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第三十八章、 杜若蘅沒料到他能答應得這么順暢。隔了片刻才說了個謝謝。 實話講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要道謝,只是下意識這么做。她以前對他沒像現在這么客套過,她的表現一貫直接,喜歡的時候就是溫存體貼柔情似水,憤怒的時候則言語譏諷暴力相加,總之不是現在這樣的方式,像是對待陌生人。 半晌之后周晏持才嗯了一聲。 張雅然在一旁凝神屏息,看著老板掛斷電話后一臉沉郁。能讓周晏持這么挫敗的人寥寥無幾,杜若蘅是其中的一個。周晏持之所以被秘書室樹為英明神武的代表,在于他永遠有辦法立于不敗之地。一個女人能把這樣一個人折騰到如今這副境地,無疑是一項本事。憑著這個張雅然也對杜若蘅肅然起敬。 但從秘書的角度來說張雅然又格外哀怨。她還有很重要的公事沒有匯報完,可是周晏持明顯受到了杜若蘅電話的影響,閉目垂神一副不愿多談的架勢。 她最后鼓足勇氣,小心翼翼怕驚魂一般:“老板,您不在公司這幾天,康副董背地里組織了部分董事會成員開會呢。他們表示希望在馬上就要到來的董事會換屆選舉中添加一名新董事會成員,并且給出了兩個候選人,分別叫康宸和付清至。這里有相關會議記錄,您要看嗎?” 她說了兩遍周晏持都不理她。張雅然無法,只好訕訕走了。 過了幾天周晏持出院,有律師給他打電話,說是杜若蘅女士事多忙碌,全權委托他來代理周緹緹的撫養權變更事宜。沈初正好來周宅看望,聽見之后說:“喲,這是打定主意老死不相往來了啊。” 周晏持懶散散地不予回應,連個表情都吝嗇給。他最近失眠嚴重,食欲消退,加上話少得屈指可數,讓老管家看在眼里憂心忡忡,說要不要給預約個心理咨詢師開解看看。今天沈初過來也是應老管家的邀請而來。 過了一會兒那名律師上門,跟周晏持解釋協議書的具體事宜,說了沒兩句,周晏持吐出今天的第一句話:“拿來。” “……” 律師猶豫片刻,最終懾于其威嚴,乖乖把變更協議書遞了過去。 周晏持捏著鋼筆在簽字頁上滯留良久。最后簽字的時候力透紙背。上一次他如此耗盡心神是在離婚那天,那次他丟掉了婚姻。這一次他失去了女兒。 律師走的時候他連眼皮都沒抬,態度十分傲慢。等到人一走才闔眼,神情像是一瞬間老了十歲。 沈初本來存了一肚子話想奚落他,看到這副神態終是不落忍。不能不說是周晏持一手導演了這么個最糟糕的結局。本來事情曾有轉機,卻被他最終丟掉機緣。從哪方面看杜若蘅都已經對前夫死心絕望,既然連死都不能挽回,那就只能分道揚鑣。 若是真正憑良心說,沈初也不能確定周晏持能否徹底改觀。從某種程度上說周晏持的脾氣用唯我獨尊四個字來形容也不為過,他自己的主見十分堅定,不是能輕易動搖的人。尤其對于這種問題,除非自己大徹大悟,旁人勸說對于周晏持也沒太大作用。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真正領會,杜若蘅的離去,周緹緹的叛變,他的車禍無人理睬,以及所有其他傷心事,都是一系列的多米諾骨牌效應,最根源都或多或少聯系著他的婚內不忠。 而其實就算假設周晏持從此真的收斂,行為干凈,也無人能保證他就是真的知錯就改。或許他僅僅是對于事實的妥協,因為若不是這樣,他會過得很不愉快。但被動讓步不意味著意識上的主動積極。這就像是被高壓鞭策工作與樂觀愛好工作的區別。 最棘手的是,他人只能檢驗行動,不能檢驗心理。就算真正到了那一天,終其一生旁人可能也無法得知,周晏持究竟是真的糾正了道德觀,還是僅僅徒有其表的和解。 沈初看他一副滄桑模樣,清了清嗓子說:“你也別太當回事。我看杜若蘅就是把不忠這檔子事太當回事了,出軌的人那么多,男男女女都有,個個要都像她那樣,中國的離婚率還不得翻一番不止。她既然下定決心從此跟你撇清關系,你就也嘗試著慢慢淡忘她嘛,以后你肯定會找到比她更好的,更可心身材更好更漂亮,結婚啊生子啊都不在話下。” 說完他心想要是周晏持再敢點一個頭,從此他就致力于拆散周晏持婚姻一輩子了,免得他再敗壞人家清白好姑娘。 結果隔了一會兒周晏持說:“你要么就滾,要么就說人話。” 沈初頓時輕松許多,說:“你既然不同意這種做法,那不如趁這段時間好好想想,別人家離婚的也不是沒有,那個習先生不就是其中之一嘛,但人家始終一心一意,現在復了婚不照樣家庭美滿。實話說為個離婚傷筋動骨成你這樣的也罕見,估計全市整個圈子里就你獨一份,你還是好好體味體味這個中榮耀吧。” 周晏持說:“你還是滾吧。” 沈初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接著說:“另外你也可以想想,你是讓杜若蘅忍耐到什么地步了她才會跟你提離婚,又是忍到什么地步了連你快死了她都不想看你一眼。你一定是做了什么對于她來說屬于十惡不赦的事。對了你讓她哭過嗎?大哭過嗎?依我的經驗,這世上有一種女人,你千萬不能讓她哭,她只要哭一次,跟著就會絕情十分。以后是再也不會回頭的,我看杜若蘅挺像這種女人。” 周晏持說:“滾。” 沈初終于滾了。周晏持卻仍然覺得不好受。他瞇著眼,覺得心臟絞痛。與此同時,從內而外的骨冷。 杜若蘅曾給以他繁花錦簇。到如今,又將這一切收走得決絕干凈,不留給他一絲念想。 兩年前即使離婚,周晏持其實在一定程度上仍然覺得鎮定。他甚至沒有現在一半的心悸。他一直認為杜若蘅會回來,這種篤信來源莫名并且持久,讓他覺得自己并未失去所有。直至最近,這樣的感覺才蕩然無存。 他一度認為他們兩個身心契合,會永不分離。有了周緹緹之后,這樣的想法更甚。到了如今才發現自己根本不了解杜若蘅這個人。他所認為的那些理所當然,大概都是在杜若蘅肯配合他的前提下。若是她突然不想繼續,他就變得毫無辦法。 她直白而尖銳地告訴他,我覺得你臟。你讓我覺得惡心。 兩人四年夫妻,十三年的相處,到最后她卻怨恨他到只愿意參加他的葬禮。 這樣的事實赤^裸^裸擺在眼前,由不得周晏持再編出任何謊言自我欺騙。 冬季的日光不涼不熱,顯得有些畏縮,照進偌大一個客廳,只有他一人裹著毛毯蜷在沙發上的身影。 空曠,而且清冷。 ****** 三年后。 春光正好的星期天早上,七歲的周緹緹禮儀端莊地坐在餐桌前,用英語向對面她的母親詢問這個暑假能否再去香港玩一趟。 去年這個時候一家兩口加上康宸三人正在香港。周緹緹在康宸的縱容下買了好吃好玩大批東西,又在迪士尼玩得不亦樂乎,以至于乘航班離港時抱著玩具熊仍然回頭遙望戀戀不舍。康宸向她允諾今年仍然會帶她來玩,杜若蘅當時沒有聽見,可是周緹緹已經心心念念地記得了一年。 周緹緹滿懷渴望地望著杜若蘅,后者卻咬著面包有些神思不屬。周緹緹對母親的反應有小小不滿,可她仍然聽話地吃完了早餐,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然后自己換好衣服等著母親收整完畢帶她去逛街。 然而杜若蘅沒有如期行動。她坐在沙發上叫周緹緹過去,神情有點嚴肅,然后告訴女兒要跟她商量一件事情。 然后杜若蘅說:“緹緹,假如mama和康宸叔叔會結婚,你會不會同意?” 周緹緹猛然安靜了幾秒鐘。臉上出現的更多是有些詫異。然后說:“康宸叔叔向你求婚了嗎?” “是的。” “什么時候?” “昨天晚上。” “你答應了?” “mama還在考慮,沒有下最后決定。” 周緹緹抿著唇又安靜下去。她垂下眼睛,沒什么表情。最后抬起臉,望著杜若蘅:“我的意見很重要嗎?” “如果你反對的話,mama不會結婚。” “那么如果我不反對的話,你就要結婚了是嗎?” 杜若蘅柔聲說:“mama現在想先問你的意見。并不一定就答應。而且就算是真的結婚,也必須是你百分之百愿意了才行。” 周緹緹良久沒有回應。她的一張小臉隨著年齡增長而越來越漂亮,眉眼之間也越來越像她的父親。脾氣秉性也是一樣。明明這三年來她與親生父親相處的時間加起來不超過兩個月,可仍然隱隱沿襲了他處世的態度,極富有主見,小孔雀一般的傲慢,并且執拗。 周緹緹最后抬起頭,她像個小大人一樣望著杜若蘅:“我不知道。我需要想一想。” 這條消息在幾天之后傳到t城時就走了樣。沈初受人之托請周晏持幫忙辦事,主客加上中間人三個一起打球,并且約定了一桿十萬起的賭注。沈初在開頭就輸了周晏持三桿,白花花的三十萬讓他rou疼不止,眼看周晏持又要揮桿,他清了清嗓子,說:“我聽說遠珩又要董事會換屆選舉了?” 周晏持隨口嗯了一聲。 沈初笑著道:“康宸進入董事會,還不如康在成那個老家伙好嚼吧?” 周晏持不想理會他,銀灰色球桿已經抵在高爾夫球的邊緣,正要揮出去,沈初袖著手,望著樹上一只喜鵲鳥說:“我聽說杜若蘅跟康宸訂婚了哎。” 周晏持的白色小球滴溜溜滾了出去,在球洞旁邊打了幾個旋兒,最后安分守己地停在了草叢里。 作者有話要說:啊,我又回來更新了。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杜若蘅找了個時間約蘇裘喝咖啡。中間用漫不經心的語氣告訴她康宸已經求婚。蘇裘一口咖啡嗆出來,咳嗽了半天才說你們倆至于多這一道程序么,反正結不結婚不都是一樣過。 杜若蘅笑說:“于是你總算找著機會詮釋你的不婚主義了么。” 蘇裘說:“這跟我沒關系好吧。主要是你們倆連情侶都不像,還夫妻呢。”停了停,問,“他怎么會突然想起跟你求婚?” 杜若蘅也認為康宸的求婚有些突然。從心底說她并不準備迎接一場新的婚姻,這是從她離婚之初就隱隱有過的想法,在三年前變得更加堅定。她曾跟康宸聊過這個話題,那時候他們還沒成為男女朋友。 康宸在去年夏天晉升為杜若蘅的男友。但是按照蘇裘的話說,杜若蘅之所以同意,很大部分是覺得對康宸心有歉意,認為蹉跎了他的歲月太久才會答應。因為按照蘇裘的觀察,身為康宸女友的杜若蘅與自由單身的杜若蘅并沒有什么不同。兩人的相處還是那么微妙。 該獨立不該獨立的地方她都一樣獨立,有些需要商量的事她要理智告訴自己一遍之后才能想起要跟康宸提及。蘇裘常常說,康宸之于杜若蘅的作用就跟送貨員差不多,也就提一袋大米或者食用油的時候才能想起。 杜若蘅缺乏激情來點燃一段新的戀情。工作的忙碌與對周緹緹的照料給這種現象找到了借口,然而杜若蘅心知肚明這不是全部理由。她仍然留有陰影。不管康宸如何溫存體貼,她對待他的態度一直不溫不火。不會排斥,但也不想特別親近。康宸影響力一般,從一定程度上說他還不能改變她的某些習慣,比如遇到棘手問題時的第一反應不是求助而是自己解決。 杜若蘅為此對康宸心有愧疚。康宸越大度與表現得不在意,她就越愧疚。但無濟于事。杜若蘅已經離婚五年仍是這樣,蘇裘說她的精神潔癖愈演愈烈,已經達到了令人發指的程度。 杜若蘅撐著下巴笑著說:“你說他是不是看上我手里的股份了?” 蘇裘挺正經地回答道:“比起你的姿色,那確實更有可能。” 杜若蘅笑而不語。蘇裘說:“那你究竟想不想答應給個準話嘛。” 隔了一會兒,杜若蘅才說:“我本來是以為周緹緹會喜歡這個變化。這兩年來她看起來對康宸很有好感。” “但是?” 母親準確揣摩到了女兒的心理:“雖然不知道究竟是因為什么,但比起驚喜來說,她好像更驚訝。” 杜若蘅臨近傍晚的時候接到電話,曾經負責治療她抑郁癥的那位初中同學告訴她,現在她正在s城參加一項會議,正好住在景曼花園酒店附近,不知是否有空見上一面。 杜若蘅趕到一樓大堂,對方正在休息區等著她。看到她后打量全身,最后笑著說:“看樣子氣色還不錯。” 杜若蘅說:“全是托你的福才對。” 兩人一起吃晚飯,聊了各自近況,對方突然問她:“你和周晏持還有聯系嗎?” 杜若蘅靜了靜,她已經有太久時間沒有聽到過這個名字,需要回想才能說出答案:“沒有了。” 對方看了看她的臉色,沉吟著問道:“那你還想知道他的近況嗎?” 杜若蘅不假思索,笑著說:“都成路人了,哪還有這個必要。” 晚上杜若蘅回到景曼,在電梯口碰見了康宸。 他今天依然穿得妥帖,但不如昨晚燭光晚餐時那樣衣著精細。其實現在回想,昨晚的求婚有很多跡象,卻都被杜若蘅忽略掉。他們聚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很多,但真正浪漫而精致的晚餐卻通常是在某些節日的時候。昨天恰好是康宸的生日,但往年康宸不會在意這種時候,今年他卻特意將周緹緹避開,安排兩個大人在旋轉餐廳單獨相處。 他問她對未來的規劃,又聊了一些工作上的事。中間夾雜講的笑話讓杜若蘅很放松。從某種意義上說,康宸對于杜若蘅最重要的意義便是這里。在杜若蘅現今相處的人中,沒有人比得上康宸更能讓她心神輕松。他們在工作上很合拍,生活上互相幫助,康宸是除去周緹緹之外與杜若蘅相處最多的人,也只有他最能把握住兩人之間那條不可捉摸的界限。 康宸求婚的時候有小提琴手在一旁的伴奏響起,他的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來一枚鉆戒,很耀眼,但他的眼神很溫柔,語意款款地問她,能否考慮嫁給他。 杜若蘅下意識用雙手捂住口,她一時回不過神來,但確實稱不上驚喜。最后她說,她需要時間考慮。 康宸風度尤佳地說好。 從情感上來說,杜若蘅無疑更偏向于現在兩人維持的狀態。然而從理智上講,似乎嫁給康宸也是一項不錯的選擇。他已經很有耐心地陪伴她三年多,從未給過她任何壓力。她對他也并非沒有好感,甚至在他面前可以很坦白地直言心中某些愛恨。除此之外,周緹緹也喜歡他。 最后,假如再加上越發深厚的愧疚心理,杜若蘅有那么一瞬間覺得如果是十年前的自己,那確實可以以身相許了。 這兩天杜若蘅都繞著康宸可能出沒的地方走。因此在電梯口兩人碰上的時候她有一絲尷尬。 電梯門緩緩合上的時候,杜若蘅看著地面說了句總經理晚上好。 康宸笑了一聲,說咱們不至于這樣吧。就算你拒絕了我,尷尬的人也該是我好么。 隔了片刻杜若蘅終于抬起頭,望著康宸的眼神很真誠:“我還是覺得太快。” 康宸嗯了一句,苦笑一聲:“那看來我還是犯了跟表白那會兒一樣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