心機,還不如說像我來得更為貼切些。瞧你現(xiàn)在這淡定的模樣,怕是昨天把人給罵了一遍吧。” 見那人不說話,他也沒等,繼續(xù)開口說了下去,“剛山長還來找我抱怨,說名單是溫鴻闌給的,通過是你給通過的。他就想不清了,怎么還會有人說那姓木的給他塞了銀子,荒謬!” 在品茶的人抬頭瞧了他一眼,隨手扔了個棋子過去,“鬧得再大,一般的學(xué)子也不會輕易議論書院,至少當著人前不會,更不可能捅到山長面前……他這又是從哪聽來的?” “小貓三兩只罷了,翻不出什么浪來。不過是有心人的算計,想拉人下水,讓他出手平息流言。”謝崇閔伸手截住空中飛過的棋,落了子。 “我跟他說了,與其出面惹得一身腥,不如把人給招進來,過段時間等人自己扛不住了,再名正言順地把人給趕出去,還能撈個言出必隨的好名聲。” 棋盤之上,白棋本是必死的局勢,卻偏偏讓人給救活了來。“你那徒弟,避去哪了?總不至于傻傻地待在家,等著人上門對峙吧。” 祁晏露出個笑來,頭一次痛痛快快地答了他,“我讓他回家祭祖了,那地偏遠,除了學(xué)堂里的那些人,肯定也沒人知道。” 對方看他這樣子,玩味地笑了聲,“很高興?你不會以為他布了這么大一盤棋,還會忘了這唯一的破局之法吧。就他那護著人的樣,能讓別人招惹他的心尖尖?” 謝崇閔看著友人僵在臉上的笑容,心情甚好地落下這最后一子。棋面之上,依舊是一盤死棋,不過這次,是黑棋的死局。 “下棋之人沒了,這黑旗的最后一絲生機便也斷了。” 第62章 罰 那個……你姓甚名誰 而身處客棧的木鶴,整個人都怔在了原地,“不可能的,那榜上怎么可能有我的名字!” “能不能的,木兄你自己不清楚?” 看著昔日友善的同窗是如此態(tài)度,他有些奇怪,卻沒工夫細想,又問了一遍,“那榜上當真有我的名字?” 等對方?jīng)]好氣地點了頭,他這才斂去了剛剛那副驚訝的樣子,換上了個意料之中的表情,“想必是解元大人慧眼識英才,選了我去,慚愧,慚愧。” “我還有事,就先走一步了,還請諸兄莫怪。”木鶴雖想裝成一副寵辱不驚的模樣,可他實在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留下一句客套話,就快步走了出去。出了門的人腳尖一轉(zhuǎn),朝著青云書院去了。 剩下的幾人見他這等行事,更是肯定了心中的猜想,有一人藏不住話,搶著開了口。 “你們看他說的,知道自己上了榜,就知道替考官開解幾句了。一點都不見當日那氣勢洶洶,指責別人偏心的架勢呢,慣會裝模作用的。” “好了,心里有數(shù)就行,好歹同窗一場,鬧得太過也不好。”這話里頭到底還是給木鶴留了幾分顏面在,可卻是在心底給這事蓋了戳,定了案了。 不過也有氣不過的,直接給駁了回去,“同窗?馬上就不是了呢。別人費勁心思才入得的青云書院,我們這些人,自是不配與他做同窗的。” “就是,你看我這袖子,皺成什么樣子了?剛剛因為他不在,我們受了人多少冷眼,可是好不容易才脫了身的!我們惦記著情誼,他惦記嗎?虧得我當時還替他辯解兩句,真是看走了眼!” 而滿心歡喜的木鶴,自是不知道他辛辛苦苦營造的好名聲、好形象,已經(jīng)被毀了個徹底了。 等他來到書院門前,恰巧撞上山長身邊的小廝出來回話。 “各位的疑問,山長他已經(jīng)悉數(shù)知曉,山長有言,這既放了榜,便沒有再收回的道理了。還請通過了此次遴選的諸位大人,于后日辰時準時來此。屆時等交付束脩后,再分到相應(yīng)的夫子班上,便可入內(nèi)聽學(xué)了。” 這一番話,雖暫時將學(xué)子們的怒火給澆滅了去,可那心底壓著的火氣卻愈發(fā)旺盛了。眾生百態(tài),各人對當下的處境也有著不同的謀算。 “這等無才無學(xué)之人,就算能通過詭魅伎倆入得學(xué)府,但總歸待不長久,我們靜待佳音便是。”這是按兵不動的。 “放了榜就沒有再收回的道理,可若是這人品性不佳,總該逐出書院去吧?免得壞了風氣才是。我就不信了,能做出這樣事情的人,手里頭會干凈到哪去!待仔細查探一番,總能找到些蛛絲馬跡的。”這是主動出擊的。 “他敢做出污蔑人的事來,焉知不會又使同樣的招數(shù)對付其他人?這次是解元運氣好,我們在場這么多人作證,再加上榜上有那人的名字,這才洗清了打壓學(xué)子謠言,不然……”這是推人及己的。 大家對視一眼,默契地沒再說話了,但對下一步的計劃,這心里都是有了數(shù)的。 至于木鶴,在看到自己的名字果真安安穩(wěn)穩(wěn)地寫在榜上后,他那一顆懸著的心才算是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