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半晌杜若蘅才找回聲音:“你這是什么意思?” 周晏持很平靜:“沒有什么其他意思。如果你想,就由你來撫養她。” 杜若蘅覺得簡直不可思議。周晏持有多疼愛周緹緹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真正是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鞍前馬后。讓周晏持割讓這么個寶貝無異于在挖他心肝,杜若蘅根本不能相信他的話:“你想做什么?” 她的眼神很警惕,直覺就是他有什么陰謀。這種不信任讓周晏持幾乎苦笑:“我什么時候騙過你?我在認真跟你商量這件事。” “你是說真的?” 周晏持揉著眉心無奈點頭。 可杜若蘅還是摸不清他在想什么,這讓她不得不猶豫著問出口:“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絕癥?” “……沒有。” “你覺得周緹緹太粘人了打擾了你跟人約會的時間?” “……沒有。” “你覺得周緹緹太吵鬧了打擾了你跟人約會的時間?”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猜下去了。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沒有。” “那你究竟想做什么!” 周晏持使勁揉眉心,解釋不是他擅長的領域,他停頓了小片刻,才把話說出來,有些不熟練的緩慢:“我只是覺得,你對我有怨恨。目前我還不清楚是哪方面。” 杜若蘅很快聽懂,聽懂的那一瞬間她有點想笑,同時又有點想哭:“你以為我怨恨你的是這個?” “也許我猜錯了。”他說,“或者也可能不止這個。我目前還不清楚,只能一步步揣摩著來。” 杜若蘅低著頭不知想了些什么,突然嗤笑一聲,她抬起頭,目光冷漠地看著他。周晏持格外受不了她這種眼神,這甚至不是與嫌棄和不耐煩同等程度的眼神,意味更深一層,她根本就想讓他立刻徹底地消失。 她的眼神不會作祟。周晏持能夠確信,如果他真的順遂她心意就此消失,杜若蘅一定能狠心到連未來他的葬禮都不會出席。 兩人認識已有十年。周晏持體驗過她熱情時的態度,那時杜若蘅能軟成一團水,把人哄到心花怒放。這是杜若蘅的本事,她想要費心思討好一個人,對方一定招架不住。因而周晏持也就格外能對比她死心的時候,可以冷血無情到什么地步。 就像是水凍成了冰,劍鋒一樣的形狀,然后她對著他心口利落地扎了進去。 杜若蘅在離婚時給了他“膩了”兩個字,然后就決定放手,把他像敝屣一樣丟掉,根本不留置喙余地。從那之后她根本就沒想過破鏡重圓這回事,巴不得他離開她千里之外。不想放棄的只有周晏持單方面,糾纏的自然也只有他一個。杜若蘅大學時示愛者眾多,即使在婚后也有殷勤的追求者,她對待他們的態度向來絕情,到頭來連朋友都沒得做,如今周晏持也得了這報應。 任何的打擾都能惹來她好一頓脾氣發作,她對他各種不滿意不順眼。其實如果從杜若蘅的角度來想也可以理解,她早就已經準備好開始一段新生活,那里面原本就沒有準備周晏持的位置,他只是個不速之客。 可是周晏持現在無法放手。他不希望看到兩人真的天各一方。他認為自己沒杜若蘅那么心狠,能在短暫時間里就把他從她的生活中生生剝離掉。離婚已經是他做過的決定里面最后悔的一件事,他不能再因為一時憤怒而做下相同錯事。 隔了許久,周晏持才重新開口:“離婚后你的那部分財產你分文沒有動過。” 杜若蘅仍是冷著臉,不予回應的態度。他試圖去握她的手,被她嫌惡一樣迅速躲開。這個動作讓周晏持的眼神沉了沉,但杜若蘅才不想在意他的心情,她很清楚地指了指房間門口。 她連一個正眼都懶得看他。周晏持緩緩吐出一口氣:“我這就走。” 等他走到門口,杜若蘅又說了句等等,她的目光難得主動對上他。然后她笑了笑,聲音很溫軟,話語卻像一把把刀鋒插過來:“實話不實話有什么要緊的,反正你聽與不聽都不能改變后果。你已經是三十多歲的人了,就不能豁達想開一點,別再這么執著?我腦袋里有任何想法都沒必要跟你報備,你搞清楚這一點。以前你根本不會這么咄咄逼人,什么時候你居然變得這樣了?” 等說完了,她連眼角都滲著嘲諷:“熟悉嗎?還記不記得這些話?原封不動送還給你。” 周晏持釘在當場,因為所意識到的事實而差點撐不住。隔了不知多久他才找回聲音,并且問得極為低沉緩慢:“你恨我?” “你想聽實話?”杜若蘅點點頭,干脆利落地吐出一個字,“恨。” ****** 張雅然親自到機場給老板接機。然后看到周晏持從vip通道出來的時候嚇了一大跳。 時隔三天不見,她差點就不敢認人。周晏持的臉色是戴著墨鏡都擋不住的蒼白,嘴唇肅殺成一條直線,又身形瘦削穿著黑色風衣,整個人所散發的生人勿近氣息,成功地令其方圓五米之內都無人敢靠近。 甚至周晏持是一個人流暢地走完整條vip通道,后面有個女子一直等他完全通過去了,才敢顫顫巍巍地接著走過來。 張雅然在心里叫了一聲苦,一面趕緊小跑上去,禮貌問候自家老板,然后小心翼翼問:“您是先回家還是公司?”然后在心里說他肯定不想拿這幅樣子給寶貝女兒看。 果然周晏持冷冷說了兩個字:“公司。” 車子在機場路上風馳電掣,張雅然急于把老板的怨氣回公司與其他員工一起負擔,她不想像先烈那樣,一個人光榮堵住整個碉堡,沒人會記住她的犧牲的。可是不一會兒便聽到周晏持冷冷開口:“車子開這么快做什么,你當這是救護車?” 張雅然說:“……” 周晏持一向脾氣不好,但絕少殺氣蒸騰到這一地步。張雅然琢磨著是不是前妻給他受了氣,又覺得以這對前夫妻的日常秉性,應該只有周晏持給人氣受的份。她放慢了車速,想了想,壯著膽子詢問:“您又白酒紅酒混著喝了?”否則沒道理臉色白成這樣啊。 周晏持瞥了她一眼,那眼神隔著墨鏡都讓人感受得到強烈鄙視。 “……”張雅然冷汗滑下額頭,硬著頭皮把話頭接下去,“康老又給您打電話了?” 周晏持忽然冷冷說:“張雅然,你是不是還沒有男朋友?” “……啊?” 周晏持簡直沒好氣:“以你這種豬腦子,有個男朋友還不把對方活活氣死?” “……” 張秘書在心里嚎啕大哭,心說你一個婚姻失敗的花心老男人這么詛咒我一個未婚少女你是想怎樣啊你有資格嗎! ****** 周晏持回到公司,將整個大樓折騰到人仰馬翻,到了傍晚終于令這位老板面色稍緩。張雅然把一堆被批得驚心動魄的文件抱出去,離開辦公室前周晏持揉了揉眉心,吩咐她:“打電話給藍玉柔,今天晚上跟她吃飯。” 藍玉柔接到電話的時候有點意外。她知道周晏持今天回t城,可是沒指望能第一時間看見他。但她仍然很快就精心盛妝了一番,穿著輕薄美麗的晚禮服站在臺階上等。室外有點冷,雖有皮草御寒,她還是瑟瑟發抖,等了二十多分鐘,終于看見周晏持那輛熟悉的黑色車子緩緩滑過來。 藍玉柔進了車子,可周晏持沒跟她打招呼。對她甜美的笑容也冷淡以對。很明顯能看出他興致不高,藍玉柔很快識趣地安靜下來。過了一會兒她仍然有些冷,打了個噴嚏,周晏持終于有點回過神來的意思,順手按開了暖風。 他跟她說:“那家新開的餐廳在哪里?你指路。” 對于藍玉柔來說,周晏持是少有的讓她一見傾心的對象。 要讓這位年紀輕輕便拿了最佳女主角大獎的影后一見傾心,總有些不言自明的條件。而周晏持將這些條件符合得很好。他已經離異,目前單身并且年輕,長相英俊,家世很好而又為人低調。同樣重要的是,他對異性的曖昧持模棱兩可的態度,既不歡迎,也不推拒。和這樣的人交流總是要相對輕松一些。前段時間藍玉柔在娛樂公司的酒會上遇見他,他是唯一的受邀嘉賓,藍玉柔在看見他的第一眼心臟便咚咚直跳,而她也很幸運,沒有費多大力氣便拿到了他的手機號碼。 兩天后她鼓起勇氣給他撥電話,張雅然接待了她,再后來不久她通知她,說老板有時間,可以與藍小姐一同進餐。 今天晚上是藍玉柔跟周晏持第二次單獨吃飯。當然新開的餐廳只是借口,席間交流彼此愛好推進好感度才是關鍵。可是今天周晏持顯然沒有心情多說話,他吃得也很少,并且始終臉色不佳。藍玉柔打起笑臉,試圖講他感興趣的一些事:“常聽人說起,您有個十分可愛的小女兒是嗎?” 周晏持一直心不在焉,聞言終于看了她一眼:“聽誰說起的?” 藍玉柔揣摩不到他的心思,忐忑著說:“當時酒會上有人這么說。還說您一直疼愛有加。” 片刻后周晏持才嗯了一聲,不冷不熱掩過這個話題:“吃飯的時候不說這個。” 藍玉柔有些不知所措。她看不懂周晏持的意思,同時想到了張雅然提過的高壓線,為自己是否說錯了話而感到不安。 餐廳里的氣氛很沉悶,兩人對話不超過十句。藍玉柔提出開瓶紅酒,周晏持拿開車的理由拒絕了她。之后周晏持開車送她回家,車子停在樓下,藍玉柔下了車沒有立即上樓,她用溫柔到足以滴水的語氣詢問周晏持是否上樓去坐一坐。 她說這話的時候微微彎下腰,頭發垂下來掩映住小半邊面頰。長長的眼睫微顫,紅唇咬住一點,有些羞澀的模樣。 周晏持看了她一會兒。席間那么長的時間他都沒有看她,可現在他瞧著她,很長久都不說話。他在沉思,藍玉柔一動不敢動。 過了一會兒,周晏持將車子停在了樓下。 兩人上樓,一前一后,不過半步之遙的間距。周晏持只要微微一抬手,便可以夠得著她的腰肢。藍玉柔走在前面,她不知道周晏持在身后是什么表情。終于到了門口,她鎮定心神開鎖,房間內昏暗,開關就在門關旁邊,可她沒有開燈的打算。 門被關上,連走廊的光線都消失,只有落地窗透進來的盈盈月光。藍玉柔有些不確定地去握周晏持的手,從指尖的觸碰開始。 他沒有動。這意味著他不拒絕。 她便更加有了底氣,接著便是占據掌心和手腕。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藍玉柔這些天在工作之余打聽與周晏持有關的事,有人告訴她,這個男人看似大方,實則可恨。他表面清心寡欲不近女色,內里卻無所顧忌倜儻風流,但再接觸下去,才會發現他相當涼薄傲慢冷血無情。 藍玉柔對這樣的評價并不能十分理解,但她認為,她只需要知道今天晚上即將要發生的事就夠了。她本沒想到第一眼見到時待人極為冷漠疏遠的周晏持有這么容易就擺平,她是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的,然而結局是遠超出她預料的驚喜。 藍玉柔的手指摸索著攀上去,終于碰到他的下巴,然后是鼻梁和眼角。她雙手捧住他的臉,頭顱微微后仰,姿態優柔,有如獻祭。她的吐息有些發燙,等著他拽下她禮服的拉鏈。 可是她等了很久都沒有動作。營造出的氣氛慢慢變得尷尬,她已經不知道該怎么收場。黑暗里她漸漸臉紅到耳根,羞愧和一絲惱怒讓她別開臉,狠狠咬了咬下嘴唇。 下一刻她突然被周晏持抓住了一只手腕,接著他的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他的一張面孔在黑暗里緩緩挨近,藍玉柔下意識閉上眼。不知隔了多久,她還沒有感受到他的吐息,周晏持的電話鈴聲毫無預兆地打破了一室曖昧風光。 藍玉柔很快被松開,來電人是周緹緹,僅憑手機鈴聲就能分辨。藍玉柔聽見周晏持在電話里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種態度,他柔聲回應女兒的質問,聲線低沉至迷人,哄著女兒說爸爸很快就回家。周緹緹不滿地說你的很快有多快啊,周晏持說二十五分鐘,你從現在就可以計時開始。 根本沒有了再繼續下去的可能。藍玉柔只能失望地打開燈。但是她的心機沒有到此為止,在體貼識趣地送周晏持出門的時候,她禮服一側的肩帶楚楚可憐地滑了下去。藍玉柔的肩膀雪白而且圓潤,是好看勾人的一處風景。可惜周晏持沒有看見。他忙著回家,因而離開的時候步履匆匆,沒有回頭看一眼。 二十五分鐘后周晏持到家,將周緹緹背在肩膀上去洗漱。整個周宅靜悄悄,傭人都被打發去睡覺,周晏持把洗白白的女兒抱回臥室,蓋好被子,然后在額頭上輕輕一吻。 周緹緹對他依依表達這幾天的想念。然后她問:“mama想我嗎?” 周晏持說:“今天晚上你沒有和mama通電話?” “通了。她說她想我啊。”周緹緹趴在枕頭上,眉宇間有點憂愁,“可是mama好像心情不好。” 周晏持輕輕撫摸女兒的頭發,打算哄她到睡著。他暫時不想跟她探討這個話題。周緹緹比同歲的小孩要早慧,他不能確定自己是否能把握住話題深入的程度。 可是周緹緹不想睡覺,她看著他的眼睛,直截了當地問:“你和mama為什么要離婚?” 周緹緹是第一次問這樣的問題。實質上周晏持和杜若蘅的離婚悄無聲息,兩人一直注意避免在女兒面前談到類似分離的字眼。這是兩人現在為數不多的默契,想讓年幼的女兒知道,即使已經離婚,她擁有的東西一樣都不會變。 周晏持反問:“mama和我對你好不好?” 小小孩很誠實:“好。” 周緹緹柔聲說:“離婚可能會讓我們擁有更好的生活。所以我們這么做。” “以前不好嗎?” “以前也很好。但是就像你喜歡香草味的冰淇淋,可是更喜歡松露味的冰淇淋。有了松露味的,就不會選香草了,對不對?” 周緹緹垂著眼睛思索一會兒,問:“那以后你們還會再和好嗎?” 周晏持把周緹緹的手指頭塞回被單里,回答:“這個問題,爸爸還不知道。” 周晏持把周緹緹哄到睡著了,才關了床頭燈從女兒的臥室出來。管家端過來一杯溫牛奶,然后要給他匯報方才周緹緹與母親的通話內容。這是例行事項。可是今天周晏持不想聽,他跟他說想自己靜一靜。 這一年多每次從s市回來,周晏持總要變副模樣,老管家本來已經見怪不怪,只是今天周晏持格外消沉一些,讓他有些關切:“您怎么啦?要叫醫生過來看看嗎?” 周晏持揉著眉心擺手,一副不愿多談的架勢。可是過了一會兒他又忍不住把管家叫了過去:“她跟緹緹都談了些什么?” 管家在心里忍不住搖頭嘆氣。他已經在這個宅子里工作幾十載,目送過來往幾代人。周晏持由他看著長大,小時候便體現出天賦的經商頭腦,長大之后子承父業,繼而將父親經營的公司擴大不知多少倍。與此同時他養成一股傲慢涼薄的秉性,對誰都不冷不熱。周晏持順風順水慣了,從小到大沒有遭遇過什么挫折,若一定要歷數,與杜若蘅的離婚便算是他唯一的一次大挫折。 每次想到這件事都會讓人覺得惋惜。很難說清楚這對夫妻究竟是誰對誰錯。若從表面看,是看似溫婉的杜若蘅在小孩滿兩周歲的時候毫無預兆地提了離婚。她反常的固執倔強,讓周晏持不能不同意。可再深究下去,在管家眼里,其實又是周晏持錯得多一些。他對奉送上來的女人來者不拒,這已經是多年的事實,連他這種常年大門不出的人都有所耳聞,就更不要提還在外面工作著的杜若蘅。 婚內的時候杜若蘅仿佛對周晏持的這種行為不甚在意。管家甚至都懷疑兩人沒有正式地溝通過這個話題。有一次他忍不住多管閑事,跟杜若蘅暗示了報紙上刊登的緋聞,可她只隨意瞟了一眼,便柔柔說:“吳叔,您覺得我管得住周晏持一心一意不出軌嗎?我跟他說,您覺得他就會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