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動的盛宴
天色近夜,明月出云,晚幕是淺淡的藍色,很好的一個晚晴天。 春潭的裝修很精致,幾乎都是用的木制家具,古樸雅意,上面懸著琉璃宮燈,在燈光的輝映下散發(fā)出變幻不定的光芒。包間很大,被一塊屏風隔開,屏風上秀的是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圖》,磅礴大氣,織工精巧。花茜沒想到,時祺之居然還如此內(nèi)秀,這遠不像是她會選擇的地方。 摸著良心說,花茜很難否認這桌晚飯的精致程度,但不知道怎么的,她就是心里不喜歡。 歸根到底,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時祺之。 她們相對坐著,時祺之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她,那目光玩味輕佻,花茜諳熟人心,對她的隱藏在其中的意味格外警覺。 回想起來,時寒枝和時祺之兩個人并不能算是親密無間。時祺之剛出生,時寒枝的父母就離婚了,時寒枝跟著她父親,時祺之跟著她母親。時寒枝她父親犧牲頗多,才使得時祺之仍姓時,盡管好不容易才保住時祺之的姓,但時祺之的性格卻一路跑偏,跟時家秉節(jié)持重的家風一點也沒沾上邊,最后反而踏入了娛樂圈,當了一個導(dǎo)演。依賴于家里的資本,倒是小有成就,不過比起時寒枝和其他時家親戚,不能說是辱沒門庭,但也達不到及格線。不過要是和逃課打架不學(xué)無術(shù)的花茜比起來,時祺之的口碑仍舊高出一大截。 花茜和時寒枝互相擠兌多年,只知道每到過年,時寒枝的mama和meimei都會過來和他們團聚,然后一清早就驅(qū)車離開。因此對于時祺之這個人,她不是特別了解,至于長大之后,時寒枝為什么跟時祺之熟悉起來,她也不甚清楚。不過依照時寒枝的性格,她也不會主動對她的meimei提起自己。 花茜不喜歡勾心斗角,干脆開門見山,直接問她,“時導(dǎo)把我叫過來,不是為了電影么?” “是,也不是。”時祺之似笑非笑,“一半為了電影,一半也是為了看看花小姐。” “怎么?是我太迷人?”花茜輕笑,抿了一口熱茶,試圖咽下心里幾乎要跳出來的不安。 時祺之沒有接她的話茬,問道:“花小姐很想出演我的新電影?” 花茜:沒有,你姐強塞給我的。 時寒枝根本就沒點亮藝術(shù)天賦,對電影一竅不通。這一點體現(xiàn)在,幾個周前,時寒枝居然邀請她去電影院看一部馳名中外的洗錢爛片,花茜對此產(chǎn)生質(zhì)疑之后,時寒枝困惑地看著手里的兩張票,“有那么不堪入目嗎?” 后來她才發(fā)現(xiàn),投資方是明輝集團。 花茜:…… 但她還是要客氣一下,阿諛道,“我很久以前就期待和時導(dǎo)合作了。” 時祺之盯著她,讓花茜背后一陣陰涼,她倒也沒有追究這話背后的真假,“那么,花小姐對角色會有抵觸么?” “比如——主角是一個妓女。” 花茜敏感地察覺到了她話語中的嘲諷意味,轉(zhuǎn)念想了想,時祺之作為時寒枝的meimei,自己好好的電影被強塞了一個主角,照理說也應(yīng)該是有些脾氣的,于是非常官方的回答她:“無論是什么角色,只要對電影有作用,我都會盡力去演繹她。” 時祺之對她的反應(yīng)不是很滿意,接著又問,“《絕色》看過嗎?” 《絕色》是一部尺度非常大的文藝片,叫座不叫好,盡管后來又被封禁,但流傳的高糊版本花茜也欣賞過。簡單來說,主角是一個妓女,周旋在四個男人之間,最后找了個老實人嫁了,但過去的陰霾仍然籠罩著她,最后她死在了老實人手里,未出生的孩子也胎死腹中。色情、血腥、暴力,壓根就沒上院線,花茜慕名看過,但看了一半就關(guān)了,畫面太陰暗了,她不是很喜歡。 但這跟時祺之有什么關(guān)系? 見花茜茫然,時祺之滿意的點了點頭,愉快的對她說道:“這就是我下一部片子,我們來翻拍它。” 花茜:? 時祺之腦子出問題了。花茜肯定。 “在電影立項之前,我還要送給花小姐一份見面禮,希望你能夠收下。” 她起身,理了理衣角,對她道:“禮物就在屏風后面,花小姐可以推開看看,我還有事,先走了。” 用時寒枝下半輩子的幸福擔保,屏風后面絕對不會是什么好東西。花茜在門口徘徊,既想直接推門離開,旺盛的求知欲又驅(qū)使著她,想看看到底是什么能讓時祺之騙她過來。她已經(jīng)猜到時祺之的心思了,今晚的重頭戲才剛剛開始,只要她推開這道屏風,正好就走進了她們的陷阱里。 如果現(xiàn)在跟著時祺之一起推門離開,然后和她劃清關(guān)系,再也不見,是現(xiàn)在最好的解決辦法。 但是逃避永遠解決不了問題。秦白焉告訴過她的,石頭永遠會散落在路上,你跳過了這一個,還有下一個,永遠也逃不掉的。 秦白焉陪她跳過了一個又一個的石頭。花茜會想起來,秦白焉工作之外幾乎一直在陪她,她們似乎從來沒有遇到過石頭。 只要在秦白焉身邊,就會很有安全感。花茜難過地嘆了口氣,總覺得自己太過依賴秦白焉了,這不是個好現(xiàn)象。 于是她深呼吸一口,轉(zhuǎn)身走向屏風,輕輕地拉開了它。 花茜這才知道,人在最驚訝的時候是發(fā)不出聲音的,也做不出任何動作,腦子里無限循環(huán)的,只有面前的場景。就像是被籃球砸中了腦袋,嗡嗡的。連感情都來得如此遲緩。 她不清楚眼前的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她不清楚自己為什么會來到這里,也不明白這個人會什么會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還是以……這樣難堪的姿勢。 或許是在夢里。 但有道聲音突然響在了自己的耳邊,盡管聲音并不大,卻炸雷一樣響在自己耳邊,“要嘗嘗嗎?” 花茜脆弱的眼睫顫了顫,像是不堪風雨的蝴蝶。滯澀的嗓子說不出話來,她張了張嘴,唇膏掩蓋了她慘白的唇色,她發(fā)出一個音節(jié),之后又歸于沉寂。 樓鳶了然的翹起唇,從秦白焉身上搛起一塊生魚片,沾了沾醬料,慢慢送進了口中,彎眼笑道,“茜茜長大啦。”